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路途的倦客挥一挥衣袖,丝毫不畏惧孤寂无情的空间,毫不留情地吞没那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哽咽,也丝毫不考量,漫漫无知己的前路上,有多少残酷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我。
都已经是寡妇了,又差不多是被儿子扫地出门的,人生,还能更悲惨一点吗?I have nothing to lose !还失落些什么?
我干脆摘掉一张张累赘的“面具”和身份,以最真实的面貌,施施然行走在天地之间。华发早已鬓角生,皱纹也爬上眼角脸颊,反正不是去相亲,谁还在乎我是谁?
无欲则刚,好死不死,中年大婶的我居然安安稳稳地走了一趟,或者说是真正的一路平安吧------除了进入武陵郡地界时,多费了一点点口舌。
阿明的亲属们都在武陵郡,我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叩门时,我的手突然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多年不见感情疏远,如果乔氏不放我进门怎么办?侄子侄女们不认我这个便宜姑妈,又该怎么办?走还是赖着不走?
忐忑不安,百感交集方知:自己远不如想象中的洒脱。
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子,看上去似乎有点面熟,又似乎压根就没见过,他朝我略略看了几眼,微微弯腰行礼,随即起身把我往里面领。
我也没说话,看着他关上门,然后才不大自然的问道:“夫人,可好?”
老头面色有异,注视着我:“姑母问的是哪一位夫人?”
我心头一惊:“自然是前将军夫人。”乔氏是命妇,只有她能称呼为将军夫人。
老头看着我,眼中意味不明:“夫人早已离家多时,姑母并不知道吗?”
他口口声声呼我为姑母,可见是阿明家的老家人了至少以前见过我。
我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脑子才渐渐转过来:“哦?那如今家里谁主事?”
老头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自然是大公子。”
阿弥陀佛!阿明的儿子没有像他父亲一样上战场。可老头接下来的话让我又。。。。。
:“大公子明年就要到秣陵,听说还是吴王亲自点名要他去的呢?”
看他倍感自豪的样子,我的心中当真晦涩难当,五味陈杂,义兄啊义兄,你已经为吴王贡献了你的一生,难道你的孩子也要步你的后尘吗?
老头继续示意我继续往前走:“夫人临走前,将后院的事务交给了妾夫人,啊!姑母还没有见过这位妾夫人吧她是夫人远房的堂妹,都是乔家的人。”
我微微颔首,小乔氏是乔氏亲自给阿明挑选的,人品应该不错。
寻思间,已经到了后院,接见我的果然是一位中年女子,但见她荆钗布裙丝毫不掩盖婀娜体态风姿,最绝的是一双翦水秋瞳,让她看上去,有点西洋女子的风情。
她大大方方地朝我行曲膝礼,完完全全是一种谦卑的礼数:“姑母多年不回娘家,夫人又不在家中,款待不周之处,还请姑母谅解。”
甚至亲自为我奉茶。
做了几天背包客,自由散漫惯了,一时间,小乔氏的矜持让我有点不适应,却也没慌张,静静地喝了一碗茶,脾肺皆安,茶煮得极好,看样子,我这位小嫂子的女工,一点都不比乔氏逊色,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阿明对小女儿赞不绝口。
:“夫人去了哪里?是娘家出了大事吗?”
寒暄过后,我直奔主题。
小乔氏的眼圈微微红了,我甚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闪烁的泪光:“姑母或许不知,前些日子,吴王的一位亲戚回到东吴,听说上了年纪的,脑子不大好,不认得任何人,却只记得夫人,所以吴王派人将夫人接了过去,说是只过去几天的,可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夫人走前将家里的事情交给了我,我当时不知夫人去那么久,如果早知道,我是怎么都不敢答应夫人的。”
怎么又是吴王!人都被他害死了,还要搭上家人,还真是一点都留情啊!我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一只拳头,在袖中狠劲捏紧。
:“嫂子的眼安排自然是最妥当的,小嫂子你也别太谦虚了,眼下还是家里的事情最要紧,别的还是等嫂子回来再说吧。大公子明年要去秣陵?是怎么回事?”
小乔氏目光微黯:“吴王亲自点名,是大公子的福分,也是陆家的荣耀。”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
小乔氏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公子们都忙着学习做差事的规矩,不常在家里,家里的女孩子们,此刻都在家里,姑母如果不是太累,不妨唤她们进来见见面?”
