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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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军和解放军在四平激战,四平面粉厂的大门被堵上,改建成碉堡,后面厂里楼房的窗户正向外喷射着一道道火舌,也成了国民党军的工事。面粉厂对面的民房里隐蔽着天星所在的部队。天星透过民房的窗户,注视着外面的战斗,又有两个抱着炸药包冲向面粉厂大门的战士中弹倒下。天星朝身边的小任吼着:“压住,叫机枪班压住敌人的火力。”

小任刚刚跑出去,老驴子冲进来:“营长,仗不能这么打。”天星说:“咋打?压不住敌人的机枪,爆破组上不去。”老驴子说:“咱那几挺机枪不够,压得住楼上的,压不住下面的。上去多少得倒下多少。我有个办法。”“啥办法?快说!”老驴子说:“装小炸药包,人不用出工事,先把小炸药包扔过去,趁着崩起的烟雾,再把大炸药包送上去。敌人的火力再猛,也看不见咱人在哪。”天星想了想:“这还真是个办法,赶快装小炸药包。”老驴子答应着跑出去。

面粉厂楼房里,虎子手下的士兵在向外面射击,虎子朝一个机枪手喊:“往哪儿打?你他妈没长记性啊,不是叫你朝天打吗?”机枪手呲牙一乐:“忘了,习惯朝有人的地方打了。”胡团长带几个人进来说:“虎子,你们的人是吃草的还是吃饭的?光听见你们枪响,怎么看不见共军倒下?”虎子说:“团长,共军火力太猛,弟兄们抬不起头来。”胡团长说:“扯他妈淡!领军饷的时候一个个嗥嗥叫,见了共军抬不起头来了!”

胡团长举起望远镜向对面解放军的阵地观看:“不就那么几挺破机枪吗……”他突然一惊,“那怎么像是老驴子?”虎子也赶忙拿起望远镜向对面观看。在一个院落里,几个解放军战士正在忙乎什么,其中一个指手画脚的正是老驴子。就在虎子观看的时候,胡团长要过来一支长枪,瞄准了老驴子,枪响了,老驴子一头栽在地上。虎子回头大叫:“谁他妈开的枪?”梁大栓朝胡团长呶呶嘴。

虎子瞪着胡团长:“团长,他可是咱的弟兄啊!”胡团长说:“狗屁弟兄,一张臭嘴四处埋汰我,今天又投了共产党。”虎子朝胡团长吼:“别忘了,咱们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在一个桌上喝过酒,这他妈才几天的事!”胡团长说:“你吼什么?他投了共产党就不是弟兄。”虎子冲上去,骂了一声:“我看你他妈是没长人肠子!”一拳打在胡团长的脸上。胡团长倒退了几步,向腰里摸枪,被周围的人劝住。他指着虎子咆哮:“你他妈疯了,敢打我!捆起来!”胡团长的几个随从扑上去,摁住虎子。虎子还要挣扎,胡团长冲过来,一手枪把将虎子打晕。

对面天星隐蔽的房子里,小任跑进来:“营长,小炸药包准备好了。”天星说:“那就赶快试试。”小任答应着跑出去。几个战士抬着老驴子进来,老驴子胸口满是鲜血。天星问:“高有志,你这是怎么了?”老驴子努力笑一笑:“妈的,叫跳蚤啃了一口。营长,赶紧试试,看这法子灵不灵?”外面响起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老驴子挣扎着爬到窗口。

烟雾迷漫,几个战士夹着大炸药包冲向面粉厂大门,他们拉响了炸药包,回身跑过来,刚刚跳进工事,炸药包响了,面粉厂的大门出现一个豁口,战士们跳出工事冲向豁口。天星高兴地朝老驴子说:“高有志,这回你立功了。”老驴子朝天星笑笑:“老驴子不是白给的吧……”说着瘫倒下去。天星大声喊:“高有志,高有志!”老驴子笑着合上了眼睛,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天星呼喊他,老驴子又睁开眼,目光已经散漫,断断续续地说:“替俺……给秋云妹子……道个歉吧……”任天星再怎样呼喊,老驴子也没有醒过来。

面粉厂楼房里,虎子昏迷着躺在一边。胡团长一边疯狂地喊着,一边带着几个随从向外走。成子问:“团长,宋连长怎么办?他可救过你的命啊!”一个随从也劝:“团长,宋天虎打仗是把好手,不能留给共军。”胡团长说:“成子,把他背上,回头看我怎么治他。”

