镆康和苏罕喜欢凿冰捕鱼,因此黄昏时分,耶律休哥派了个平日常与他们一起捕鱼的小底将他们诱离太妃宫,宫卫们在半道将他们抓进惕隐司。
这两人因为是太妃帐内的红人,平素专横惯了,因此刚被抓住时他们凶悍的反抗,对所有问题要么不回答,要么胡搅蛮缠,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没在御帐外挖过水沟,惕隐抓错人了。
“狗屎!”耶律休哥被他们惹得火冒三丈,一拍案桌站起身,俊颜乌黑地骂道:“别以为有太妃护着我就拿你们没辙,做了这档子恶事,如今人证物证均在陛下手中,你等还不知悔悟,一味狡辩。好吧,既然你们不求好死,那我成全你们——来人,送他们断头木,射鬼箭!”
一听射鬼箭,两人嚣张的气焰顿时如同旺火遇到水——灭了。
辽代死刑有多种,其中“射鬼箭”是将死刑犯堵住口捆绑在木头上,置于山崖(荒丘),由数名面覆黑巾的行刑者用乱箭(鬼箭)射死,因此囚犯死得痛苦且缓慢,而且死后不得收尸,由野兽吞噬。
通常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人都没什么骨气,一看到四个壮实的宫卫出现在殿内,殿内只听“扑通!”“扑通!”,镆康和苏罕如烂泥般地跪趴在了石板地上。
“惕隐饶命,臣奴们只是替主人办事,并不知那木人咒的是谁啊!”镆康磕头如捣蒜地哀求。
苏罕也连连求饶:“太妃所命,不得不从,还请惕隐明察……”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耶律休哥严厉地命令他们,转身坐下,目光往身后帷幔瞟了一眼。“若有半句假话,说说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是是,臣奴不敢隐瞒!”
两个被吓破胆的男人再也不敢抵赖,哆嗦着说出事情始末:
契丹皇宫每逢正旦日(即元旦)都要举行盛大祭祀,其中有一项掷饭团的活动是将刻成各种形状的木雕人悬挂在各帐门外,其下置一容器,欢庆节日的人们根据各自的选择往木雕人身上投掷用糯米和白羊髓做成的饭团,以表示对户主的喜爱与尊重。
今年正旦日前,听说宫里正在招募工匠刻制木头人,太妃贿赂敌烈嘛都司(即礼部)侍郎耶律萨洛为她私募工匠,暗中刻了一批木头人,由镆康分批偷偷带回太妃帐,藏于密室中,直到迁徙来此,利用安营扎寨到处在挖排水沟槽的机会,太妃令他们在五更天时将木头人分散埋到苏罕早已选好的最靠近御帐的地方。他们虽然知道这是厌魅,却不知道太妃所咒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如何施咒解咒。
“臣奴发誓,臣奴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臣奴不敢隐瞒啊!”
当他们说完,见耶律休哥沉默不语,只是阴沉着脸狠狠盯着他们时,他二人慌忙表白。
耶律休哥当然知道他们现在没有撒谎,但他非常震惊与愤怒,因为他实在没想到皇太妃竟如此无法无天,将魔爪伸向单纯善良的皇后!
怀着同样的震惊与愤怒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就在此刻,他身后的帷幔忽然被掀开,耶律贤静静地走出来,跟在他身边的,有太师和左右夷离毕。
“陛……陛下!”
乍然看到皇
帝陛下现身,镆康与苏罕立刻吓得趴下,连脑袋都贴在地上了。这位皇帝年纪不大,却天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平日没犯事儿,见了他都心慌,如今犯了事,见到他更是吓破了胆。
“朕久闻太妃喜欢摆弄奇虫异草,那些虫草都是你们帮她搜集的吗?”
耶律贤神色冷漠地问,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极其冰冷锐利、面部肌肉紧缩的话,无人看得出他此刻正怒火高炽。过去他就知道太妃有此爱好,但因从未见过,因此一直没有将她与燕燕的病联系起来,如今才恍然大悟,要说培养毒蛊,那位太妃才是最具备条件的人!
“是……是臣奴等……”
“都养在哪里?”他追问。饲养毒虫之地,应该就是培养毒蛊的地方,他必须一劳永逸地彻底消除那些孽障!
“密室。”
“密室!”耶律贤发出冷笑,由紧咬的牙缝里传圣谕:“煌,速带苏罕去将所有魅物挖出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谨遵圣谕!”耶律煌朗声回答。
“惕隐,让镆康带路,彻底搜查太妃帐!其他诸臣随朕去看看热闹,朕倒要瞧瞧,皇太妃的密室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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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迅速降临。
今夜的天空很诡异,半颗星星也没有,一弯半月冷冷清清地悬在天边,照映得夜空幽蓝如墨。
今夜的太妃帐十分寂静,静的能听到蚊虫低鸣,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般涌动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汹涌暗潮。
忽然,寂静的后殿内传来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宫女和宿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兀的笑声,依然立定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半分移动。
“太妃为何笑?”