我自然一口答应,没过多半会儿,阿明的女儿们鱼贯而入,凭良心说,上苍待阿明还真不薄,他有三个女儿,都长得面容姣好,难得的是性情温柔,言行举止大有乔氏的风范,大女儿瑞云已经选好女婿,只等女婿孝期一过,立即出阁;二女儿瑞芝刚刚及笄;备受阿明夸赞的小女儿瑞珏果然思路清晰,口齿麻利,显然天资聪慧,且长得肌肤如雪,剔透如玉。
:“将军一直推崇姑母的才学,说女孩子们要是能得到姑母指点一二就好了,可惜啊,姑母真的来了,将军已经不在了。”
女孩子们离开后,说着说着,小乔氏伤感起来。
同是未亡人,我却见不得别人悲恸失声,所以我没附和小乔氏一起怀念阿明,一来人死不能复生,二来我哭哭啼啼没啥好处。
:“嫂子已经把侄女们都教导得挺好的,我这懒散人还是别掺和了。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上上义父义母的坟,没能在他们跟前尽一天孝道,也没能和两位老人见上最后一面,是我毕生的遗憾。”
小乔氏很能领会我的意图,她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水,断断续续的说道:“公公婆婆的墓都在吴兴,路程并不近,准备祭拜的物品需要时光,姑母,您不赶时间吧?”
赶什么时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浅笑:“并不着急,过些时日再去也来得及,我还想等嫂子回来一同过去呢,不知是吴王的什么亲戚,竟然拖住嫂子那么长时间!嫂子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哪能离家那么久的,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呢?总不能瑞云出阁,也不回来吧?”
小乔氏自然知道我不是开玩笑,她认认真真地应答说:“姑母说的极是啊!我们都一直不敢问呢。只知道那是位吴王的至亲,上了年纪的,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犯起糊涂,别人都认不出来,只记得乔家的人,乔家的女眷当中,当属夫人最性情柔和,知书达理,吴王也是没有办法,才派人接夫人过去的。”
换而言之,乔氏是免费的精神看护,吴王对待这位老亲戚,还真上心!只可惜对待忠心耿耿的部下及其家属,就不那么厚道了。
想起阿明惨死爱尼之手,等同于死在吴王之手,我心底那颗仇恨的种子,在东吴温润的气候中,噼里啪啦地破土萌芽。
当晚我住在阿明的家中,也就是陆家。正如小乔氏所说,阿明的儿子们都忙着准备来年到秣陵当差的事情,直到天黑,他们才陆陆续续的回家吃晚饭,如果不是碍于我这个“姑妈”远道而来,他们估计在最短的时间内风卷残云,然后各回各房挑灯熬夜去了。
简直比高考的学子还要辛苦和认真,我又怎么能忍心占用他们的一分一秒?
所以到陆家的第一天,我和阿明的孩子们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如,大儿子,钟泽,二儿子,钟清,小儿子,钟浚,他们都长得像阿明多一点,从见面时他们的只言片语看来,他们的性格多半也比较像阿明:实诚厚道。
漫漫长夜,我失眠了。
陆家的人都很单纯善良,就算小乔氏稍微精明一点点,也绝对称得上好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政治舞台或许不适合他们,他们,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适合他们呢?我是不是在瞎操心多管闲事?我凭什么干涉别人的选择?干涉别人的生活?仅仅是因为我吃的盐比他们多一点点?
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夜空中飞鸟在屋顶上方发出的哑哑叫声,更增添了几分失眠人的惆怅。
说来也真怪,昨天还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男孩子们今天破天荒地停课一天,陪我这个“陌生”的姑妈在书房里谈天说地,还在院子里展示他们的武艺。
他们读的书,挺系统化的,怎么说呢,应该是有人精心设计好一整套课程,衔接缜密,既专业又看不出其中的功利性,跟着课程设计者的方向走,这些读书的男孩子们将来至少会成为某个领域里的专业人才。
阿明应该没有这个觉悟,难道是乔氏?她毕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大侄子钟泽的年龄最大,他的才能也最出众。
我问他有没有想过到秣陵会去做什么差事?
他用少年人特有的满怀憧憬的,意气风发的,正能量满满的词汇做了回答:“无论吴王派我做什么差事,我相信我都能做得好,做得更好,我一定加倍努力,争取和父亲一样,做吴王最可信赖的部属,给弟弟们做个榜样,也为我们陆家的门楣,争取更多荣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