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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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列火车在夜色中飞驰,它拖着闷罐车,里面坐着解放军战士;还拖着平板车,上面装着蒙了苫布的大炮、坦克车。

闷罐车里,天星和小任靠在车厢边说话。天星说:“高有志牺牲整整半年了。”小任说:“挺可惜的,不愧是行伍出身,他创造的那套攻坚办法在咱东野都被总结推广了。营长,咱这是往哪儿开呀?”天星说:“上级没说,肯定是长春呗。”小任说:“对呀,喊了多少天了,‘练好本领,打长春’。”

小任问:“你那个战友没再来信?”天星说:“你就对我那个战友感兴趣。来了两封信,从监狱出来,去咱们东北局的社会部了。”小任说:“这不改行了吗?社会部可不是行军打仗的,专搞策反。”天星瞅瞅小任,轻轻笑问:“你那个女同志没来信哪?”小任不好意思地一笑:“哪有什么女同志,那是我的即兴创作。你那个战友没再说别的?”“说了,说我大姐也参加了咱们的地下工作。”

列车停下,车门打开,解放军战士跳下车。小任跑到天星身边说:“营长,咱们是阜新了,团部命令:集合队伍,向南开进。”天星说:“明白了,这是要打锦州!”小任说:“出发的时候怎么不说呀?”天星说:“这就叫保密。中国的兵法,不是有句话吗:兵者,诡道也。你光在苏联念外国书了,不明白这一套。”小任说:“别瞧不起人,‘突然性是战略的本质’是谁说的?”天星想了想:“我看的兵书没这句话。”小任笑了:“这就对了,是英国人利德尔?哈特说的。你也不懂吧?”

黄昏,王老先生和天好站在窗前看,王老先生说:“这个冯贤礼,知道逗孩子们玩了。”天好说:“打从秋风凉,我看他精神头强多了。”王老先生:“也没强哪去,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你说的那个重要客人怎么还没来?”天好说:“不是说晚上吗?”王老先生说:“这太阳也好落了。”天好说:“哈尔滨到沈阳火车也不通,或许是道上耽搁了。”王老先生说:“老来老去不经事喽!从一早上就坐不稳当。”天好说:“干爹,看你说的,你老什么世面没见过呀?坐下,再喝口茶吧!”

天好给王老先生斟茶:“干爹,辽西十来天以前就开打,咋这些天国民党没有战报,共产党的广播里也没有动静?”王老先生:“国民党是没脸说了,肯定叫人家打的鼻青脸肿,共产党是在那炖大菜,菜不好也不能起锅呀!”

周和光醉醺醺地进了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直等丈夫的天月忙问:“都啥人去了?”周和光说:“沈阳党、政、军,有头有脸的都到场了。”天月关切地问:“人家讲什么了?”周和光说:“讲的好啊,到底是党的领袖,国家的元首。”周和光又找来一瓶酒和酒杯给自己斟上。

天月说:“你就想着喝,人家到底讲什么了?”周和光咂了一口酒:“人家说‘自抗战胜利以来,本党在社会上的信誉已经一落千丈……老实说,古今中外,任何革命党都没有我们今天这样颓唐和腐败,也没有像我们今天这样的没有精神,没有纪律,更没有是非标准,这样的党早就应该被消灭、被淘汰了!’”天月说:“这话他好像在哪儿讲过呀?”周和光说:“年初我参加戡乱建国干部训练班,他在开学典礼上讲过。当时,他对手下的颓唐、腐败,怒不可遏,痛心疾首!可是,今天他自己就颓唐,就没精神,只剩下唉声叹气和破口大骂了。”

天月:“不会吧?那不更叫大伙泄气吗?”周和光喝着酒:“他先是骂卫立煌不敢出兵援救锦州是荒谬,是愚蠢,又骂东北的党、政、军不团结,让共党钻空子。最后说:‘我这次来沈阳是救诸位出去,如果你们这次打不好,那么不光明年此时不能在这里开会,而且只有来生再见了!’”天月说:“蒋委员长真这么说?”周和光点点头说:“不光你,当时在座的全都惊呆了!”天月问:“关于辽西的战局,蒋委员长出什么主意了?”周和光说:“他拍板决定廖耀湘兵团增援锦州。”天月问:“能行吗?”

