转行卖保险,职场妈妈最后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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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圈的舞台上永远保持着自律、完美和热情的形象。
过去的研究发现,职业中断成为女性就业生涯中的常态。生育假一结束,怀孕生子的女性离开劳动市场,或是选择以牺牲收入为代价,转换到母亲友好型职业,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故事情节。
弹性工作,收入颇丰的保险行业,往往是她们选择重新出发的第一站。
成为妈妈之后,我需要一份灵活的工作
出生于1989年,在广州长大的方丹本是一名国企员工,负责企业培训,四年的工作经历被她形容为稳定且被动。身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职场里,方丹开始忧虑未来。
“一个公司只有一个人力总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里没有我要的发展空间。”
女性职业发展的关键时期,恰好是其处于家庭生命周期中的结婚生育、抚养子女阶段。正在犹豫跳槽的方丹决定先生下孩子,2019年,方丹成为了一名职场妈妈。
2016年05月08日,广东东莞,29岁的一位贸易公司客服,背奶2个月
孩子的降临改变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工作和家庭不停地越过彼此的边界,剧烈的碰撞每天都在发生。
有一次孩子半夜发烧,整个晚上方丹都得用手臂枕着儿子的头,时不时的惊醒,断断续续的睡眠,方丹总是下意识地用掌心去感受变化的体温,而一旁的丈夫仍在熟睡。第二天她还是按时来到了公司,被掏空的身体完全无法支撑正常的工作,方丹确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疲惫。
这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很快就被领导察觉到。
“你不如早点回去。”
在急需调整作息的情况下,方丹变得越来越不敢和主管请假。方丹心里想:为什么我总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孩子熟睡后,方丹迅速切换角色,开始工作
方丹是一个计划控,结婚生子都算是预期内的事件,她以为自己可以顺其自然地接受每一个阶段。直到身处其中,她才开始感受到强烈的自我拉扯。有时候她会向父母撒一个小小的谎,把母亲和妻子的身份暂时搁置,去美容院里坐上一会儿,这一小段重返自我的时间被方丹叫做“my time”。
朝九晚六的工作一成不变,随时可能发生的加班,不知何时晋升的尴尬处境,回到家中,她还必须继续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花费大量时间来抚慰孩子的依赖。
“能够兼顾家庭和孩子的工作才是合适的工作。”当提到对转行的期待时,她希望未来的职场对母亲这个身份更友好。
2017年11月22日,山东临沂,刑先生的微商事业进行得如火如荼/张京卫
进出成本较低的微商,是方丹想到的一个转行方向。弹性上班,随时随地处理业务,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可能是再友好不过。
早在孕期时,她就尝试在微信朋友圈建立销售网络。但微商的盈利方式并没有带来可观的收入,不稳定的雇佣关系,基本社会保障的缺乏,这都是非正规就业需要面临的难题。
就在这时,转去卖保险的前同事们启发了方丹。她意识到在为孩子购置保险时,自己已经对这个行业有了初步的认知,再加上同龄人纷纷都有了自己的小孩,既有的社交网络可以为她提供潜在的客户群,这份工作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除此之外,在一次公司聚会上,方丹看着聚光灯下的明星销售经理,“年入百万”“财富自由”等等字眼不断萦绕在耳边,她开始想象自己以后组建团队的模样。方丹意识到,卖保险更像是一次“创业”。
