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个人

找了一圈儿,没有叫青溪的法师应试。

大葱头第二天我要啓程去竞技场的时候,才知道我报名的事情。

好说歹说他也非要跟我一起去。我都把话摊开了说了,他要不去,别人还想不起我是个有名儿的巫师。他要去了,葱姜二人组谁还认不出来?那我的计划不就泡了汤了!

本来打定的主意就是先混进去,把各地的人事汇总资料偷看过了,再找个借口辞职不干,很圆满的计划。

可是葱头怎麽这麽不知道好歹!

“你干嘛非要去?”我横眉竖眼。

“别白rì作梦了,就是我不去,难道别人就不知道你是巫师了?喂,玩儿归玩儿,让神殿知道你是鱼目混珠的,真得当官方通缉犯了啊!”

我翻翻白眼,突然双目一亮,看著他身後的门扇惊喜出声:“青溪?”

大葱头猛力转头那瞬间,我念出了熟极而流的催眠咒。

刹那间知道被骗的大葱回过头来,身子明明已经被淡粉的烟雾包围,脸上却出现一种悲哀到绝望的神情,那样清楚地看我。

我心里猛地一痛。

对不起,葱头。

对不起,用青溪的名字来骗你。

他伸出手来,向我这边抓了一下,似乎还想最後努力一下。

但是指尖擦到我的衣襟时,他的眼睛已经阖上。

我退了一步,他重重仆倒在地板上。

擡头看看天,已经不早。

“再见,葱头。”我轻声说。

明明知道他已经听不见,我还是说了一遍,再见。

迈开步走出门的时候,那天天气真好。

天那麽蓝,让我想酝酿一点悲壮的情绪都办不到。

那天我一点儿不紧张,顺顺利利,不怎麽出风头,也不怎麽落後,通过了甄试。

老实说,在竞技场那个地方,别的特sè没有,就是风大!

吹得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我把头发捋一把,到场zhōng yāng去领成爲神职人员的标章的时候,本来乱哄哄的场地里突然静了一静。

大主教把标章从盒子里取出来。

淡蓝的水晶的标章。

要说我现在的感觉……就是累。

头嗡嗡的痛,胸口觉得喘不上气,眼睛明明睁著却看不清眼前的人,一闭上却银星满天。

深吸一口气,把标章接了过来。

小心翼翼地要把标章别在法师袍的第二枚扣子上。手指颤著怎麽也扣不上去,努力了半天,越急却越是看不清。

“孩子,过来。”

大主教温柔的声音说。

我向前踏了一步,他伸出手来,把标章给我系在襟前。

场中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听到大风呼啸著刮过竞技场,长长的旗帜在空中华丽乱舞。

我眯起眼来,努力想看清楚一些。

可是看不清。

我向旁边退了一步,下一个通过了甄选的人走上了前来,领受标章。

摇摇晃晃站不住,我慢慢向後退,靠到了场边的墙上,撑著身子靠在那里喘息。

顾不上担心或是害怕。

只是觉得有点惆怅,这就是灵力透支的感觉?

就是逆天而行的恶果?

“一江?”

我有些心虚的擡起头,眼睛比刚才好了些,看清楚眼前站的是什麽人。

“天玑?”我无力地微笑:“你也来了?”

他踏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了我,头微微俯下来,在耳边说:“你胡闹什麽?你明明是巫师!”

我胸口生疼,干脆蹲了下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巫师了?我本来就是法师!”

他满脸无奈的表情:“你以爲这是好玩的事情?一江,玩笑也要有限度。刚才衆目睽睽,大主教亲手给你系襟,若是将来你是巫师这事情泄露,神殿会怎麽处置你?”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还给我喋喋不休。

“那你要……去揭发我吗?”我挤出一句话来。

他不作声,把我扶了起来:“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我站直身子,甩开他手:“我不会走。天玑,你要还念著师兄弟一场,就别管我的事。”

他愣在那儿不动。

KAO,真是鸡***妈妈。

谁要你来多事!

