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刺客

这人微微一笑, 哑着嗓子道:“陛下,小人是延勾国的军师毛枝!”

熙之一怔,她自兵部的奏折上, 早知道此人的名头, 运筹帷幄, 果敢决断, 很得大将军忽达赞誉, 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没料想竟是来了此地。

“毛枝,朕久闻大名, 没料想能亲眼见到。”

毛枝嘿嘿一笑,挟着她慢慢退入小巷, 转了几个弯, 已到尽头, 遂迸指点了熙之的膳中穴,扶她坐下, 方才收起匕首,退后一步,深深一躬:“小人受我王所命,亲来京都,便是想请陛下收回南征的旨意, 你我两国和谈, 划定边界, 永为邻邦。”

熙之软软地靠在墙边, 抬起头细瞧此人面目, 竟是个相貌平常的青年,她冷笑道:“两国和谈, 永为邻邦?毛枝先生年少,或许不知,延勾国是我东越属国,已历数百年,任谁人都无可改变!”

毛枝拢了拢衣袖,挑眉道:“陛下不要忘了,您这会儿性命也在我手!毛枝此来,不过是为求得我延勾国泰民安,再不受他人欺侮。”

熙之毫不示弱,微微昂首,盯着他片刻,道:“毛枝,是谁屠杀了延勾王族,出兵犯我东越边境,挑起战事,令百姓荼毒,将士浴血?你这所谓的国泰民安,又是何意?”

毛枝微微赧然,“这是我王一时不察,受奸人蒙蔽所至,往后再不会如此。请陛下细思!”

“休想!”熙之冷冷说罢,忽地仰头喝道,“丑二!”

毛枝一愣,忽有所悟,再想踏步上前擒住女帝已自不及,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落在他面前,手中利刃飞旋,寒光耀眼。

辛平随轿夫出了胡同,却没了女帝主仆的影子,不觉大惊。身子纵起跃上一旁的酒楼檐角,发现南侧有一处寒光闪动,忙提气奔了过去。

刚至院墙,便见着一道瘦削的身影急速遁去,黑衣劲装的影卫丑二随即飞身而起,于半空中朝他抱拳,“辛统领,陛下交给您了!”话音未落,人已追出十数丈。

辛平颇有些心惊,跳落院中,见女帝无恙,松了口气,单膝跪地垂首,“陛下受惊了,臣罪该万死!”

无论方才面对大敌时如何镇定,熙之这会儿也是极为后怕,心跳如鼓。

辛平没见她出声,偷眼一瞥,见女帝面色苍白,身子绵软地靠着,这才知道她被点了穴,忙跃起身揽住她腰肢,两指在肋下拍了拍,解开了穴道。

“陛下可有不适?”说着话指尖搭上了她的腕脉。

熙之半靠在他肩头,眸子微微闭合,长长的眼睫轻颤,整个人显得娇弱柔媚。辛平心头一颤,不敢多看,低垂眼皮,手上稍加试探,便将一道浑厚的真气缓缓渡了进去。

熙之此时虽是心中暖意涌动,却不愿露出丝毫感激之意,只淡然道:“辛统领,夏末受了伤,快去看看。”

辛平寻到夏末时,她正面无血色倚在墙边,翠色的衣衫已被鲜血染透。

“伤势如何?”熙之跟了过来,看着一身血色的夏末,很是担心。

“还好,流血较多,需快些救治。”

辛平说着,手指连动,封点了夏末伤口各处的穴道,又扯下自己的束腰将伤处勒住,回身道:“臣失职,这便召侍卫营护卫,请大理寺捉拿刺客。”

熙之不耐烦地摆手:“先救夏末,快些回宫请御医医治。那刺客被丑二当胸刺了一剑,也跑不了!”

辛平护送女帝主仆回宫,请来御医延治,方才前往大理寺传女帝口谕,命其协同禁军捉拿刺客。楼湛听闻啧啧叹道:“这些日子当真不平静,宵小之辈竟是皆来我京都闹事!”

“陛下言道,刺客是延勾国毛枝,此人大才,请大人务必生擒!”

楼湛嘿嘿笑道:“哎哟,原来陛下看上了此人。御亲王危矣!”

