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接受的治疗, 比她想象中更加的痛苦和枯燥,每天的针灸分明扎在了穴位上却莫名会刺疼不说,每七天的药浴, 弄得她之后不管之后尝试什么样的沐浴方式, 总觉得满身都是刺鼻的药草味, 而口服的汤药, 更加让她觉得恶心厌食, 偏偏,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偏爱的酸辣口味成了禁食, 这让她更加提不起食欲。
仅仅一个月下来,李静就感觉到, 她哪怕之前没病, 这样下去, 也会被逼出病来的,心理上和生理上共同的疾病。
而这些烦恼, 她既不能向红姑诉说,更加不会向朱婷抱怨,跟范仲淹每日飞鸽传书的通信,李静因为在赌气,虽然舍不得不会, 却总是言辞简洁、态度淡漠的“收到, 一切安好”之类的敷衍之辞。
本来, 在痛苦的治疗之余, 李静顾念着朱婷平日对她的照顾(分明是被她从床上抓下来逼到悬梁自尽的人, 对她的照顾,却从来没有懈怠或者敷衍, 比起这么多年习惯了李静独立性格的红姑来,照顾了谢氏多年的朱婷,尽管不擅长做饭,其他方面,尤其是煎药和劝诱李静服下汤药方面,绝对没得挑剔),初始,在每日闲暇时间,还带着她到京城的街上逛逛。
可是,最喜欢的勾栏之地,李静却是避开了。毕竟,她已经成亲了,而朱婷,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尽管朱婷做出了爬上酒醉的范仲淹的床那样大胆的举动,可是,李静心中,她还是那种生长在闺中的需要保护的娇弱花朵。
当然,这一切都是李静的误解,既没有家人可以仰仗,又没有武功可以防身的朱婷,自小,就学会了在社会底层的生存智慧,绝对比李静更适应市井的喧嚣和黑暗。
对于李静有意无意护着她的态度,朱婷看在眼里,并没有表达什么。虽然,她真的不需要李静笨拙而紧张的庇佑。
跟李静一起离开亳州,初始,朱婷是想着中途离开的。她自小时候起就敬慕的六哥,终究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而她当作亲娘侍奉的谢氏,却在李静面前,吐出那样无心的恶意话语。那个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不过,朱婷也没有想要依靠李静,她学习的是蜀绣,这些年身上也有微薄的积蓄,不能嫁给范仲淹,又不能回到家乡的朱婷,是想着在路上,趁着李静他们睡着之后,悄悄离开,前往蜀地的。
可是,李静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每次住宿客栈,都跟她住在一间房。晚上睡觉,李静坚持睡在床的外沿。本来熟睡的李静,听到她随便动一下,就睁开眼睛看她。即使在夜里,李静的那双眼睛也格外透亮,月光之下,直透人心。
当初朱婷自杀,对她进行急救的人是李静,而之后,维护她的人也是李静,李静带来的那些随嫁的人,对她也没有异样的态度,甚至比之前还礼让了三分。
如果两人的立场对换,朱婷自知,她绝不可能那样善待李静。
而随着自杀那件事,朱婷也渐渐开始观察李静。即使朱婷带上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十几日的观察下来,她还是不得不说,李静是一个让同为女性的她都忍不住喜欢的人。
当然,朱婷的喜欢,自然也是含着嫉妒的。
所以,她并不打算接受李静的任何帮助。即使无依无靠,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一双手活下去。
就如当初不顾大哥、大嫂的反对执意跟着谢氏一起离开缁州一番,朱婷在关键时刻,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而自小在市井穿梭的她,自然也不会如一般的闺中小姐那样天真不知世事,虽然谢氏承诺了她,她也猜想过六哥不会娶她,不过,那个时候,朱婷心中想的是,即使是侧室,能待在她最喜欢的六哥身边,她也满足了。
可是,被救过来的那天,李静的一句话,让朱婷明白了,她不需要委曲求全的,即使出身不好,即使没有家族的庇佑,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嫁人,要嫁就要嫁给真心待她,一辈子只宠爱她一人的良人。她的生母和谢氏的遭际,她绝对不要重复。
虽然也有不安,但是,死过一次的朱婷,心中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更好的、不被人欺侮的活下去,找到真正珍惜她的人活下去。
本来遵了乔大夫的医嘱,答应李静的邀约只是权宜之计。即使李静不邀请她,朱婷也会自己找机会留书离开的。可是,李静一路上虽然并不热情,却是时时处处照拂着她,不夸张地说,即使朱婷去茅房,李静都在附近等着她。一路走来,或是闹市,或是山边,朱婷从来没有机会离开李静或者那位大夫的视线。两个人看她的眼神,仿佛知道她要如何一般。
