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燕侧坐在榻上,柔声说:“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皇上应该多休息。”
耶律贤摇摇头,笑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绰儿,这三个孩子,太子最像你,稳重、细心、豁达、有担当,他会是一个明君。庆儿年纪还小,他和朕小时候很像,虽然不爱说话,心里却很有主意。但朕最爱的还是我们的平南公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朕看到她总会想起当初的你。”
“皇上是想说臣妾老了,容颜不再了吗?”萧燕燕故作生气地说。
“不,绰儿,你一点都没变,老的是朕.....”
萧燕燕见耶律贤的目光倏地变暗,忙想安慰几句,却见耶律贤又恢复了笑颜,说:“绰儿,你不用安慰朕了。还好,朕的那些宏愿可以由我们的儿子去完成。只是绪儿年幼,尚不能亲政,大辽江山还需要你来辅佐。不,你听朕说完,朕说过,继承这江山的,只能是朕的血脉。可惜,历史上幼帝多被篡权夺位,朕不想太子成为汉献帝、 周恭帝。所以绰儿,你要帮朕,帮我们的儿子!”
萧燕燕望着耶律贤渴望的双眼,忍着泪点了点头,轻轻为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耶律贤舒了一口气,闭目休息了片刻,又说:“朕走后,消息很快会传到宋国。他们刚刚打了胜仗,也许会趁机侵犯。朕在云州的时候见过党项李继迁,他不满族兄李继捧将夏、绥、银等五州交予宋主,已有归顺大辽之意。如果党项归附,便可以在一侧牵制赵宋,这样宋主就不会轻易对大辽用兵。只是,李继迁为人颇自负,上次见面并未能完全拉拢他。朕走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促使党项与大辽结盟。”
耶律贤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对内,耶律休哥和耶律沙是大辽最难得的战将,只可惜这二人年岁渐长,又粗于文墨。所以,朕安排他们戍卫边镇,有他们在,宋人不敢轻举妄动。室昉是朕一手提拔的汉臣,是通史治世之才,可惜他也不免汉儒慎小
事微的毛病,有时候过于犹豫。所以,你可立他为相,凡事多询问他的意见,但不可以他为将。”说到这里,耶律贤微微喘息,“贤适是文武兼备的良才,本是朕可以托付之人。只是他生性多情,所谓多情则堕,朕担心有朝一日贤适会毁在这‘多情’二字上。所以,你可重用他,却不可依仗他。还有耶律斜轸,他是年轻将领中朕最看好的,沉稳睿智,又衷心耿耿,只是还需历练。上京的扈卫皇后可以交给他。”
“最后,”耶律贤盯着萧燕燕,脸上露出笑容,幽幽说道,“满朝大臣中,唯有一人可以做朕的武乡侯,就是韩德让。朕已经交待给他,有他在,朕可以放心了。”
”不!”萧燕燕一直深深压抑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爆发。自从耶律贤回宫,她一面侍奉皇上,一面还要如常处理政务。她知道,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她,有千万个人在指望她,她必须保持镇定。然而此刻,她却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失声哭道:“皇上别说了,太子和臣妾可以依靠的人只有皇上,再无旁人。”
耶律贤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萧燕燕的脸颊,眼角湿润,动情地说道:“绰儿,这富贵荣华、帝位君权朕都舍得下,朕只是舍不得你。有件事,朕应该告诉你。其实...其实,朕当初知道你与德方已有婚约,但是...但是朕还是向魏王提出...提出纳你为后的要求。绰儿,你会怪朕吗?”
萧燕燕一边摇头,一边流泪道:“皇上,别说了,别说了......”
“啊,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在皇太叔的婚宴上。”耶律贤嘴角上扬,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我问‘这女子是谁’,贤适说‘那是北府宰相萧思温的女儿,上京城里有名的美人’。我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你尚未婚娶,难过的是你...你已经有了意中人。韩德让风流蕴藉,文武双全,而我...我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罐子。”说到这里,耶律贤不禁苦笑,“绰儿,如果没有你,也许...也许我不
会这么努力去争这个皇位。因为,如果不做皇帝,我...我怎么配得上你,怎么...怎么能...能抢走你。”
这一刻,耶律贤忽然露出孩童一样执拗的脸孔。萧燕燕更加心痛,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使劲摇头说:”谁说是皇上抢走我的,我是心甘情愿的,一直都是。”
“真的吗?”
“真的。”萧燕燕用力点头道。
耶律贤双眼一闭,两行泪水流下。不管她是不是在骗他,他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半晌,耶律贤轻声对萧燕燕说:“绰儿,给我念首诗吧,就念那首《 后ting花破子》 。”
萧燕燕见耶律贤复又闭上眼睛,面目安详,似乎还带着微笑,于是忍着泪缓缓念道:“玉树后ting前,瑶华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萧燕燕再也说不下去,只得依靠在耶律贤胸前,任凭泪水如注。却听见耶律贤轻声喃喃道:“花不老,月又圆,天教长少年。花不老,月又圆,天教长少年 ......”
长少年,是十六岁的她和二十岁的他。一个是倾国倾城的萧府三小姐,一个是多愁多病的深宫贤王爷。两个孤独飘零的人儿,从登基大典上的首次执手,风雨相携十四年。他成就了自己的帝业和大辽的中兴,也给予了她作为女人的全部荣耀,更给了她一双飞鹰的翅膀。萧燕燕贴在耶律贤胸前,仿佛昨日他们还曾共剪西窗烛。可是十四年,竟是来如春梦,去似朝云!
忽然,耶律贤紧握的手从身上滑落下来。萧燕燕靠在他尚还温暖的胸口,呆住不敢抬头。兀地,她的胸口犹如撕裂一般疼痛。萧燕燕欲哭无声,她知道,那支翅膀,离开了她。
乾亨二年六月二十五日申时,耶律贤崩于彰愍宫,年三十四岁。根据遗诏,太子耶律隆绪在灵柩前嗣位,皇太后佐助摄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