曾经模糊不清的职场天花板变得清晰,拓展业务、组建团队、升职加薪,方丹看到了崭新的挑战,她跃跃欲试。
方丹在纸上写下2020年的目标
“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份工作比较自由,可以兼顾孩子。但后来我才发现,它的强度比企业更大。”
如果想要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那就减少业务的安排,普通的业绩也足以营生;如果想要付出更多精力给工作,取得更好的成绩,那这份工作可以提供空间,任人发展。
“灵活”“弹性”是方丹认为保险行业最大的优点,这使得她能更好地在母亲和经纪人两重身份之间游走。
孩子逐渐长大,方丹的事业也有了起色,她决定慢慢在这个空间里转变自己的排序。
“现在,我更想把事业放在前面。有那么多优秀的人在前冲锋陷阵,我希望我自己有一天也能那样成功。”
“走入人群,我感觉自己能够被人看到”
出生于1987年的西西,今年34岁,现在是一名保险经纪团队的领导人。
西西接触到身边许多职场妈妈,她们在公司雷厉风行,也从不错过孩子的日常接送。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是时间的自由度。有时候她们十点到公司,下午四点就可以下班了。”
作为团队领导的西西,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2019年11月21日,秋天阳光下的广州老城区内放学回家的小学生
对比其他领域的工作,因生育而中断就业的女性,即使重返劳动力市场,收入和前景都会大打折扣。女性一边承担着生育和照顾家庭的责任,一边还要面对职场的歧视和打压。西西考虑过这样的尴尬境遇。
“对我来说,以后孩子也会是我生活的重心。在这里,无论是和客户,还是同事,孩子是我们最大的共识。没有人会因为母亲这个角色而被特殊对待。”
很多人说,回归职场要克制谈论自己的孩子,在他们看来那是不专业的展露。但在保险公司,由于很多购置保险的客户都是母亲,具有相同生命体验的从业者会因此获得优势。
“女性本身对安全感这个事情是比较敏感的。所以你会发现,各个家庭提出买保险的都是太太。在这一行,女性经纪人更容易和客户共情。”西西分析道。“也因此,保险行业聚集了很多职场妈妈。她们的业绩都很出色,不少人在工作中找到了自信。”
2020年7月1日,山东,忙碌了三个小时的拉哥抽支烟,妻子给刚睡醒的小儿子喂奶
从业的两年里,西西有了新的收获。
传统的保险公司,一般做人情保单,或是西装革履跑尽大街小巷,西西发现推销“自我”的方式更利于她自由发挥。
西西精心耕耘的微信朋友圈,终于在入行的一个月后引来了保单。那是一位平时并没有往来的朋友,他说自己想要买一份保险作为孩子的礼物。
面对第一个客户,西西难免有些露怯,她向朋友坦言自己缺乏经验,还不够专业。
“他跟我说相信我的人品,这种信任让我太惊讶了。后来,他又向我推荐了新的客户。一开始我以为我要绞尽脑汁,主动地去建立人际关系,原来这个职业本身就给我带来了一种新的人际关系。”
方丹在谈及转行体验时,也提到人际网络的扩大。“以前我就觉得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外面一些政策变化啊,都不怎么关注。现在接受的客户群体更加多元化,我发现自己以前的认知完全不够,所以现在开始主动接触不同领域的知识。”
2016年10月20日,北京,参加月嫂培训课程的人们,女性在其中占较大比例
国外研究发现,女性生育后的社交网络急剧缩减,在信息资源方面均造成阻隔,而男性的社会网络则几乎不收到生育的影响。
在现实中,一些辅助性、照顾型的行业聚集了大量女性,女性的社会网络偏于同质化,而生育有可能又进一步限制了女性社会网络的数量与质量,抑制了其后继的向上职业流动,加速了性别不平等。
而西西和方丹在这里看到了一些上升的希望。走出家庭后,强大的社会网络给了她们获取更多信息的可能性。
“我感觉自己能够被人看到。”
无休无止的挑战
表面上日进斗金的保险行业,仍然不是解决女性就业问题的万能钥匙。
“她们来的人都说挺好赚钱的,其实这是一个偏差。100个人进来,一年之后只有5个人可以留下来。”西西说道。
事实上,无论是保险经纪人还是代理人,在待遇上基本没有底薪,他们只能靠自己签单拿佣金。
