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瑾其实很明白,这就是一场回不了头的赌博,赌注是她心存侥幸的未来,输率却是百分之一百。
如同压了一注国足拿走大力神杯,明知是痴妄却也要挣扎着表达自己的愚忠。
她握着陆云开让人花高价从别的旅客手中换来的机票,根本不去考虑它凝结的人力财力,反正她认为这些都是应得。
许知晴回到酒店的时候只剩下陆云开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高空微晕的雾气如同安如瑾残落的发香。
“Ryan。”她说。
他不回头。
于是她冲上去,满腹的愤怒与委屈面对着他的沉默,陡然之间就化为了柔肠百转。许知晴轻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深埋他的背:“Ryan,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问。我只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弃你,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依旧沉默。
“你如果嫌我烦,我现在就走。”许知晴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蛋,“看到你没事,就够了。”
“不要走。”
三个字,他希望听到这句话的人,却已经要漂洋过海,和他割开漫天云彩。
许知晴闪着泪花的一双眼眸瞬间充盈起笑意:“Ryan,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走。”他回过身,深吸一口气,不自然地柔声,“你不是说预定了晚上的餐厅么,现在也不早了,一起去吃饭吧。”
“好,好啊。”
“收拾收拾,我开车带你。”
“不用收拾。”她挽上陆云开的臂,迫不及待,“我们现在就走。”
如果说他和安如瑾的爱是磕磕绊绊,那和许知晴的情就是落落穆穆,如同兢兢业业行走于坚冰之上,为每一缕碎裂的声响而心惊胆寒。
世界上没有最坏的爱情,却各有各的悲欢,甜的是谁,苦的就是谁。笨蛋才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心甘情愿而已。
就好似此刻,她为了一顿天经地义的晚餐而受宠若惊。
安如瑾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尽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的模样。
里面空无一人,她汗洽股栗惴惴不安。
愣了数秒才从宽大的手拧包中翻出手机,手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不自主地哆嗦。
“林析,是我,我回来了,小齐呢?”
“你现在在哪?”
“我在医院。”她慌张地四处望着,“但是他不在这,他人呢?”
林析知道这话残忍:“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
“你别急,你先听我说。”
安如瑾克制着自己吸了一口掺满药水味的空气,颤着嗓子从喉头吞吐出两个字:“你说。”
“我原本告诉了他,说你前两天就回来,结果你那天打电话给我,说你看到了陆云开,暂时回不来......”
她难得不理智地急不可耐:“说重点。”
“思齐听说之后很是激动,又哭又闹,甚至嚷嚷着,说要......”
“要什么?”
林析也吸了口气,低声答道:“说要他姑父,还说他姑父一定会把他照顾好,然后和你合家团聚。”
“他没有姑父了。”安如瑾戚然地用手掀过额前的发线,闭上双眼沉沉地叹了口气,“早在三年前就是这样。”
“后来我为了哄他,就说去买他最爱的零食,他于是也就没有再哭闹。”
“然后你再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安如瑾臆测道。
“是的。”他答。
“再然后这都一整天了,你还是没有找到他,你让他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在外面过了夜?”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她沉着气,“你告诉我,你还有哪里没找过?”
“临江。”
陆离看到她的时候并不讶异,甚至连手中的钢笔都没有放下的意思。
而后,他习惯性地把一口戳进唇瓣,像个小孩子专心致志地做着作业啃着铅笔,口中随意说了一句。
“塞班岛这个时候应该是旱季吧?”
她一霎那地不知如何接话,只微微点头:“嗯。”
“那应该多呆一段时间的。”那支笔在他手中绕了个圈,漂亮地于纸上留下“陆离”两个字,他合上那份资料,这才抬起头,“北京太冷了,过几天可能就要下雪了。”
她不想听这些废话:“我来找你是想问你......”
“那个孩子在我家。”他累叠着双臂放于办公桌上,认真地凝望着她,“Doreen在照顾他呢,你不用担心。”他又补上一句,“他昨晚应该睡得很好。”
安如瑾却被这轻轻松松的结局弄得几分失措,支吾了半天才草草道谢,而后便欲推门而出。
陆离立刻叫住了她:“我送你吧。”
“不用。”她客气地摆摆手,“我自己去接他就好了。”
他调笑道:“你这是不让我回自己家么?”
