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未满一年的时间里,徐阶冷静地观察着朝中发生的一切。他对这位自己将来效犬马之劳的主子嘉靖皇帝究竟想什么心中没底,这位比自己还略小几岁的皇帝哥儿,继位大统,应该励精图治,泽被天下,怎么一坐上龙庭,就为自己的父母争正统?而且闹得庄严的朝廷变成互殴的战场。同样,徐阶对朝中议礼大臣也颇不理解。孝宗也罢,兴献王也罢,难道不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嘉靖继武宗的皇位,尊孝宗为“——此时已皇考”最顺理成章;一定要尊自己的父亲兴献王——尊兴献王为帝,朝臣应该是能争则争,不能争则罢,毕竟是朱家的家事,力争不休,继之以死,忠则忠矣,但也不免于迂,这是受程朱理学的影响太深了,思想僵化,从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虽行为可嘉,却不免舍本求末。对竭力推尊兴献帝的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徐阶是鄙视的。就拿张璁为例,二十四岁中举,直到四十七岁才中进士,前后七次应进士试都名落孙山。中了进士以后,也只是在南京当一个刑部主事的闲官,张璁自然心怀不满。朝中大臣养尊处优,张璁在二十四年里七次应试落马,这是不满之一。闲置在南京,不得参与大政,这是不满之二。所以张璁要想出头,大礼议就是个机会。
大礼议中,与朝中大臣们对抗的为什么以南京的官员为多?这是因为,他们不被礼遇,不被重用之故。须知大明永乐帝夺位以后,首都从南京迁往北京,所以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在北京。但南京是太祖皇帝建的都城,为免万世骂名,永乐帝仍保持着南京的首都模样,设置机构、官员与北京同,看上去仍是首都,但只称南都,南京已经被边缘化了。同样是吏部尚书,北京的吏部尚书掌实权,南京的吏部尚书,权力只能覆盖南京及其周边城市。张璁、桂萼、席书他们能甘心吗?他们怒火的爆发,就是大礼议。朝中大臣与当今皇帝对抗,他们就站在当今皇帝的一边,与朝中大臣狠斗。谁要是以为张璁他们是出于公心,那太善良了!
旁观者清,对此形势,徐阶还是看得明白的。一边是几百位朝臣,他们忠心耿耿,但也不免有些迂;一面是张璁等几个投机者,他们的后面是嘉靖。阵线非常清晰。徐阶面临着艰难的抉择——站队。刚上任时可借口不熟悉议礼情况,不表态,上任已经九个月,再以不熟悉为托辞就难以服人了。再说,嘉靖帝把张璁、桂萼这两位“功臣”提拔为翰林学士,摇身一变,他们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徐阶心里也委实不服!加上翰林院的同仁们已经联合起来,表示羞与张、桂为伍,请求集体辞职,事情已闹得大了,不表态行吗?
可久说不可多走一步路,但形势逼着徐阶走一步,非走不可!可久说不可多说一句话,但形势逼着徐阶说一句话,非说不可!
这时候徐阶猛忆起杨家渡口那只摔碎的酒杯,这时候徐阶想起了杨琬“行不得也,哥哥”的呼喊。
思来想去,还是难以抉择。
最后,徐阶决定走一步,决定说一句。他起草疏文,文不加点,奋笔疾书。徐阶的疏文很不一般,他不表态支持哪一方,只是集中火力,猛攻张璁等人,分析他们的动机,斥责他们的投机邀宠。既然大礼议已有定论,皇上已有圣裁,还想推翻已成共识,再掀大礼议风波……这是一种釜底抽薪的战术,攻击张璁等人的人品,从而否定他们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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