早晨,天月坐在餐桌旁,周和光进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怎么改吃春饼了?”天月说:“吴妈说牛奶买不着,你领的面包也吃光了。”周和光说:“真应了老百

姓那句话,老太太拜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天月说:“春饼还是俺大姐昨晚送的呢!昨天不是二月初二吗!山东人逢这个日子要吃春饼。”

外面传来宣传车上播放圆舞曲的声音,周和光说:“还有心思放这种曲子,四平陷落了,昨晚回来我没和你说。”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啁进去。

周和光说:“四平的工事,国军苦心经营了三年,我去看过,可以说是最现代化的防御工事。如今完了,一朝土崩瓦解。”天月说:“杜聿明不行,换个陈诚来;陈诚不行,又换个卫立煌来,我看卫立煌还不如前两个。从年初上任到现在才几天,败仗一个接一个,沈阳四周全是共军。”

周和光说:“不能指望卫立煌之流了,事到如今,就看蒋委员长能拿出什么挽回颓势的办法。”天月说:“我看也够呛。”周和光说:“不能这样说,作为一个党的领袖,作为一个国家的元首,我相信,蒋委员长总会比那些人强。”

冯贤礼抱着个扫帚,站在秦先生家窗外,朝里面听着什么。天好从家里出来说:“大叔,你站那儿不冷啊?”冯贤礼说:“听听天上的动静。”秦先生从屋里出来,冯贤礼又开始扫院子。天好问冯贤礼:“大叔,天上有啥动静?”冯贤礼扫着院子,朝一边走去:“都怨那地方名起的不好啊!”

王老先生从家里出来问:“科学家,又有啥新消息啊?”秦先生小声说:“中共的军队昨天把四平打下来了。”王老先生说:“意料之中。”冯贤礼扫着院子扔过来一句:“从四五年秋天到眼下,那地方不多不少,正好打了四回,这回真该平安了。”秦先生说:“我决定不辞职,也不出国了。”王老先生说:“为啥?看国民政府顺眼了?”秦先生说:“我相信再熬两天,中国就得翻天覆地!”

一个士兵给胡团长理发、刮脸,成子待在一旁。胡团长问:“成子,那个宋天虎怎么样了?”成子说:“还押在禁闭室呢。”“我问他老没老实?”“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听说有什么动静。”胡团长朝给他剃头的那个士兵说:“待会儿,你去给宋天虎的头也剃一剃,我挺想这个小子的。”

虎子连的二排长和梁大栓来到禁闭室门外,二排长朝卫兵说:“兄弟,我们是一连的,来看看宋连长。”卫兵说:“团长有话,谁也不让进去。”梁大栓说:“就让俺进去看一眼。”卫兵说:“让你看一眼,我得蹲十天禁闭。”

二排长塞给卫兵一沓钱:“一点小意思,买两盒烟抽,真蹲禁闭我替你。”卫兵收下钱:“回去告诉你们连的弟兄都来看他,我可就发大财了。”三个人都笑了。卫兵打开禁闭室的门:“有什么话快说,别磨蹭。”

虎子哼着小曲满地溜达。梁大栓说:“连长,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哼小曲。”虎子说:“那也不能哭啊。”二排长说:“这回,姓胡的恐怕不能饶了你,弟兄们想把你抢出去。”“咋抢?我可不能连累弟兄们。”二排长说:“老驴子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不能死在姓胡的手上。你定个日子、时辰,弟兄们在外面接应。”虎子说:“千万别动这个心思,枪一响,看押我的弟兄倒了,咱们连的弟兄也得倒。都是弟兄,谁倒下,我虎子都舍不得。”

二排长掏出一支手枪递给虎子:“连长,要不你把这个揣着,真到那时候,兴许依靠它,还能逃条命。”虎子说:“二排长,你赶紧把它收起来。这两天我琢磨了,姓胡的还不是想真杀了我,他真要杀我,那天就不能把我扛出来。”二排长想了想说:“也是这个道理。”虎子说:“我真要跑,也得和全连的弟兄们一块跑。咱们生在一起,死也得死在一道!”二排长:“放心,你的心弟兄们明白。”

禁闭室的门开了,卫兵说:“二位该走了,又来新客了。”那个理发的士兵进来:“宋连长,团长这叫我来给你剃个头。”二排长问:“啥意思?”梁大栓悄声对二排长说:“是不是要送连长上路啊?”那个理发的士兵说:“团长说,挺想宋连长的,待会儿要来看看。”二排长说:“连长,那我们在外面等着。”虎子说:“不用了,这位兄弟不是说了吗,团长就