走了两步,再回头看,他还站在那儿。

太阳很大,他金sè的头发在太阳底下耀眼闪光。

“进了神殿,就不能有爱情了。”他突然说:“你已经忘记沧海了吗?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你要怎麽办?”

我扯扯嘴角:“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沧海?

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我都已经以爲,我忘记这个人了。

沧海。

你这麽久以来,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我和葱头结伴闯出名头来,消息闭塞的村镇也会听说。

如果你还记得我,应该会来找我吧?

可是,等了又等,却什麽也没有等到。

沧海没有回来过,青溪也没有。

他们那样莫名的失了踪影。

只有我和葱头,一对笨蛋,还一直在寻找,在思念。

死死抓著过去的记忆不松手。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忘记了。

如果我们也忘记了……

入选的那天晚上,时间还可以自己支配,去收拾行李,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

第二天就要准时去教堂。

从此之後,你不是你自己的。

我没回去。

没什麽好收拾的东西。

也怕,见到葱头。

晚上在神殿过夜。

走廊里光线很暗,我一眼看到自己被安排到的房间,立刻瞪大了眼。

真是……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房号:007。

要说神殿哪里好。

一个字,大。

要说神殿哪里不好。

两个字,太大。

我攥著刻著我名字的银章,左晃右晃,找不到007号房。

这已经是来到神殿後的,第二个月。

後来三转两不转的,碰到一个很可爱法师弟弟,和我一样穿著新制服,披著头发,本来是擦肩而过,突然他一把拉住我:“一江?你是一江吧?”

我愣一下。

“我是小蔚,小蔚啊!”他差点儿没跳起来,本来文秀的小脸儿象开了一朵花:“哎呀,竞技场那天看著象你,我说不对呀,我怎麽听说你是当巫师去了,还觉得是看错了,只不过是长得象呢。你,你也是法师啊?怎麽一直没有见过你啊?老实说你当年那个闹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你是要当巫师的哎!没想到你居然当了法师!你呀你呀,你看你穿这身儿,还真是唬死了人呢!我看看我看看,哎呀呀,你怎麽这麽会长啊,当年就觉得你丫是一大祸害,没想到你居然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变成祸害中的祸害!嗯嗯,你是要往哪块儿努力啊,你主要是想攻自然系法术还是元素系法术啊?你小子有一手儿啊,那天大主教给你系襟,我们羡慕的下巴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我头嗡嗡想。

居然碰到这个长舌头。就算我刚才想不起来现在可也想起来了!

当年住004的长舌头。

倒还记得当年见他时候的情形,背个小包儿,一脑门汗珠子,小脸儿通红,从桥头跟到我桥尾。结果我没进村儿,他又从桥尾跟到我桥头。我实在不耐烦,回头吼一嗓子:“小子你想干嘛?”本来觉得又一生面孔儿,大概又是留学生来著,想著他是要问神殿问路问人……

他问:“美人哥哥,厕所在哪儿啊?”

我面不改sè:“上了桥右转二十米。”

他利索地哎了一声,小跑儿去了。我仍旧面不改sè站在原地不动。果然三十秒之後,一声长长的惨叫,那小子又象火烧屁股一样呈火箭加速朝我冲过来,脸比刚才还红了一倍,紫胀紫胀的:“哥,哥……”

我慢条斯理地靠著桥栏上,捋捋头发:“解决了?”

“啊?哪……”他结结巴巴:“哥哥,你可能没大见过我们人类分不清,那个,我是男生,不是女的……你说的那个地方,它……它是个女厕所,我,我不能用啊!”

我肚子里早笑得一塌胡涂,脸上还撑著,斯斯文文地说:“哎哟,我真的没看出来。男生还要特意找什麽厕所啊,哪里不能方便?不知道你们说话岛是不是都有男厕所,反正我们jīng灵村儿是没有,大家都是随地方便的。”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啊?真的?”

我笑了笑,特真诚:“是啊。你没听说jīng灵是自然之子麽?”

他傻傻点头儿:“是啊,听说过。”

我说:“jīng灵还要上厕所,你不觉得这想法儿本身就反自然麽?承天而生,灵气所结的jīng灵,还要上什麽厕所啊?”