朱婷不明白为什么李静要把她带在身边,即使她不刻意把她支走,既然是朱婷自己想离开,李静故意装作没看见不就好了。以李静那善妒的性格,她走了,不是更合她的心意。
可是,直到京城,朱婷都没有离开的机会。
在京城住下来之后,李静终于不再坚持与朱婷睡同一个房间,不过,入夜后,前门和后门都会落锁。
白天的时候,朱婷并不是没有机会离开,不过,莫名的,她突然又不想离开了。
朱婷一面对自己说着先在京城长长见识再离开,一面下意识地开始照顾因为治疗而痛苦的李静。
朱婷跟李静,本来该是互相敌对的两个人,却因为李静的态度,而变得关系微妙了起来。
适应了京城的闹市,了解了京城的物价之后,朱婷对京城的市井,已经没了兴趣。现在让她感兴趣的,除了刺绣,是孟大夫的那一手行针之术。
在还很小的时候,比起刺绣,朱婷其实对行医更有兴趣,她的生母,虽然是名妓出身,可是,却懂得岐黄之术。
如果不是她母亲聪明反被聪明误,也不至于那样被大夫人和二夫人合着算计,反害了自身性命。
母亲临行前,嘱咐朱婷烧掉所有的医书,并让她发誓把以前所记的医书全部忘掉。
年幼的朱婷,咬着嘴唇答应了母亲的遗愿。可是,每次帮谢氏抓药,她还是凭借自己所记的知识,才免于被药房的伙计所骗。
瞒着所有人,朱婷也曾经偷买过医书。
不过,随着年龄渐长,朱婷也知道了,大夫一般都是家传的,而且,是传男不传女,她就是看再多的医书,也没有可能成为医者。
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朱婷虽然不舍,但也在心中彻底放弃了成为大夫的想法。
只是,如今,没有任何倚仗的她,还是想学习医术傍身。
虽然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是,朱婷提出来的时候,还是确信,李静会答应她。明明不需要对她抱有任何愧疚怜惜之情的,可是,李静时时处处表现出来的,即使是在疼痛难忍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对她的尊重与怜惜,仿佛她是脆弱的易碎品一般的那种怜惜,尤其害怕伤害她自尊的礼遇与尊重。
这样的李静,让朱婷觉得,只要不是关于她六哥的,不论她提得请求多么过分,只要李静力所能及,都会为她做到。
果然,李静听了朱婷说想学医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答应她给乔大夫写信请他收她为徒。
不过,朱婷还是更想跟孟大夫学习,毕竟,她是女子,专攻妇科更好一些。
朱婷说出来之后,李静觑了觑眉,不过,还是答应她会帮她问问,不过,同时也告诉她,她跟孟大夫并没有交情,对方答不答应,她也不能保证,让她最好不要太过期待。
出乎两人的意料,孟大夫听到朱婷想要习医之后,很痛快甚至是雀跃地答应了。还在他的至交李太医的见证之下,让朱婷给他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孟大夫的那位至交李太医,直叹朱婷运气好。原来,这么多年,太医院新近的医官,每年慕孟亮之名拜师的不下数十人,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桃李满布的李太医,经常挤兑孟大夫,没有成亲,又从来不愿著述的他,那一手绝妙的医术,怕是要带进棺材了。
所以,这次孟大夫收朱婷为徒,让李太医作见证,也是为了在他面前显摆一下。
虽然,在场的任何人,都不觉得孟大夫收一个门外汉的女徒弟,有什么值得它雀跃和显摆的。
关于这一点,孟大夫只是神秘而暧昧的笑了笑,连对他的徒弟朱婷,都没有解释。
朱婷开始跟着孟大夫习医之后,每天吃过早饭就出门,晚上到天擦黑了才会回来,回来之后,匆匆用过晚餐,监督李静服过汤药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挑灯夜读到夜半。忙得没有丝毫暇隙的她,自然也不用李静陪着她出门逛街。
看到朱婷这么快就找到了想做的事,用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努力着,李静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她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在谢氏面前保证过,绝对不会让朱婷再干傻事的。
只是,朱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李静的生活,却更加苦涩而枯燥起来。
不用陪着朱婷,又怕被刘禅或者其他认识的人看见,她也懒得出门给自己找乐子。
就这样,每天除了陪着红姑上街买菜,李静彻底过上了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米虫生活。弹琴、打坐,白日夜晚交叠着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