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沈阳城冬天的早晨,寒气逼人,街上行人稀少。但是,国民党军宣传车倒是勤快得很,一大早就沿街开着,车上的高音喇叭不住地广播:“国民革命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最新战报:国军节节胜利,共匪连遭重创。3月10日,越过松花江向南窜犯的共匪在农安、德惠一带遭到国军围歼,残部正仓皇北窜。困守南满的共匪,日前妄图攻占南满重镇通化,我守卫通化的国军英勇奋战,以一当十,已将攻城之共匪击溃。现在,国军正在追击逃散之共匪。”
天月洗漱之后走进餐厅,看了看桌子上的早餐,回头喊:“吴妈,你过来一下。”50岁左右的吴妈应声进来:“太太,什么事?”“不是没和你说过,早餐的牛奶得配面包吃,你怎么又端上馒头。”吴妈面露愧色“看我这记性,这就换去。”说着忙端了馒头出去。周和光走进餐厅说:“馒头不也是面粉做的吗?”天月说:“那可不一样,味道不一样,营养成份也不一样。你呀,有福不会享。”二人坐下,吴妈端了两碟面包进来:“太太,您放心,明早肯定错不了。”
天月皱着眉头拿起一片面包:“一大早的大喇叭就满街喊,也不管人家睡不睡觉。”周和光笑了笑:“怎么,国军打胜仗天月不高兴了?”“你少来,俺家有当八路的,还有当国军的呢!天天喊节节胜利,我听腻歪了。”周和光说:“战场上是胜了,可是后院乌七八糟!昨天有人报案说第四机器厂的设备被人偷了。我带人去现场一问,有工人说那不是偷,是明目张胆地抢!三辆十轮卡,十好几个人往车上搬。”
“什么人这么大胆?”周和光说:“一查,原来是五十三军一个师参谋长带手下干的。”天月问:“你怎么处理?”“很简单,按市政府的治安条例办——脏物全部追回。”“那个参谋长呢?”周和光说:“已经报告给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了,有这小子好看的。”天月说:“要我说啊,你报告也是白报告。眼下,沈阳这样的事还少吗?查谁了,办谁了?”“还是查办了一些嘛,不过长此以往,前面打多少胜仗恐怕也要白费。”两人一时无话,低头吃饭。
周和光问:“昨天去看你大姐了?共产党的土改搞得怎么样?”“别提了,见面我差点都不认识她了。人整个瘦了一圈。大姐不愿和我详细说,道儿说,他二姨被他小舅抓住了,他娘叫他小舅放他二姨,他小舅不光不放,还想要他二姨的命。他姐俩这一闹,把大姐都气糊涂了,深更半夜,领道儿在大风雪里东走西走,差点儿没命。”周和光说:“共产党尽瞎胡闹!抗战的时候实行减租减息不是挺好吗?不管是地主还是农民,不都是一条心
打鬼子吗?这回好,搞土地改革,不光地主和农民干起来,连宋家的姐姐和弟弟也刀枪相见了。”
天月说:“你要说共产党就干干净净说共产党,别挂上我们老宋家的人。”周和光说:“怎么叫挂呀?你二姐宋天星是共产党吧?”“先别说我二姐,魏德民是不是共产党?你还和他推杯换盏,给他送行呢!”周和光说:“魏德民也是个人才,精明强干,可惜他走错了道儿,上了共产党那辆破车。”
天月说:“要是哪天,你再遇见魏德民咋办?”周和光笑了笑:“只有抓,留着这些人,国家没个太平。”“我可不敢相信,当初,你们俩打鬼子,好成一个头,就差穿一条裤子了。”“还是不一样的!当初不一样,如今仍然不一样。他信他的共产主义,我信我的三民主义。”
这天早上,王老先生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秦先生进来了。王老先生起身打着招呼:“科学家,又有啥新闻哪?”秦先生压低声音说:“老人家,早上的最新战报你听见了吧?”“能听不见?那动静房上的瓦都要震下来了。”秦先生说:“可是,哈尔滨共产党广播电台说的是另一回事,说是共军3月10日在靠山屯歼灭国军八十八师的五个连一千三百多人。”王老先生不动声色地问:“还有呢?”秦先生说:“还说进攻通化的共军并非被击溃,而是主动撤退。”
王老先生问:“你看他们两家谁说的是真话呀?”秦先生说:“很难,要做出准确的判断很难!这就像科学研究一样,不占有第一手资料,谁也不敢妄言。”王老先生说:“既然如此,就不要琢磨了。像我这样,到点了吃饭,吃完饭喝杯清茶,万事不入心,保你心宽体健。”“老人家,我比不得您哪,您是功成名就,赋闲在家,当然可以万事不入心。可是我呢?在国外学了七、八年,也算学到一点真本领,飘洋过海回来了,如今想报效国家却找不到门!”