他一愣一愣的:“是啊……”

我一拍他肩膀,他立马儿哆嗦。

其实我知道他恐怕是尿憋的,我没怎麽用劲儿。

“你看这里,是不是特别灵气十足?”

他顺著我的目光所指向远处看。

“嗯,是啊。”

“那,你还想找厕所麽?”

他傻傻地摇了摇头。

我大力一拍他,他又打个哆嗦:“好,小朋友,快去方便吧。”

一面微笑著转身要走,一面想著这小朋友会不会真的就地方便。

忽然袖子一紧,小朋友两手把我扯著,可怜兮兮地说:“哥哥……那个,这里,哪里有树?”

我向他瞪眼:“找树干什麽?”

他可怜兮兮,看来是真不行了,夹紧了腿:“我,我不习惯,没遮没挡的……大白天……”

天哪!天哪!

还有这麽可爱纯洁的小朋友。

後来的事儿,就一言难尽。

反正他知道我是涮他,时刻想逮机会涮我。他也不想想,我什麽腕儿啊,jīng灵村儿我远近也是一霸啊,能让他涮了我……

“一江?一江?”他伸手在眼挥挥:“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看你眼睛都抠下去了……”

我立马儿回神,让小子一开口,三天三夜他都有本事儿向下说,要治他这样儿的,只一条,先发制人!

“你住哪儿?”我掐住他话头儿。

“哦,老地儿!”他眉飞sè舞:“我来得早,先挑的,还和当初在jīng灵村儿一地儿!对了,你知道我前面一间住的是谁?就是老三那蔫家夥啊!想不到他也会来,而且还住在我前一间,真该喊他一声三哥的,他也够顽强啊。大家都挺怀念那段时候啊……我今天还看见了老六……”

我急忙再掐:“再我去你住的地儿看看。”

他哦了一声:“嗯,你今天没课了?”

“上完了。”

“後面四栋一楼,004,嘻嘻,在jīng灵村儿的rì子啊……”

我抱著书,跟在他後面慢慢拖著步子走。

随便他说去吧,我也懒得跟他掐。

心里有一点儿,不大安生。

怎麽回事儿呢。

“用雪写在天空的诗句……翠湖上的浮萍……风中的jīng灵呵……你爲什麽闭上眼睛……”

小蔚轻轻唱起来,反反复复就是这四句,然後大力推了我一把:“你个死姜块儿,什麽时候才教我下半句啊!”

我淡淡的笑了:“你没有去找大神官教吗?”

他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你还敢说,大神官开口就是‘想当初’,想问出一句话来比爬世界树摘月亮还难……你个死小子就不是好东西,不想教我,当初就别唱给我听前四句啊,好嘛,我喜欢上了,你又不教下面,死拿著什麽劲啊你!我承认我错啦,不该和你大人较真儿,你这气要生到哪一年啊,我就不就把你扔在了老六……”

我脑子突然机灵打个颤,一下子站住脚,揪著小蔚的领子把他提在了手里:“你说你见了谁?你见了……老六?”

我声音里全是不置信。

他让我吓一大跳,哆哆嗦嗦著说:“啊,是啊,他,他是执事官,早上我去学神佑……就是他给我教的课。”

青溪?

“青——溪?”我的声音噎在喉间。

站在窗前,那穿白袍系著银带的执事神官回过头来,双眼沈静似水。

“一江。”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熟悉又陌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人。

觉得眼有些晕。屋里比外面暗一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後他走近了一步:“还以爲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你。”

喉咙里干涩有些痛,仍然问了出来:“那时候,爲什麽走了?”

一直一直,都在找这个人。

可是突然见到了。

一直一直,都想问这句话。

终于问了出来,却觉得浑身无力。

好象,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期待答案的到来。

不管他说的是什麽答案,一切都不同了。

已经不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我不是那时候的我,葱头不是那时候的葱头。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和葱头那麽有名,青溪一定也听到过。

爲什麽不来找我们呢?

不告而别,究竟是因爲什麽?

