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徐阶就此可以收场,这场舌战已经取得完胜。
但是他不,他想起了张璁平时的趾高气扬,想起了三百大臣中了他的奸计,想起了因议礼被杖死的同僚。他脸上充满笑容,左眉微微闪跳着,而话却硬邦邦的:“背叛的前提是依附,下官虽然位卑,也是大明臣子,若说依附,也是依附当今皇上,我什么时候依附过明公?”张璁完全被击垮了。他颈上青筋暴露,一脸的羞愧,眼冒金星,嘴角微微抽搐,他狠命喝一声:“散了!”
散是散了,梁子却结下了。依张璁的行事做派,接下来就是把此次议论汇报嘉靖,汇报中下点蛆,撩起刚愎自用的嘉靖的怒火,徐阶自然没好果子吃。
徐阶没有回到官邸,而是乘一顶小轿,来到郊外庙中可久灵柩暂厝的庙里,扶柩不禁泪下如雨。
想那可久,嫁入徐府,蜜月刚过便劳燕分飞。丁忧三年,可久虽极哀伤,但对自己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制满回翰林院上任,可久得以同来京城,三年不到,为自己留下一子,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他想起了可久对自己仕途的帮助,“谨言慎行”、“让他人表演,最终自己表演”的劝勉。没想到可久去世不久,自己竟忘记妻子的嘱咐,逞一时之快,与张璁舌战。虽大获全胜,但大祸即将临头。平心而论,徐阶并不怕死,怕的是可久的灵柩尚未还乡,璠儿一岁未满,乏人扶持。自己如遭大祸,谁人护柩还乡呢?难道让自己的妻子做孤魂野鬼么?更何况家中高堂健在,谁来侍奉?“无论如何,我需未雨绸缪,安排好家事,不能亏待了可久。”徐阶拭泪而起,向灵柩鞠了三个躬,起身回官邸。
第二天,他命随从分头去找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时任比部郎的李海楼,一个是刚中进士在京中等待授官的沈凤峰。这两位都是徐阶的老乡。
晚上掌灯时分,李海楼、沈凤峰先后到了徐阶官邸。
坐定奉茶后,李海楼便说:“闻得少湖兄朝会,当场与张璁辩驳,且将那厮驳得哑口无言,不仅有胆,更兼有识。下官职卑,无缘一睹当场,惜哉!”徐阶苦笑道:“承奖了。我辈皆从孔门出,那厮亦然,于今日却迎合帝意,贬损圣人,岂能坐视。”沈凤峰俯过身子凑近前来,笑说:
“少湖兄不必过谦了。兄驳难张璁的佳句,在京城有识之士中也传开了。小弟候选无聊,常去茶楼酒肆,窃窃私语者不在少数,尤其是‘道德在人心,事功在万世’、‘太祖年轻所为不足为凭,尔议郊祀何以屡引太祖年轻时所为凭’几句,人们都耳熟能详了。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啊!”徐阶再次苦笑说:“吾此次请二位来,正是商议此事。”“少湖兄欲议何事?”徐阶长叹一声道:“托孤!”话音未落,李海楼、沈凤峰皆惊而起立。徐阶右手掌向下按了按说:“二位请安坐,听我说完。”
徐阶把心中忧虑一一诉说后,站起身来,向二人深深一躬:“拙妻灵柩暂厝在京郊庵内,需回乡安葬;犬子徐璠尚在襁褓,也需送回松郡;两弟尚幼,高堂老母也需有人照拂。此三件大事,就此拜托二位了!”
李海楼、沈凤峰睁大了眼,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缓过气后,二人异口同声:事不至此,少湖兄过虑了吧。”此次当众论驳,我““让他威风扫地。那厮奸诈、阴毒,不是善良之辈,不会放过我的。二位只需说,接不接受我的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