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庆回到上京后,将战败以及俘虏杨延昭的消息告知了皇上耶律隆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平南的耳中,她知道自己必须救他,而要想救杨延昭就只有去求母亲。于是平南毫不犹豫,只一个人昼夜驰骋赶到了幽州。
当平南闯入瑶屿行宫时,萧燕燕正在与韩德让商量战事。侍卫们都知道公主的脾气,也不敢阻拦,韩德让见状也默默退了下去。萧燕燕看见平南很意外,问道:”阿难,你怎么来了,你皇兄知道吗?“
平南是个急性子,张口便说:“母后,杨延昭不能杀!”
萧燕燕更加意外,疑声问:“你说什么?”
平南这才将那年她在遂城如何入城做内应,又如何被发现,如何被杨延昭放了的事告诉母亲。“所以母亲,杨延昭救过女儿的命,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请您开恩!”平南急急说道。
萧燕燕面容严肃,沉声说:“阿难,这件事你不该瞒着我,我要惩罚你,还有庆儿,我也要一并罚!”
平南扑通跪在地上,说道:“女儿认罚,但请母亲一定要放了杨延昭!”
萧燕燕紧紧盯着女儿,不禁心一沉。她太了解这个表情了,二十多年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恳求。但正因为如此,萧燕燕反而冷冷说:“我不能答应你,杀不杀他我要与群臣商量,不能因为他不杀你,我就不杀他。”
母亲的回答在平南的预料中,她的母亲从来都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国事从来都大于家事,这是她在来幽州的路上就料到的。于是平南又正色说道:“那么母亲,如果,如果女儿劝服他归顺呢,母亲能否饶他一命?”
“你要劝他归降?”萧燕燕望着女儿渴望的目光,犹豫片刻,点点头说,“好啊,如果他愿意归顺,我自然优待他。”
平南喜得站起身,欢快地说:“母亲一言为定,我这就去!”
平南来到关押杨延昭的密室,见他面容沧桑,青色的胡茬好像杂草,不禁心里一酸,眼睛先湿了。杨延昭忽见女装打扮的平南,却没认出来这就是自己曾经放走的契丹公主。平南见他没认出自己,便口说:“杨将军,不认得我了?我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杨延昭一头雾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救过这位契丹女子。平南见状,便表明了身份:“我是大辽魏国长公主,两年前在遂城,你救了我,还记得吗?”
杨延昭这才恍然大悟,再看眼见光彩照人的平南,简直不敢相认。可是很快,杨延昭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他猜到了平南的来意,因此冷冷说:“公主若是为了说降而来,就不必费口舌了。”
平南急忙说:“杨将军,我母后已承诺,只要你肯留在大辽,做不做官都不要紧,这样你也不肯吗?”
杨延昭想起了萧太后的话,迟疑片刻还是说道:“杨某心在宋,身也应该在宋。如今被俘,是杀是刮,悉听尊便,但绝不会异乡苟活。”
平南似乎并不意外,她咬了咬嘴唇,忽然脸憋得通红,低头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既然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们...我们成婚,这样你就是驸马了,我们就有机会离开大辽。到时候,到时候你想去哪,我们...我们就去哪!”
杨延昭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怔怔望着平南不敢相信。平南见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声说道:“我...我这么做也不光是想救你。我...我是...是心甘情愿嫁给你!”
杨延昭做梦也想不到平南有这个心,他慌忙避开平南热切的目光,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过了半晌,才沉声说道:“杨某多谢公主相救之恩,但这件事,恕杨某不能答应。”
“为什么?你,你不想娶我?”平南追问。
杨延昭依然侧着头,声音却不可动摇:“是,国难未靖,家仇未报,杨某不敢谈儿女私情。”
平南心一沉,泪水涌入眼眶,幽幽问道:“那...那如果是为了救你的命呢,我甘心被你利用可以吗?”
