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大多数都见识过李修的“诗才”,差点让郑祥宏爬出飘香阁的事迹早已已经传遍了江州。
也曾有人对李修下过帖子,请他参加所谓才子相聚的诗会,都被李修无视了。想等李修再次作诗的大有人在。听见安宁公主高呼着李修要作诗,顿时鸦雀无声。
特别是那些斟酒布菜的姑娘,更是悄悄放下手中的物件,一双双或娇或媚或艳的美目闪着兴奋羡慕的光芒,死死盯着在李修身上。
李修在杜鹃花从中写下的《画堂春》,被郑祥宏揉烂后,又被卫烟儿捡起来,仔细抚平之后如若珍宝的收藏起来。飘香阁里的姑娘也仅仅是见过一次。那如若惊鸿字迹,那短短的三十七个字,说出了多少烟花之地女子的心声。
李修本想在酒后偷偷“写”一首诗给孔芊芊就好,却没想到,安宁公主会突然起身,将他放置在众目睽睽之下。
安宁公主如星般脱俗的双目中透着得意的笑谑,落在李修脸上。李修暗叹,清丽脱俗的美女一旦坠落凡尘,反倒是更让人头痛。
“笔,墨,纸,砚。”
李修一字一顿。他话音刚落,卫烟儿亲自捧着方盘走到他身前。又是一个少见的美女闪着期冀兴奋的目光。
笔是宣城鼠须紫毫笔,墨是屯溪狻猊松烟墨,纸是彩霞金粉龙纹纸,砚是步步高升下巖砚。
卫烟儿端上来时,不仅李修,连安宁公主都吓了一跳。这四样笔墨纸砚不敢说是价值连城,买下十个八个飘香阁是不成问题。
皇宫大内自然能找到这样的品级的东西,安宁公主也曾见过摸过玩过,她只是没想到,会在小小飘香阁内见到这样一套、但凡文人都视为珍宝爱不释手的珍品。
“先生乃是大家,妾身不敢拿那些凡物亵渎了先生的才华。”
李修真心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是抄些诗词而已。天下文章本就是一大抄,没想到,这抄出个先生大家来。
“飘香阁的大家吗?”李修羞愧的自嘲被众人听在耳中。
孔芊芊误解了李修,主动拉起李修的手,柔声道:“先生大作终会有一日传遍天下的。”
李修白了她一眼,撇嘴道:“别喊先生,听着别扭,再喊不写了。”
孔芊芊微微一笑,似雪后初霁的晴空,“李公子,您请。”
李修洒然一笑,走到案几之前。
安宁公主心中窃笑,悄悄走到案前,无意中扫过李修皱眉沉思的脸颊,不知为何,无来由的双颊飞起一丝粉红。素手曼舞,轻轻的将彩霞金粉龙纹纸铺在案几上,赛雪欺霜的柔荑轻在同样素白的纸上抹过,烛影轻摇之下,朦胧的仿若仙子在织就云彩。
孔芊芊倾城一笑,芊芊玉指如沾花般提起屯溪狻猊松烟墨,素手沁乌龙,浓黑的墨汁在砚池中荡漾。
一左一右,两位倾国美女相伴,醺醺醉人的香气围绕着李修。
“玄宗时,有杨贵妃研磨,高力士脱靴,谪仙人作诗,一时传为佳话。今日你李修作诗,公主铺纸,飘香阁红牌磨墨,也可以和昔日诗仙太白媲美了。”
安宁公主小声的李修耳边低语,话刚说完,忽然想到她将自己和烟花女子相提并论十分不妥,顿时脸颊一红,嗔怒瞪了李修一眼,好像犯错的是李修一样。
李修未曾感觉如何,随意的笑笑。从容提起鼠须紫毫笔,如锋的笔尖饱含浓墨,落在素白的直面上,矫若游龙赏心悦目的字迹,让众人眼前一亮。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孔芊芊略带嘶哑的声音,缓缓读出李修笔下的佳句。手指轻颤,一滴墨汁跳出砚池,染黑了她那洁白的长裙。
“花落花开自有时,全赖东君主。”
上阕写完,孔芊芊美目中已经泪水盈眶。这是写给她的词。如此贴切,如此动人。本是官宦之后的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苦难开始的那一刻。她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带到教坊司,开始了全赖东君主的生活。,
李修抬手,轻轻在那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温柔的为她抹去那滴泪珠。手腕疾展,转瞬间,小词的下阕跃然纸上。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噗”一声闷响,珍贵的松烟墨从修长的玉指中掉落在地上。孔芊芊扩色天香的面容上两行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
“这是给我的吗?”孔芊芊颤声微笑,哭中的笑,格外让人心动。