是想来看看我。你们回去吧,给连里的弟兄们带个好。告诉大家,我宋天虎在这吃得饱,睡得着,挺好的。”

梁团大栓和二排长躲在禁闭室门外不远的隐蔽处,二排长望着正好来好胡团长说:“不像是要动手,只带了个成子。”梁大栓说:“那咱也得在这等着,姓胡的手黑呀。”二排长点点头:“是得防着,等姓胡的进去,咱们守门外去。”

虎子理完发,胡团长打量着虎子说:“这多精神个小伙子,知道为什么给你剃头吗?”虎子说:“好像有个说法,送犯人上路,都得剃头。”胡团长说:“懂得还不少呢!老哥可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给你剃个龙头。”虎子说:“剃啥龙头,有啥话就说吧,今天又不是二月二。”胡团长说:“别提二月二,二月二咱们在四平,你一拳差点儿把老哥的命要了!”虎子说:“团长,我知道你忘不了那一出。”

胡团长说:“老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如果记恨,当时就把你崩了。老哥是直来直去的人,今天来,就想问你一句话,为啥老哥销死老驴子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你就像疯了一样,朝我来了?”虎子说:“当时,见老驴子倒在自己弟兄的枪口下,我一下子过不来呀!做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和老驴子一块当劳工,修要塞,钻野林子,我没有亲哥,老驴子待我比亲哥都亲哪!他倒下了,我能不动心吗?”胡团长说:“你动心了,我的脸蛋子就倒霉了。”“当时我是疯了,在这里给团长赔不是。”虎子深深地给胡团长鞠躬。

二排长和梁大栓又回到禁闭室门外,卫兵问:“刚刚看完,怎么又来了?”二排长说:“俺听听,团长怎么训斥他。”梁大栓咧着嘴故意说:“连长平时对俺可恨了,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卫兵说:“当官的没个好玩意儿。”二排长和梁大栓贴着门缝向里面听。

虎子说:“这些天关在这里,我才一点点琢磨过味儿来,老驴子是对我好,可是他私下造你的谣,到头来还投了共产党,这个王八蛋真像你说的,忘恩负义!你销死他,销的对!团长,这些天我也琢磨你这个人,我宋天虎能从一个狗屁不懂的劳工,当上国军,立功授奖,还一下子提拔成上尉连长,全靠你老哥一手提拔!可是,为个老驴子,给了你一拳!想到这里,我都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我这不也跟老驴子一样,忘恩负义吗?”说着,虎子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胡团长问:“知道老哥对你真心好吗?”虎子说:“不光知道,还得感谢团长,临死还给我剃了个头。”

虎子含着泪说:“团长,你今天崩了我,我半句怨言都没有。”胡团长说:“按军法论处,是该崩了你。可是崩了你,老哥的心也碎了!今天,你能认错,你能说心里话,咱就给军法也打个折扣——老哥不光不崩你了,还叫你回去继续带兵,不过有言在先,下不为例!”虎子哭了,给胡团长又鞠了一躬:“团长,我再死一次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啊!”

禁闭室外,二排长说:“还听什么,赶紧走吧。”扯着梁大栓急步离去。

胡团长、成子从禁闭室出来。成子说:“团长,我以为你今天来要了结宋连长呢!”胡团长说:“不是没有这个意思,他今天敢来横的,晚上我就送他找老驴子去。不过,还有点舍不得,打仗他还真是把手。”成子说:“团长,我看宋连长今天是蔫了,打心眼里服你了。”胡团长一笑:“我手底下的人哪个敢不服?”

虎子从禁闭室出来了,当天夜晚,他请二排长在连部喝酒,梁大栓在一旁伺侯。梁大栓说:“连长,今个儿你在姓胡的跟前咋那么顺从?”虎子说:“不顺从,他就能崩了我,再说,他还指望我给他卖命呢!”二排长举起酒杯:“连长,再来一口顺顺气。”虎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二排长说:“连长,给他们卖命的事,不可再干了。眼下,得自个儿精神自个儿耍了!”虎子长叹一声:“我怎么浑了,上这条贼船了。”二排长说:“连长,现在醒悟也不晚哪!咱才多大年岁,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不是说要带着弟兄们一块跑吗?”虎子说:“眼下还不是时候,是虎咱得卧着,是龙咱得盘着。”二排长说:“行,听连长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