任杨延昭是铁石心肠,听到平南这句话也不禁动容。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杨延昭自从父兄殉国后,早就将终身大事抛在了脑后,只想将这一生都奉献给边疆国防,所以从未动过儿女情思。此时听到平南这样大胆又热情的表白,杨延昭既难为情又感
动。但国家大义在前,杨延昭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自己这关,于是他转过头低声说道:“杨某谢公主错爱了。请公主收回今日这些话吧,以后山高路远,我们...不必相见。”
平南不禁一颤,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是她身为大辽最尊贵的长公主,二十四年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并且为了他甘心卑微,却没想到得到这样冷酷的回应。她呆呆站在原地,还在期待杨延昭能够回心转意,却见他已经将后背留给自己。平南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待在隔壁房间里的萧燕燕听得一清二楚。
萧燕燕平静地坐在大殿,等待着平南。刚刚密室里发生的一切还令她愤怒未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堂堂大辽长公主这样不争气,也没想到杨延昭这样不识抬举。可看着平南满面忧伤地走进殿里,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萧燕燕又不觉心软。她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淡淡地问:“杨延昭怎么说啊?”
”他不降。”平南答道。
“既然这样,那——”
“母亲,”平南突然跪下,紧紧盯着萧燕燕,“女儿求您为女儿指婚!”
“你说什么?”
“女儿说,女儿要嫁给杨延昭!”
萧燕燕强压着内心的愤怒,厉声问道:“这就是你救他的办法?”
“是,也不是,”平南平静答道,“为义,他救过我的命,我理当还他一命;为情...为情,女儿倾心于他,所以女儿要嫁他,也不全是为了救他,亦是为了女儿自己。”
“不知羞耻!”萧燕燕拍案而起,头上的簪花也跟着微微摇晃,“你堂堂大辽长公主,竟然要下嫁敌国俘虏,而这个人还根本还不领你的情,你还跟我讲什么情什么义!”
平南微微一愣,知道她和杨延昭的谈话母亲都已经知道,因此更横下心来,直言道:“既然母亲都知道了,那...女儿就直说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女儿非他不嫁,如果母亲不忍心看见女儿守寡,就放了我们吧!”
“放肆!”萧燕燕疾步走到平南身前,脸上青筋可见,“阿难,我真是太宠你了,宠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我告诉你,我是绝不会让你嫁给他,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平南哭着反问:“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宋人,是俘虏吗!可是,可是他救过我的命啊!”
萧燕燕厉声说:“他救过你的命,可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我契丹将士死在他的刀下!他们在战场上,为了大辽的子民,冲锋陷阵、舍身弃命,而你——我大辽的公主,不仅要卑微地嫁给这个敌人,居然还要和他一起远走高飞!我问你,你是不是还要帮着他来攻打大辽呢!”
平南被母亲的质问吓住。从小,她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知道自己是身份高贵的公主,却也从没想过什么责任。她跟着打仗,只是为了好玩,为了冒险,却也从来不觉得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母亲刚刚的一番话却令她语塞,使她忽然意识了自己身份背后所承载的无奈。
萧燕燕见平南目光呆滞,便也收起厉色,平静说道:“阿难,母亲知道你情窦初开,母亲也经历过情不自禁。但是,母亲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杨延昭不是你的良人。他是救过你,但你却不需要以身相许,他能不能活命,要看他的造化。”
平南幽幽望着萧燕燕,半晌才慢慢说道:“母后,当年外祖父是不是也是这样阻止你和韩德让的。所以今日,你也要这样对我?”
“啪”地一声,萧燕燕的巴掌扇过平南的脸颊,平南的左脸顿时红了一片。萧燕燕也被自己的行为惊到,这是她第一次对平南动手。平南扬起倔强的脸,任泪水滑落,转身跑出了大殿,只留下茫然失措的萧燕燕一个人呆立在殿中。
自那天后,萧燕燕便不许平南看望杨延昭。平南不哭不闹,却直接搬到了杨延昭所在的密室旁边住,每日也只吃和杨延昭一样的食物。侍卫们拗不过她,只得汇报给太后。萧燕燕嘴上强硬,下令谁也不要管公主,可还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这日,太医刚刚给把过脉,萧燕燕正有气无力地倚在榻上喝药,忽见腊梅高兴地一边跑进来,一边说道:“主子,您看谁来了?”