周和光说:“散会了,吃饭的时候,‘剿总’的一个副参谋长私下说,按老头子

的办法,完蛋得更快,正中了共军围点打援的奸计。”天月说:“锦州守不住,东北不就完了吗?”周和光喝了口酒,半天才说:“……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北伐战争,打倒军伐;当初的国民党是何等朝气蓬勃!七七事变,卢沟桥抗战,上海抗战,太原抗战,后来又远征缅甸,痛歼日军,国军打得何等英勇,何等顽强!”“东北完了,咱咋办?”周和光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思索中:“辛亥革命到今天,还不到四十年吧?国民党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呢?连党的领袖都只剩下唉声叹气了……难以理解,难以理解……”

天月说:“别想你的党国了,咱自个怎么办?”周和光又喝了一口酒,扬起头望着天花板不语。天月说:“问你哪?拿个主意吧!”周和光说:“我能有什么主意?喝酒吧。”周和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醉眼朦胧地瞅着那杯酒,并没有喝。

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趁着夜色走进院子,来到王老先生家门前,轻轻敲门,那人低声说:“我,讨口吃的。”此人正是魏德民。门开了,天好见是魏德民,忙笑着让他进屋。

王老先生见是魏德民来了,忙问:“你这是打哪来呀?”“哈尔滨。”天好问:“你就是那个重要客人?”魏德民笑了:“啥重要客人,咱们不都是老熟人了吗?”王老先生也笑了:“原来是你!看看这一天把我盼的。”

王老先生说:“快说说,有什么重要的事?”魏德民说:“眼下,解放军已经完成了对锦州的包围,解放锦州指日可待。锦州解放之后,紧接着就是解放沈阳的问题。我这次是奉中共东北局社会部的指示,来沈阳做国民党军队起义的工作。具体地说,就是想通过您老人家在东北军旧部中的威望,联系一批人,团结一批人,把这项工作开展起来。”

天好说:“魏大哥,沈阳地下党已经指示我们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工作。”王老先生说:“已经和国民党五十三军的万师长和他底下的几个团长打过招呼。”魏德民问:“他们态度怎么样?”天好说:“都很积极。”王老先生说:“不想让家乡涂炭,这是他们共同的意思。”魏德民说:“我们还要抓紧,而且还需要联系更多的人。锦州再有十天八天就可能打下来,对了,王老先生,我这还有你一封信。”

王老先生看了看信封上那几个字:“是吕正操的吧?这字体像他的。”魏德民说:“对,他现在是东北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王老先生看着信,不觉读出声来:“西安一别,一十有二载。当年,公服膺正义,追随少帅兵谏之英气,至今犹历历在目。当此国家民族光明与黑暗决战之际,深信公仍能肩担大义,不畏艰险,说服旧部,为沈阳二百万民众之幸福,再展壮心……”

天好陪魏德民先到她屋里,让魏德民看了看他十分关心已经睡着的道儿,然后他们又回到堂屋说事儿,天好问:“没见天星?”魏德民说:“接过她几封信,眼下,她正在打锦州!”天好说:“等沈阳解放了,你们俩的事可真得办了。”魏得民笑了笑:“我没急,天星没急,你急啥呀?”天好说:“这可是当年说好的事。”魏德民说:“当年,也就是你提了那么回事,我也没应承呀。”天好说:“那倒是,可是你也没说不啊?”

魏德民没接话茬,换了个话题说:“我来的时候,总部领导还叫我感谢你,说你提供了几次很有价值的情报。”“总部的领导能知道俺?”“不知道你叫宋天好,但是都知道宋天星有个做地工的姐姐。”裘春海现在咋样?”

天好说:“他能咋样?经常往这钻,瞪着双贼眼净琢磨害人的道,就不能想办法把他除了吗?”魏德民说:“这个人太狡猾了,几回死里逃生。对他不能轻易下手,要除,就得除个干净利索。不然,可能搅了全局,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

天好说:“魏大哥,咱不说裘春海那个东西了,说说你吧,你咋就看不上天星呢?”魏德民笑了:“也不是看不上天星,人挺怪的,心里一旦有了一个人,就装不下别的人了。”天好说:“这么说,你心里早就有个人?认识多久了?”