王老先生问:“你报国无门和国共之战有啥关系?”秦先生说:“有关系每次要拜见市长,他的秘书都说,市长公务繁忙,后来我总算弄明白了,市长的公务就是忙乎怎么剿共,怎么给国军组织兵源,筹集给养。国共总这么打下去,我上哪推开报国之门?”王老先生嘿嘿一笑:“你把国民政府的市长想得太好了,他心里不光装着剿共,大半拉子还想着自己和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升官发财呢!”
这时,天好推门进来,“向秦先生打过招呼,递给王老先生一沓钱:“老人家,这是上个月的房租。”王老先生手一挥“免了吧。这趟你能活着回来,就算捡了条小命,留那俩钱,买点好吃好喝的补补身子吧!”
天好说:“
补啥补?穷人穷命,折腾去吧!这钱您老还是留下。”王老先生只好收下。天好说:“老人家,刚才在街上听人说,国军在吉林把小丰满水电站的闸门打开了,说是要让大水灌满松花江,堵住八路往北撤的后路。”
秦先生说:“胡闹!小丰满水电站是全东北乃至全中国最大的水电站,国计民生之所系,放了水还怎么发电?没有电,全东北的工业怎么办?民众生活怎么办?”王老先生:“这倒让我想起花园口那一出了。1938年6月,蒋委员长为阻止日军前进,下令炸开郑州花园口黄河大堤。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几十万人被淹死,几百万人流离失所。到头来,还是没挡住日本人攻陷武汉、广州。如今,又打开小丰满水电站的闸门,也未必会有什么大的效果!”
外面隐约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秦先生问:“老人家,国共之战谁是最后赢家?”“最后的事我不敢说,眼下是国军不妙呀!”秦先生说:“此话怎讲啊?共军一部分被撵到松花江以北,一部分躲在南满的山中,完全处于劣势嘛。”
王老先生说:“讲国军不妙,道理有二:第一,继续打下去,国军的兵源不及八路雄厚。关外国军只有三、四十万人马,关内的国军又抽不出来。别看眼下八路只有那么十来万人,可是他们扔掉城市,退到乡村,这可就了不得!他们一旦打土豪,分田地,农民就会成为八路的兵源!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三十万、五十万的农民变成八路。第二,国军战术不及八路灵活。北满,南满,八路兵分两路,南北呼应,令国军南北不解相顾。周旋下去,国军必处下风。”
秦先生说:“照您这么说,发展下去,最后的赢家不就是共产党吗?”王老先生赶忙摆手:“我可从没这么想,更没这么说。”天好笑了:“老人家,连我都听出你是那个意思了,何况人家秦先生。”王老先生一脸正色道:“天好,出了这门你可别说这话,我担当不起哟!”秦先生问:“老人家,您见多识广,和共产党打过交道吗?”“当年随少帅退到关内,在西安时见过共产党。”
外面卖豆腐的梆子声渐渐远去,天好突然意识到梆子声,说道:“这是不是卖豆腐的?”王老先生说“人家敲半天了。”“你们聊。”天好说着匆匆走出去。
天好急匆匆跑出来,寻梆子声望去,卖豆腐的已经推着车转过街角。天好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卖豆腐的,跑近前一看,那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天好问“你认识大刘吗?”男孩子说:“哪个大刘呀?”“个挺高,眼挺大,三十来岁,也卖豆腐。”“不认识。”男孩子说完推着豆腐车走了,天好只好回王家大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