萧燕燕蹙眉向门口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青色暗花长袍
,打扮素雅的妇人。萧燕燕嘘眼看去,消瘦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不正是晋国公主耶律凝吗!那年,耶律凝不顾萧燕燕和韩德让的挽留,执意离开上京去了南京,从此便音信全无。没想到,今日她却忽然来访。
“是...是凝儿吗?”萧燕燕试探地问。
耶律凝走近萧燕燕,一边将她慢慢扶起,一边笑说:“怎么,你还见过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吗?”
见耶律凝伶俐依旧,萧燕燕忍不住眼眶湿润,笑道:“这世上只你耶律凝独一无二!凝儿,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耶律凝轻轻一笑,说道:“离开上京后,我就来了幽州悯忠寺,本想削发为尼,遁入空门的。可能,我尘缘未了吧,又或者我没有慧根,总之佛门不要我。于是我就在悯忠山上修了个院子住下来,想着耳濡目染,沐浴佛法总是好的。就这样,我一住就是十年,你看我现在,不是比原来更好吗?”
萧燕燕望着耶律凝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的确,虽然时间也改变了她的容貌,但这张笑脸和她浑身洋溢的轻松却令她仿佛比十年前更年轻、更自在。萧燕燕不禁感概道:“是,我老了,你却一点没变。”
耶律凝摇摇头,笑说:“你说反了,是你没变,而我变了。我终于不再执着,于是才看到了更大的天地。”
萧燕燕想着耶律凝的话,先是感动,又忽然想到什么,狐疑地问:“是不是阿难请你来做说客的?”
耶律凝冷笑一声,说道:“她要是有这个心思,就不会公然违你的命了,我们耶律家的女子可没你们萧家的女儿‘聪明’。”
萧燕燕已经习惯了耶律凝的冷嘲热讽,也知她外冷内热,如今听她这样说反而觉得亲切,因此笑问:“你在逍遥避世,不是她让你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耶律凝佯装叹气道:“还能是谁,这世上真的知你、关心你的人就只有韩德让那个傻子了。”
萧燕燕微微一愣,旋即淡淡地说:“他若真的了解我就应该知道,这件事,就算他请来神仙,我都不会妥协。”
“他没那个本事,我也不是神仙,但我就想问问,你心里还有没有先皇了?”耶律凝问道。
“先皇?我心里怎么没有先皇了。”
“既然你心里有先皇,你就应该知道先皇视平南为掌上明珠。我记得先皇临终前,还特别嘱咐,不得以公主的身份强迫平南做不喜欢的事。”说到这,耶律凝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公主这头衔,害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你这么说真是太委屈我了。”萧燕燕双颊微红,说道,“就因为当年生平南时,她跟着我遭了不少罪,先皇和我才用尽宠爱补偿,事事迁就她。平南今年二十有四了,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去看看,百姓家的女子也讲究女大当嫁。求亲的人那么多,可只要是她看不上的,我从不勉强她,这难道还不够吗?就是怪我平日对她太放纵,才使得她恃宠生娇,到现在竟然...竟然联合外人来对付我!”说到这里,萧燕燕悲从中来,不禁哽咽,“或许,我真的是个失败的母亲,我那么疼爱的女儿,竟然......”
耶律凝轻轻握住萧燕燕的手,摇摇头说:“不会的,平南是绝对不会和外人一起对付你的。相信我,就算她多么不喜欢公主这个身份,皇家的血液却流淌在她的身体里,你的血液也流淌在她身体里。在某个瞬间,她会明白,什么叫别无选择。”
萧燕燕听了耶律凝的话正发愣,却见奚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紧张地说道:“太后,杨延昭...被...被公主放走了。”
“什么!”萧燕燕惊得要站起身,却觉得一阵眩晕,忙被耶律凝搀扶坐下。她故作镇定,恨恨问道:“那...公主呢,也一起走了吗?”
“没有,公主就跪在殿外,说等候您的发落。”
萧燕燕一愣,望着耶律凝似有深意的目光,似乎明白了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她长叹一口气,似乎筋疲力尽,缓缓对奚奴说:“让她回去吧,就说,我累了。”
“是,那...那杨延昭,要派人去追吗?”
萧燕燕语一言不发,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