李修刚刚点头,孔芊芊一把沾起洁白的宣纸,红唇微动,轻轻吹干墨迹,沙哑的声音从红唇中吐出。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全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是写给那些误入风尘,却还期盼自由烟花女子的小令。写出了她们的过往,写出了她们的心声,更写出了她们的期盼。有自辩,有自怜,有对不平的怨愤,最终化为一曲飘渺的归依。
恰恰如同孔芊芊的身世心境。她想脱离这种逢人卖笑的生活,丢弃着满头金玉,仅仅插上一支随处可见的山花,如同普通妇人一般,过着不为人知却自由自在的生活。
孔芊芊一遍又一遍的读着,泪水如涌泉般难以自已。哭着笑着,笑着哭着。多年的委屈,自怜,期盼,尽数在这短短两行字里。
感同身受的不仅是她一人,小楼里每一位姑娘都情不自禁的的站起来,轻轻的跟着孔芊芊一起浅吟低唱。感伤自身的泪水同样模糊了她们的双眼。
“谢谢先生厚赐。”薄薄的纸片被孔芊芊按在胸口,任凭泪水不断的滑落,郑重的俯身下拜。
李修忙要扶起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子,却听到小楼内莺燕齐声拜谢“多谢先生厚赐。”
抬头见每张案几后边都拜伏着一位女子,李修探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怅怅无奈的叹息过后,那只手摆动的如此无力。
安宁公主看着孔芊芊将这首小词死死的按在胸口,讨要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出口。轻轻拉扯李修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道,“给我也写一首。”
李修斜了一眼安宁公主,悄声道:“在这个地方给公主献词?我还不想回家
被家法打死?”
安宁公主莞尔一笑。这个青楼烟花之地。才子为佳人写诗,千古名句笔尖丛生能被称为千古佳话。若是为大唐公主献词,那就是大逆不道了。安宁公主有胆子收,李修还没胆子写呢。
李修一首小令让飘香阁姑娘们齐齐拜谢,惊呆在场的众人,等他们缓过神来,看向李修的眼神满是震惊,稍懂诗词的人,无不在心里暗暗称奇。也有人酸溜溜的低语,不过是一首诗余小令,登不得大雅之堂。他得到却姑娘们带泪的白眼。
李修拒绝了安宁公主的求词,安宁公主没恼,反而在众人的注视下,端起一杯酒,双送送到李修眼前。
“李公子大才,一曲新词,令众多莺燕拜谢。小女子代天下女儿家,敬公子一杯,愿公子在诗词一道上蒸蒸日上,为天下女子写出更多佳句。”
这个天下女子也包括大唐公主吗?李修看着安宁公主送到眼前的酒盏,苦笑笑,道:“公主,我真的不喝太白春。”
每每见到太白春,李修总能想起他可怜的娘亲。拒绝安宁公主的好意时,也少了几分婉转。
孔芊芊见状,急忙道:“李公子大病未愈,喝酒伤身。让奴家代劳吧。”
安宁公主侧身,躲开孔芊芊的素手,抬头看着李修,语气轻柔,“少喝一点,就一口。”
李修坚定的摇摇头。安宁公主一双凤目中闪过不解,黛眉轻皱,“公子喜欢那种酒呢?”
“云屏酿,孙家的云屏酿。”
“看来公子真的对云屏酿情有独钟呢。”安宁公主点点头,高呼,“来人啊,换云屏酿。”
飘香阁乃是江州烟花之地的翘首,在楼里,大唐各种名酒俱都能找到。用太白春待客是郑敬德的安排,卫烟儿心中也有几分不愿,怕怠慢了公主。此时安宁公主吩咐,很快将案几上换成了云屏酿。
安宁公主再次端杯送到李修眼前,这次李修没有拒绝,醇香美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琼浆顺着喉咙深达肺腑,酒气上涌,脸颊上渗出一种病态的红润。
安宁公主也带着几分好奇,轻抿一口云屏酿,黛眉舒展,淡雅轻笑,“本宫还记得公子对太白春的点评,多三分燥气,少三分醇和。不比不知道,这一对比,倒还是真的,不枉本宫将采买贡品中添加上云屏酿,一定要带回去给母后尝尝。”
大病中的李修不胜酒力,满满一盏云屏酿入口后,稍感头晕,正坐在案几后,悄悄养神。耳中猛听得安宁公主自语,心中一颤,震惊中急忙追问。
“公主是说和买云屏酿是公主亲自做主,而不是郑敬德私下和殿中省商议的?”
安宁公主没注意到李修的反应,笑道:“本宫代领殿中省采买,最后做主的自然是本宫了。”
李修心中暗暗叫苦,这下麻烦了。原本认为孙家成为朝廷和买的对象,是郑敬德在暗中捣鬼。扳倒了郑敬德,也就解了孙家之困。没想到却是安宁公主亲自做出决定。这样即便扳倒郑敬德,孙家依旧避免不了破家的厄运。
难啊!李修心中暗叹,不自觉的又端起酒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