后殿内,与太妃啜里及蒲哥对坐在火炉边的惜瑶吃惊地问,她赶来向太妃报告的都是坏消息,可太妃听完后竟然笑了,这怎不让她吃惊?
“因为可笑,所以笑!”太妃面上挂着笑容,眼睛里却散发着寒光。“天意!这真是天意啊!我们千算万算,就没算到镆康他们的行动会被鸢儿那傻子发现!你一向机灵敏锐,这次却成了聋子、瞎子,连鸢儿究竟为何被抓都没弄清楚!你是贤宁最信任的贴身小底,他们昨夜逼出了皇后腹中蛊虫这么大的事,你却迟至今日傍晚才知晓……这一切,是不是很可笑?”
惜瑶猛地直起腰,双膝跪地,脸色煞白地说:“太妃,都怪奴婢愚钝……”
“不必自责!”太妃面色一沉,截断她的话,“已经发生的事后悔有什么用?”
惜瑶沉默,心里一片惶然。皇后生病后,她及其他小底都不得进入皇帝御帐,鸢儿被抓,不仅她被蒙在鼓里,燕奴、琴花也同她一样直到傍晚才因著帐郎君吩咐宫卫送饭,才知石头房内关着鸢儿。她找著帐郎君询问,得到的答复是:鸢儿目睹有人偷埋魅物却知情不报欺瞒圣上。
至于皇后的事,则是从耶律煌口中得悉。
见她如霜打的秋叶般惨淡无色,太妃惋惜地叹了口气,“唉,本希望你能拢住陛下的心,可如今皇帝明白宣召不许再议此
事,今后我也帮不上忙了。既然贵妃梦难成,你不如抓住耶律煌对你的那份心,毕竟他是皇上信任倚重的近臣,有了他的帮衬,你在宫里也多了个依靠。”
“太妃!”听她忽然把耶律煌扯上,惜瑶当即粉颊涨得通红。
见她羞窘,太妃不再多说,转过话题道:“算了,你走吧,回去设法打听一下,看鸢儿那傻女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你不必太担心,没人知道你介入此事,我的侍女口风很紧,至于皇后那里,先让她静静,以后看情形再说吧。”
“那,奴婢先回去了。”惜瑶起身告辞,与此同时,太妃的贴身侍女匆匆跑进来报告:
“娘娘,陛下的御辇正往帐下来!”
“皇帝陛下这会儿来?这可是稀罕事儿!”皇太妃闻言惊诧,贤宁极少登门看她,一向都是她去见他,今天是怎么了?
虽然吃惊,但她并不惊慌,让惜瑶扶她起来。
惜瑶则没有她那么沉得住气,一边扶起她,一边惊恐地说:“娘娘,会不会是皇上发现什么怀疑到太妃了?”
“不会的,就算那样,他也不会太过为难我,我对他是有恩的!”
见她自信满满,惜瑶稍感安心,却没有机会多说,因为门外已经传来内谒使的召唤:
“皇帝驾到,太妃娘娘接驾——”
“太妃……我怎么办?”惜瑶紧张地问。
“慌什么?”太妃轻斥:“你每天都来看我,这是皇帝和大家都知道的事,别乱了自己的阵脚!”
被她一喝,惜瑶冷静了,忙陪她出门接驾。
刚到前殿,当看到通明的灯火下,一乘步辇停在殿前,耶律贤自里面走出,两排执戟负弩的宫卫护卫在步辇两侧,耶律休哥带着惕隐司的侍卫、左右夷离毕也带着各自的随员跟随而来时,搀扶着太妃的惜瑶感到她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没等她回头看仔细,就见她快步上前,在辇前跪下,恭谨地说:“奴身啜里及蒲哥恭迎吾皇陛下!”
惜瑶也赶紧跟着她跪下,向皇帝行礼。“吾皇大安!”
耶律贤看了她们一眼,淡淡地说:“惜瑶也在?你们起来吧。夜扰太妃,朕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还请太妃莫怪。”
“哪里的话?皇上乃万乘之尊,奴身想请都请不来呢。”
“真的吗?那朕就叨扰了。”耶律贤轻笑,不等她回应便旋身对休哥说:“朕就在殿上陪太妃说说话,你带人做你们的事吧。”
“是,陛下!”
灯火移动,看到休哥将人散开各处搜索,自己带着两个人直往侧殿走去,而那两人中居然有一个是她的亲信侍从镆康时,太妃的脸色大变,仓促地说:“惕隐去那儿做甚?那是奴身的佛堂,清静之地切莫惊扰了佛灵,还请殿内就座吧。”
可是耶律休哥没有搭理她,连一向对她俯首帖耳的镆康也没有回头。
“陛下?”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边的皇帝。
“太妃不必惊慌,为搜寻逃匿刺客,所有地方都得检查。惕隐做事谨慎稳重,不会惊扰到佛灵的。”
耶律贤不疾不徐地说着,搀起她的另一条胳膊,带她走进前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