于是她搭上了陆离的纯黑色路虎,坐起来比飞机的跌宕起伏舒服了太多。
他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行驶在一条日复一日的道路上。
“其实男人照顾孩子总是要差一些。”陆离蓦地说了这么一句,“你把那孩子交给林析,也怪不了他让那孩子跑出来。”
“你说得对。”
“不过我也挺惊讶的,我一直以为Doreen只会工作上的事,没想到她把那孩子带得服服帖帖。”
“那就好。”话是这么说,她悬着的心却没有那么容易搁下。
良久之后,安如瑾才再次开口。
“陆离,你没有,和小齐说些什么吧。”
他侧过头,一脸无辜:“说什么?”
“说我和陆云开的事情。”她却埋下脑袋,“小齐毕竟是个孩子,我觉着有些事情,他并不需要知道。”
“你说Ryan啊,我说了。”陆离却只是笑笑,“那孩子一个人跑到临江来,说是找他姑父,门卫一直拦着,直到后来Doreen看见,才把他领了上来。我就问他他姑父是谁,他说叫作陆云开。于是我就告诉他,他姑父和他姑姑一起去塞班岛了。”说着他撇了撇嘴,“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安如瑾这才缓了几分心悸:“谢谢你。”
“不客气。”他正色,“你和Ryan的事情,是是非非都好,没有必要把无辜也无关的人,尤其还是一个孩子给牵扯进来。”
“对。”
陆离敏捷而悠然地转过一个弯:“还有个事。”
“嗯?”
“Ryan说他要去塞班岛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你也在那里。”他这一次没有给她发问的时间,“因为爱情的事,并不是见与不见就可以决定的。塞班岛是你们婚姻开始的地方,如果你想结束的干净,我也希望你能给你们一个庄重的结局。”
她苦苦地挑起唇角。
结束,哪有那么容易?
每一天的海浪会不会改变,每一天的日月星辰会不会不一样。
陆云开看着海平线割开的色差,然后乐在其中地思考这个显而易见问题。
至少三年的风起云涌,足矣淹覆大海之中任意一艘小小的孤帆。
许知晴拖着碎花长裙,蹑手蹑脚地从背后推得他一个趔趄,然后在欢快地笑声中掩唇跑开。
陆云开不恼,却也不笑,只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于是又主动跑回他身边,像被磁石吸附的铁块:“怎么了Ryan,你在想什么呀?”
“想明天就要回去了。”
许知晴娇嗔地嘟起嘴:“就是呀,说好了出来散心,那么多公事就算了,还这么快就要走。”
他却不答,只盯着她看,看出对方一身的不自在。
“我是不是,脸上沾了沙子?”
“不是。”他轻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悦然一笑:“像谁?”
“一个被安如瑾害死却对我很重要的人。”
这就是真相。
他们一直在做梦,陆云兮的死之于陆云开,就像她哥哥嫂子的死之于安如瑾。所有可以用言语解开的误会,都跨不过这道鸿沟。
爱情从来没有脱胎换骨,也没有病树前头万木春。
比起陆离的家或是林析的家,安如瑾还是更加安心于在病房看见安思齐。
她回来的第三天,生活还是没能步入正轨。
虽然岳子岩声称了无数遍要扣她的工资,安如瑾却还是选择了在一大早带着大包小包去了医院。
“姑姑记得你喜欢蓝色,所以特意买了这个颜色的羽绒服,天冷了,快试试合不合身。”她絮叨着又抽出一条围巾,“然后再配上这个,灰色的。”她边说着边裹上对方脖子,接着满意地拍拍手,“真好看。我来看看,嗯嗯,还差一双鞋,不过没关系,姑姑也买了,你快试试。”
安思齐乖巧地坐在床上,任凭她自得其乐地打扮着自己,然后蓦地说了一句:“姑姑,我姑父呢?”
安如瑾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173天了,姑父有173天没来看过我了。”
半年,彻底决裂的时候,因为林析一通恶意的电话,便轻易地教会了他们爱比不爱更脆弱。
她一愣:“你都记得?”
“是啊,我喜欢姑父来看我。”
安如瑾黯然地揉了揉他蓬松的小脑袋:“姑父现在在美国,可能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闪烁起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我听别人说,姑父很快就会回来呀。而且他那么爱姑姑,怎么能把姑姑一个人留在这?”
她不知说些什么,对于一个孩童的纯粹与憧憬,什么解释都是伤害。
“姑姑你答应我吧,下次和姑父一起来看我。”
她不忍:“你为什么喜欢姑父?”
“因为姑父喜欢姑姑。”
这真是一个怆然暗惊的答案,安如瑾直起身,手上还握着那双儿童鞋。
“对不起小齐,姑姑可能做不到。你姑父他......”
脚步声。
打断她言语的,是安如瑾自以为的幻觉,那个声音让她动容,却也惊悸。
陆云开出现在门外,笑得桀骜。
“为什么不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