魏德民抬头想了想:“那可长了,

有十几年吧。”天好说:“那时候你在哪呀?”魏德民深情地说:“在大连,她把我从坟坑里刨出来,从那一刻,我们就认识了,我再也没忘记她!”天好愣了。

魏德民说:“在秀水屯,她掩护过我。秀水屯那几间草房,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几间草房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天好明白在说自己,感动了:“魏大哥,别说了。”魏德民说:“后来,她又把我从监狱里救出去……”天好说:“魏大哥,别说了,俺不值得你这样。”

魏德民轻轻握着天好的手:“天好,答应我。”天好说:“魏大哥,真的,俺不值得你这样。”魏德民静静地望着天好:“天好,答应我,就答应我吧!”天好望着魏德民深情的目光,泪水一下子出来了:“让俺想一想,想一想行吧?你冷不丁提这么个话,叫俺真不知道咋回答。”魏德民说:“那好,我等着。等你答应我的那一天。”天好点着头,用衣袖擦拭泪水。

裘春海向王家大院走来,见门口停一辆军用吉普车,想了想,闪到一边,瞄着大院门口。不一会儿,五十三军万师长的副官从大院出来,上了吉普车。裘春海见吉普车驶来,走到路中央,抬起手喊着:“停车,停车。”吉普车急刹车停下,车上的陈副官骂:“活腻了,你奶奶的。”裘春海走上前:“对不起,兄弟是‘剿总’督察室的,想搭个车。”陈副官打量裘春海,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裘春海啊?”裘春海一愣:“你是?”“我是陈贵堂,咱们同年当兵!”裘春海热情万分:“哎哟,看我这狗眼,连自己的弟兄都认不出来了!”

裘春海上了吉普车,陈副官问:“裘兄,去哪?”裘春海反问:“陈老弟,如今在哪儿高就啊?”“给万师长当副官。”“五十三军的那个万师长?”“对,干点伺侯人的差事。你这是去哪儿啊?”裘春海来了精神:“见了你陈老弟,我哪儿也不去了!找个地方咱哥俩好好喝一壶。”

裘春海和陈副官来到一个酒馆,他们喝得都有了些醉意。裘春海还在劝酒:“再来一盅。”陈副官说:“不能喝了,万师长嘱咐,给王旅长送完信,早去早回,别在道上耽搁。”裘春海醉眼朦胧:“陈老弟,我不多喝不行啊!喝醉了,就不看眼前的事了,不想往后的路了。”“你老兄不是混的挺好吗?督察室的,想查谁就查谁,谁都不敢惹呀!”“陈老弟,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哥心里苦着哪,叫人前明月光,人后赛砒霜!死的心都有。”

“为啥?”裘春海说:“别跟老哥装糊涂了,为啥,你心里还不清楚吗?”陈副官说:“你心里想啥我怎么能知道?”裘春海苦笑着摇摇头:“连多少年的弟兄都不说实话喽!我问你,锦州还能守多少日子?”陈副官说:“这你得问守锦州的国军。”裘春海说:“你不肯说实话,老哥说,最多也就二十天,一个月吧!锦州完了,沈阳能守多长时间?也就两个月、三个月吧!到那时候,老哥往哪儿走?不只有死路一条吗?”裘春海眼泪汪汪,“陈老弟,我这一肚子苦水和谁说?和谁也不敢说!说了,汇报上去就是掉脑袋!”

裘春海喝了一盅,又喝一盅,还要再喝。陈副官拦住他:“裘兄,有一条路,你不妨试试。”“别拦我,啥路也不试了,喝死拉倒。”陈副官说:“王旅长你认识吧?咱们的老长官王义亭啊!”裘春海说:“他自个都窝在家里没人稀理,我找他干啥?”陈副官四下看看,小声说:“最近不少东北军的老人都找王旅长。”裘春海说:“好啊,都没忘了老长官。”陈副官说:“不光是叙旧,也为自个找后路啊!”裘春海说:“王旅长要东山再起,重新带兵?”

陈副官说:“你呀,真是喝多了,他那么大岁数,还怎么带兵?他是和共产党有瓜连。”裘春海装作没听清:“啥?和谁有瓜连?”陈副官说:“这还用问吗?不然这个时候大伙找他干啥?叫他牵线,起义!”裘春海长出一口气:“好啊,我也想投共产党,我也想起义,正愁找不着门路呢!陈老弟,我去找王旅长,他不会见死不救吧?”陈副官说:“那也得去试试。”裘春海说:“谢谢你陈老弟,给老哥指了条生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