“一江?”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原来你一直都没长大过。人毕竟不是星星,不会一成不变。”

“嗯。”我愣愣地应了一声。

“其实,聪和我互相束缚在一起,对他或我,都不一定会好。我的心愿,不是成爲一个藉藉无名的法师。现在的生活,更适合我的xìng格。而聪是天生zì yóu不羁的xìng子,被我拘束,他也不会快乐。你们後来的事,我都听说过,没有我在身边,他会过得更好。”

“嗯。”

他擡手轻轻摸一下我的头发,语气温和:“你象从前一样的淘气,怎麽可以这样子进到神殿里来?”

我头微微侧开,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语气温和:“生我的气了?”

我摇摇头:“爲什麽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不告而别,让我们很担心。”

口气很平淡。

本来不是这样的。

本来曾经想过,如果再找到青溪或是沧海,会怎麽见面。

可能会拥抱他,彼此撕扯,会哭会笑会骂,或者会面对不可知的变故。

或许会有痛苦。

没想到会这麽平静。

好象我们不是刎颈至交。

只是普通旧识。

他的面目渐渐清晰。

仍然是很清俊的容貌,多了几分尊贵之气:“说了,又怎麽样,不说,又怎麽样?”

我不说话,他顿了一顿说:“还不是一样。”

我只觉得很荒唐,眼前这个人,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吗?

好陌生。

“对了,我有沧海的消息。”他淡然地说:“那天我离开豺狼营地,还遇到他。他请我转告你,他要去修行,也许三年五年,也许是十年八年,有所成就时会回来。”

“哦。”我短短应了一声。

“晚了这麽久才告诉你,实在抱歉。”

“谢谢。”我站起身来:“打扰你了,执事官。”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一江,半年之後还有核定之试,你在那之前离开神殿吧。”

我没有吭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真是可笑

真可笑。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时候,摸回了007那间屋子。

屋里也是黑的,天黑了。

我没有点蜡烛。

突然想起来,有一天,也这麽黑。

那天葱头喝醉了,我因爲灵力透支,气息奄奄的躺在地板上,他进门的时候在我身上绊了一下。

“你也喝醉了?”他拉我,可是手上没什麽力气,拉不动。

真是倒打一耙。

明明你是自己喝醉了啊。

“喂,青溪……起来啊。”他含糊不清,朝我爬过来。

他把我当成了青溪。

我呢,我把自己当成了谁?又把他当成了谁。

後来,我先醒了,把能收拾的东西收拾了。

葱头有一天,居然跟我说,他梦到过青溪。青溪没象以往那样拒绝他。

sè狼。

笑得那样yín荡。

其实我有拒绝过。

不过,我的拒绝有气无力就是了。

一切都还象以前一样,他是大葱,我是个假冒法师的巫师生姜。只偶尔在没人的时候,抓起武器,露出巫师面目。

不过在人前,还是个法师的样子。

葱头後来都有些概念模糊,并不觉得我是个巫师了。

好象真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沧海,青溪。

爲什麽你们都变成了成年人?

爲什麽一切都改变了?

我觉得心里空得很,一直追寻的东西,竟然这麽轻飘飘的落了地。

怎麽办?

心里这麽空,该怎麽办?

我要怎麽办?

小蔚在外面拍门:“一江,一江,你在麽?”

他拍了半天,我没回话,他慢慢走远了。

刚才见到了青溪。

他很淡漠,容顔似是如旧。

可是,那麽冷漠遥远。

冷漠遥远的青溪。

屋子里有熏香味道的青溪。

熏香的味道。

我象梦游一样的站起来,无声的打开门,在长而幽暗的走廊里行走

神殿里戒律森严,晚上的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可以再出门的。

我象是不由自主。

爲什麽青溪会变成这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个温柔的抱著我的青溪,毫无预jǐng消失在晨曦里的青溪。