在粗放的经营观念指导下,很多公司无法提供渐进的、高质量的培训,相当一部分业务员在做完人情保单后,难以顺利过渡到陌生客户市场,最终丧失对销售乃至保险的信心。
“高阶的销售本身卖的不是产品,卖的是自己,细化来说就是你如何去获得客户的信任。目前保险行业真正专业的人凤毛麟角,很少人说去提高自己的知识和业务能力。”
对于职场妈妈来说,零基础进入保险行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根据西西的观察,很多生育后的女性来到团队后,还是需要花大量时间来进行专业培养。
“你说在保险行业可以一直平衡家庭和事业吗?其实不然。有的职场妈妈在拥有短期目标之后,她其实会自愿付出时间投入到业务中去。这个时候肯定会有冲突。但我肯定不会,无论如何,我以家庭优先。”
还未成为母亲的西西,对未来的育儿生活有着美好想象,她希望自己能在这之前打好团队根基,顺利化解两重角色带来的困境。
但现在,生活暂时不能给出准确答案。
2018年8月21日,杭州一公司为女性开设招聘会,欢迎婚育期女性,尤其是宝妈应聘
另一边的方丹也并非一帆风顺,她正面临着来自家庭内部的责难。
在外人看来,保险行业除了每周几次固定的团队会议之外,从业者可以自行决定工作的时间、地方和方式。相比于朝九晚五的职场,似乎是突出的优势。
然而,成为母亲之后,方丹因为拥有弹性的工作时间,反而容易在他人的期待下,理所应当地负担更多零碎的育儿工作。
为了满足多重的角色期待,方丹通常7点起床,把孩子叫醒,送他到幼儿园,然后去公司处理业务,到晚上再陪孩子看书、玩游戏,直到入睡。例如,如果遇上客户在异国,她会在深夜哄完孩子之后,又收拾好自己,端坐在办公桌上继续处理业务。
方丹深夜还在处理异国业务
方丹生育之后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在方丹母亲看来,既然加入保险行业是为了更好地平衡家庭,那作为妻子和母亲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工作。对于受过高等教育、也在职场上打拼多年的方丹来说,这种“牺牲”她无法接受。
“他们以为我不再打卡之后,生活应该更自由了。事实并不是这样。例如,我最近为了拓展客户开始拍抖音,学剪辑,写方案,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们并不了解我的工作内容。”
方丹不愿放过任何的碎片时间,通勤途中仍在背抖音文案
比起任由方丹转行的父母,方丹的丈夫却更希望妻子从事一份稳定且有保障的工作。
方丹的丈夫正在经营一家健身房,去年因为疫情耽误了初期发展,现在每月收入也不够支付家庭的全部开支,得知妻子决心转行后,他表露了担忧。“如果两个人的职业都不稳定,那么整个家庭会面临更大的风险。”
“我当时很支持他创业,他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支持我呢?我不认为丈夫的收入一定要比妻子多。如果有一天,我做的够大了,他也可以过来给我做助理,或者承担更多的家庭事务,我完全可以接受。”方丹说道。
有研究发现,如果丈夫的工作无法得到稳定的保障,那么妻子投入的经济协助会更多,从而在家庭内部达到较为平等的两性关系。但传统的性别角色观念深入人心,甚至内化于女性本身,在很多时候,母亲仍然是付出得更多的那一个。
现在方丹的收入变成了丈夫的四倍,负担着小孩大部分的生活开支。
但每当孩子生病时,家里人的第一反应还是让方丹立马放下工作,提前下班。另一边创业的丈夫却很少被“召唤”。
“那是他自己的店,课要推掉也是可以的。但我爸妈从来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方丹无奈地说。
方丹带着孩子出游
入行近两年,方丹明晰了自己的目标:从父母的大家庭里搬离出来,拥有完全独立的生活,是她想在三十岁左右完成的事情。
至于和丈夫、父母之间的观念差异,方丹谈起了最近看的一篇文章,上面写着一段令她难忘的话:
“以前觉得让别人仰慕我,我很高兴。现在觉得能找到一个理解我的人,才应该真的感到高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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