变得象陌生人一样冷漠的青溪。

可以用淡然的表情,说著伤害我的话的青溪。

青溪,青溪。

我慢慢的来到了那扇门前。

下午,小蔚带我来过的房间。

青溪,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

门是很厚的木质,包著铜边,银质的把手。

风从走廊的尽头吹过来,吹起夜的寒意。

还有薰香的气息。

jīng灵的长耳突然抖了一下。

门里面有声音。

不是青溪的声音。

我心里不知道何处,慢慢的跳了一下。

从进了神殿之後,就密密收藏的,巫师的灵气,瞬间盈散。

风之力……

jīng灵之力……

门内的声音,听得愈发鲜明。

是人在交媾的声音。

在神圣的,肃穆的大教堂的後殿里,听到这样的动静。

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尖耳在风中轻摆,捕捉每一丝声息。

听到有人在呻吟,抵抗,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无可奈何。

还有兽xìng的,男人的粗喘的声音,无比丑陋。

风一丝一丝从门缝里钻了进去,镀银的门把手,在空中无声的旋转,情景诡异万分。

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

屋里燃著烛火,我看到青溪赤著身子,被一个男人按在床上。

够了,一眼就够了。

青溪的视线越过那人的肩膀,看到了我。

他嘴角有一丝红浊,脸上那全是惨痛的,不甘,又震惊的样子。

我扬起了手来,水爆的闪光一瞬间闪亮在屋子里。

那男人猛地直起了身来,回头的速度极快,伸手还想到桌上去抓取东西。

他的手来不及碰到桌上的魔杖。

水的白光将他整个儿包了起来,他面上扭曲狰狞。

我无声的念咒,灵力凝成一线,将那人束得死紧。

不过是个法师。

不过是个不能攻击的法师。

在水爆那巨大的破坏的力量的包裹中,甚至连动弹和出声也做不到。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去死吧!

青溪显然是震惊不能自抑,我和他的目光对上。

那个男人的身子象朽木一样倒了下去。

“一江……”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我看著地上散丢的衣物,双目眨动,那些衣物象是有无形的手提拎一样,慢慢覆盖在地上那具身体上,衣带甚至自动缠绕捆绑,象是有人在妥贴细致的给他穿衣。

青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著这诡异的情形。

那已经毫无声息的男子直起身来,慢慢向外行走。

说是走,似乎也不恰当。

他脚不沾地,头颅低垂著。从我身边擦过,慢慢没入走廊外的黑暗中。

青溪动了一下,似乎是想下地下来。

但是双腿软了一下,跌下了身子。

我张开手臂把他抱住。

青溪惶急的眼睛一瞬间静了下来:“江江,你……”

“害怕吗?”我在暗夜中,向他微微一笑:“我能以巫师之身冒充法师,学一学死灵巫士们的本事,也没什麽稀奇。”

青溪的身体轻轻颤抖。

我半抱著他,打了一盆水,拧了巾帕,慢慢给他擦拭身上的污痕。

“这件事,旁人不知道吧?”

他怔怔的,手轻轻抚触我的头发,并没有出声。

“那就好。”

我把单衣给他穿上,轻轻搂住他的腰,头枕上他腿上,象是从前对他做过很多次一样:“青溪,我要听实话。”

青溪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仍然没有说话。

“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葱头他在我身边儿睡著。葱头是做盗贼那一行的,不可能半夜从树上睡到地下,还那麽酣沈。我是jīng灵,我对气息和声音都很敏锐,也不可能是有别的人来接近了我们。所以,你对葱头和我,用了催眠咒对不对?可是,你一个人绝不可能离开豺狼营地。”我的头发流泄在他的身上:“那时候你已经走了法师的路了,攻击xìng的本领越来越不擅长。你不可能一个人出得了豺狼营地。”

他轻轻叹息,说话的声调,就象那最後一个夜晚,那麽轻柔:“对。”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去昨天经过的地方,那里树上结著青的苹果,我想,你大概不习惯啃干粮……

等我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沧海。他身上受了些伤,我给他用了治疗术,劝他不要再和你逗趣……但是他说,他已经想好,要一个人去修行。

我当时很震惊,想去阻拦他,不知不觉,从斜坡那里一直翻了半座山……”

青溪顿了一下:“我们遇到了盗匪。”

下面的事情,青溪说得平淡,我慢慢的,一字一句听了进去。

抱著他的手越收越紧。

青溪。

我突然动了一下,青溪似乎受了惊吓。

傍晚时,那个在我面前讲著无情而冷漠的话的青溪。

心里好痛。

痛得我觉得那里空了一大块。

“跟我一起走。”我握著他的手:“葱头一直不停的寻找你,你知道他天天都那样故作麻木和坚强,可是夜里总叫你的名字吗?”

青溪脸上有那种淡淡的,无所谓的表情:“我已经,不能离开了。”

“已经是执事,除非死,或者被神殿除名,否则,是不可能离开的。”

我的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这是个死人才要呆的地方,我有办法带你出去。当然,不是现在。”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心里觉得很痛。

痛到了极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青溪。

象月光一样的青溪。

却被yīn云浊雾摧残的青溪。

我站身,青溪他仰起头来看我:“一江你……”

我向他低下了头。

他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真的得走了。

天亮得真快,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有人溺死在中庭的喷泉里了吧。

寂静肃穆的神殿里,一个人溺水而亡。

很平淡的一件事。所以,现在,不能让人发现,我,与青溪的异状。

青溪他晕过去了。

因爲我的吻。

青溪,青溪,我这麽喜欢你,喜欢到心都痛了。

如果,当年我比葱头先遇到你,或许……

还记得那个在阳光下,穿著雪白的衬衫,微笑的少年。

青溪。

你眼中的光采,没有那时的明亮了。

爲什麽呢?

因爲那些挫折凌辱?

傻瓜。

再受一千一万的次伤,你还是你。

永远是那在阳光下,耀眼的你。

很多年之後,葱头问我。

我到底是青溪还是爱他。

我只是笑。

是那种我的招牌式微笑,痞痞的,带著轻薄无赖相,可是,也有人说过,我的眼睛很亮,所以那个笑容很可爱。

可爱不可爱,我不知道。

小蔚安静的脚步声走过门前,看我一眼,我正捧著一本叫做《回归术》的法书猛K。

“一江。”

“嗯?”我擡起头来。

“早上,那个,嗯……”真的很难得,他有这麽嗑嗑巴巴的时候。

“怎麽啦?舌头让猫叼走啦?”我放下书对他一笑。

“不是的。早上,中庭那边有,有人溺水死了。”

我收敛了笑容:“是麽?是什麽人啊?”

小蔚眼睛睁得大大的:“是,是大执事啊,不知道爲什麽,竟然跌进了喷泉里,早上,把人吓了一大跳。”

我哦了一声:“真的太不当心了,怎麽会跌进喷泉里呢?”

小蔚一下子脸sè煞白,回头去掩上了门:“那个,可别乱说话啊。你不知道……”

他胆怯的四处看了一眼:“你也知道,一敲了晚锺,谁也不能到处走动的。大执事不知道爲什麽,竟然在敲锺以後又离开寝室,这本来就是犯戒的事。他,他身上,据说,还有女人一条手绢来著,他们都吓得要命,不知道这事儿该怎麽办,还不许说……”

我也掩住了口。

那条被风吹来的女人手绢,竟然在这里派上用场。

神殿敢追查这个人的死因麽?

不管是深夜犯禁,还是身上带著不应该出现在神殿里的,女人的物品。

神殿敢不敢查?

我扯开嘴角:“小蔚别怕,和咱们没关系的啊。”

他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来:“一江,我,我害怕。”

“别怕……”我拍拍他肩膀。

神殿一定不敢查。

意外溺水是最好的结局。

“对了,我想去请教青溪一道咒语。”我站起身来:“一起去不?”

小蔚应著:“好啊,我也去问书,昨天有看不明白的地方。”

我把书合起来,拉著他向外走。

“一江?”

我回过头来。

小蔚站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里,脸上有点迷惘:“你……不大一样。”

我心里跳了一下,难道是巫师的气息没有收敛严密?

“你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好多……”

我笑了笑:“你就这些花样儿多,就一夜,能长大多少啊。”

他不好意思的搔头,拉起我的手。

穿过中庭的喷泉的时候,小蔚无意识的往我身上靠了靠。

真的变了吗?

可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呵。

盗匪,黑术士,手上不是没有冤魂的。

小蔚今天,话不多呢。

我低头看看他。

他靠我更紧了。

都会变吧。

大家都会变,不会只光我一个。

我们敲门的时候,青溪的声音响起来:“请进吧。”

在窗前看书的青溪,渐渐褪去青涩的小蔚,面带微笑的我。

风轻轻吹过了,神殿的午後。

时光漫行过人间,不留痕迹。

—————————我是代表时光流逝的分割线———————————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

那是最糟糕的时代;

那是智慧的年头,

那是愚昧的年头;

那是信仰的时期,

那是怀疑的时期;

那是光明的季节,

那是黑暗的季节;

那是希望的chūn天,

那是失望的冬天;

我们全都直奔天堂,

我们全都奔向相反的方向

————摘自《双城记》

青溪穿著那主教的黑袍的时候,我站在队列中,垂著头不看他。

青溪。

意气风发的青溪。

等到殿上的慢慢散去的时候,我抱著自己的一大叠书向外走。青溪突然叫住我:“一江。”

我回过头来,他轻声说:“你跟我来。”

他换了新的居所。我站在厅堂里,他没有回头看我:“有一个去jīng灵村的名额,你明天动身吧。”

我笑一笑:“咦?这麽无情?就把我发配了?哎,可怜我这一颗历尽沧桑的小心肝儿啊……”

他回过头来,一脸哭笑不得:“得了吧你,这些年我担的惊受的怕比你多得多。就说这个月,你到底出了多少乱子?一江秋水?你改叫一江祸水吧你。每次有外差都跑那麽快,每次都能惹一箩筐的岔子……”

我笑嘻嘻挨上去,老皮老脸的:“那什麽,我这不是给你机会美人救英雄麽!”

他想怒瞪我,那清秀的眉眼中威严流转,可是能令亚丁全城,能让法师低头的人物,我却一点儿不怕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本最新娱乐周刊来,翻了几页,慢吞吞的念:“睿智无比、沈静如水、眉目秀致、一袭法袍穿在身上无比妥贴,让人目眩神迷的一代新主教……”

青溪脸上变sè,过来抢我手里的周刊。我往身後藏,他的手臂差不多环住了我的身子,执意要把那本杂志抢下来:“死江江,又偷渡这种东西进来……”

我把书往袍子底下一掖,两手一拍,笑得油光水滑:“哪有?哪有?主教大人没证据也不能乱冤枉人啊。”

他眉头轻轻蹙起来,好看的脸上有一点恼怒:“你以爲你耍无赖我就拿你没办法?”

我竖起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摇了摇:“哎哎,表说这麽难听嘛。我怎麽叫耍无赖啊?那,你来翻证据啊,来翻啊来翻啊?”我扯著他的手,放在我的襟扣上,笑得那叫一个可爱:“就怕主教大人不敢翻!”

果然,下一刻,他的手象摸到了火炭烫到了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

我退了一步:“嘻嘻,主教大人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啊……至于jīng灵村儿,我现在风华正年少,养老那活儿,不适合我,主教大人另找人选吧。”c

两步走到门口,他有些疲倦的声音说:“江江。”

“主教大人还有何吩咐?”我的声调儿里满是调侃。

“我很累了。”他轻声说:“每次你出去,我都担心得整夜不能睡,恐怕你灵力透支,恐怕你遭遇危险,恐怕你……被发现身份。你还总是不按牌理出牌,想一出儿是一出儿。每次有人来敲门,张口说‘一江’,我就害怕是你……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我这种担心,要一直到哪一天才算到头儿?你,你就是个祸害你!”

我慢慢回过头来,脸上带著很明媚的笑容:“可算是说出来了。行,知道你爲难。不过,jīng灵村儿我是不去的,以後,我也让你不担心就是了。”

下了两级台阶。

青溪却追了两步出来,一把从背後抱住了我。

“江江。”他声音里长年不变的沈稳有些不安的成份在里面:“离开这里。一旦被发现你的身份,你想过後果没有?我不想你……不想你天天把小命儿拎在手里,我想你好好儿,安全的活著,哪怕我再也看不到你……”

我嗯了一声,轻轻拍拍他的手:“知道了。”

他慢慢松开了手,我站直了身子,向外走去。

下午跟管事打招呼,我说我要去采买。

他当然不会说不。

神殿这些年来的气氛,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不再那样yīn郁沈静,不再那样规条多多……

这些改变……

青溪现在,有了人人瞩目的成就……

那样自信的,站在高处,指点江山胸有千壑的人……

我则是神殿里的一只黑羊。

偷吃的,偷酒喝,偷拿著神殿里的书去换外面集市上的东西,大错不见,小错不断,多亏了青溪的遮庇。

那个会在我闯祸时,抱著我安慰的青溪。

会在衆人面前那样自信光芒四shè的青溪。

青溪。

青溪。

我把襟章和帽子都留下,穿著一件白sè的法师袍,就从角门跑了出去。

阳光真好。

外面的集市也真热闹。

“这一次的盟主人选……真是跌破所有人眼镜……”

我善于捕捉八卦的尖耳光立刻竖得直直的。

盟主又换人做啦?

自从上一任天玑离职不干,说是要去山野隐居之後,这个新的联盟盟主之位就一直难産。

我马上拉著路人,叽叽呱呱。

“新盟主是黑jīng啊,黑jīng刺客,得了一个称号,深渊行者,名字真的响当当,念著也好听,叫沧海。”

“是吗?”我紧张兮兮拉住路人:“你确定是没有听错,是叫这个名字?”

他一脸受侮辱的表情看著我:“喂,你怎麽能这麽看不起我?难道不认识我大名鼎鼎的亚丁八卦之王大八卦吗?我传的消息绝对是来源可靠证据充份引人遐思最新最全……”

我一下子掐断他话头儿。KAO,你是八卦王?

“大哥,你八卦王的称号,有多少人承认?你登高一呼过了没有?”

那人一脸茫然看著我:“登高一呼?”

“是啊,”我有模有样儿的点头:“你看到那根旗杆了麽?我可是听说亚丁城规,一个人要自封称号,须爬上竿顶三呼山响,召告全城,方算有效的,你爬过了麽?”

他一脸疑惑:“真的假的,我没听说过啊!”

我一脸鄙夷:“你还号称你最新最全?连这都不知道?”

自负的人分外受不得激。

我捂嘴狂笑,看那个夥计一路冲旗杆狂奔而去。

广场上的人本来热闹纷杂又平静有序,突然sāo动起来。

“哎,快看!”

“啊,那个人——”

“喂,喂,怎麽回事啊!”

我把手搭在额上,眯著眼,看那个胖家夥在旗杆上越爬越高。

哎,看不清。

眼睛现在有些怕光,不敢擡头看天。

在下面的一片惊讶sāo乱中,那人张开了嗓门儿,大叫:“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

“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

“我是亚丁第一八卦王——”

我在人海的sāo乱中微笑。

沧海。

又有沧海的消息了。

他达到了他的目标了啊。

我手圈在嘴上,朝著天上大喊:“沧海——我喜欢你——”

“沧海——我喜欢你——”

“沧海——我喜欢你——”

旗杆上那个家夥立马儿激动得不行,扯著嗓子给我广播。不是吹,他嗓门儿的确是一个尖啊,我估计他这兴奋的变了

调儿的声音,整个亚丁城都听得见

“哎哎,最新桃sè消息——有法师要倒追联盟盟主沧海啊——”他吼得那叫一个声高气足,末了儿还低下头来遥遥问我:“小法师,你叫什麽啊?你喜欢他什麽啊?你喜欢他多久啦?你打算怎麽喜欢他?你要追求他麽?……”

我在阳光下笑出了泪,大声冲天上喊:“一江喜欢沧海——喜欢了整整六年零七个月——

亚丁第一八卦王,你给我喊,让全亚丁的人都知道——我他XX的喜欢这个死东西整整六年零七个月了——”

整个广场群情激涌,估计严肃已久的亚丁,只是在新近才偷偷发行娱乐周刊的亚丁,还没有人做过这麽出格这麽激烈的事儿让人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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