辛平哭笑不得,虽知他说笑,心中仍是暗暗发愁,只一个连成庆,范承便已讨不了好去,往后若是女帝当真添上几个侧皇夫,可要如何是好?

影卫丑二很快回报,未捉住刺客,被女帝罚去面壁三日。

当晚,辛平趁着夜深,悄悄去了趟御亲王府,告诉范承今日的遭遇,尤其是御石族的消息。范承皱眉沉思半晌,道:“御石族即便仍有传人,也定然不会斩杀延勾王族,与东越为敌。此事蹊跷,我自有分寸,师兄只当不知吧。”

辛平应下,回头见玄庭愁眉苦脸侍立一旁,笑道:“玄庭兄弟怎么了?莫不是御亲王欺负了你?”

玄庭无精打采道:“管家病了。”

辛平噗嗤笑了:“兄弟真是善人,管家病了请大夫瞧瞧就是。”

“她自己就是大夫,傍晚回来,饭也没吃,忽然间就卧床不起,吃了药也没见好,还不许旁人照看,方才竟起了烧。”

辛平收了笑,沉吟道:“若是兄弟信得过,我去看看。”

“好极!”玄庭大喜,捉了他的衣袖便向外走。范承张口欲言,见两人快步出了房门,便也不再说,随后慢慢跟了过去。

刚踏入房门,浓浓的药汁味道便扑面而来,香炉中竟还点着熏香,空气逼仄,几乎令人窒息。

进了内室,玄庭抢步上前,小心掀起帐帘。辛平目光一扫,微微愣住。帐内之人弯眉长睫、直鼻樱口,面色潮红,活脱脱是个风娇水媚的美人。

原来御亲王府的管家竟是个女子!

“她是西辞,辛大哥见过的。”玄庭悄声道。

辛平点头,记得那日替师父师公送行,这女子闯来大闹了一场,原来竟已被玄庭收服。

这时,立在门外的范承轻咳一声,朝辛平挤了挤眼。辛平脑中一转,倒也明白了几分,见玄庭轻轻拉出西辞的手臂,便要弯下腰把脉。不料指尖刚触到柔滑的皓腕,西辞忽然惊醒,一个翻身避到床榻内侧,怒道:“做什么!”

玄庭陪笑道:“我见你病得重了,央辛大哥来瞧瞧。”

西辞目光在辛平面上一转,冷冷道:“不必,我自己会治!”

玄庭还待要劝,辛平抬手按住他的肩,微笑道:“西辞姑娘好好安歇,在下告辞了。”说着拱手退出了内室。

听着里头女子断续的愤然斥责,辛平心下惊异不定。方才虽是只在她脉上一触,他却已察觉出这女子受了外伤,气血两亏,虽是被浓浓药味与熏香遮掩,却隐有血腥之气。

范承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他被西辞冲撞了,心下不快,拢着他臂膀拉到屋外,低声笑道:“师兄不必在意,玄庭招来的这个管家着实厉害,在浔江楼还掌管着药行生意,便是师弟我也惧她三分呢!”

辛平明白他的意思,既是知道他有成全玄庭与西辞之心,便收了心中的疑虑,低笑道:“这女娃子够玄庭忙活的,没想到他父子都是一般的惧内。”

范承跟着笑了笑,又默然片刻,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辛平知道多半是自己无意中说出的“惧内”二字触动了他的心思,也不再多说,看看天泛微光,便告辞离去。

夏末受伤静养,辛平便担起了贴身护卫之职,无论朝堂内外,都跟在女帝身旁,好些日子都没能得个清闲。

连续三日的全城搜捕后,刺客仍是不见踪影。女帝震怒,于朝上将楼湛等人狠狠训斥一顿,刑部官员皆被罚俸处置,大理寺卿更是连降三级。

随后的整整三个月,南疆战场发来的战报都是喜忧参半,敌我双方胜负皆有,互有伤亡,可见战况极为激烈。

熙之日渐担心,发去数封密信,好言抚慰,诚恳劝归,说尽相思蜜意,可连成庆只回了一封私函,上书“不平战乱,誓不回还”八字。熙之知他心高气傲,怕是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这场战事上,以求凯旋还朝,扬眉吐气,便不再相逼,只责成兵部户部加紧钱粮兵力的供给。

秋意渐浓时,女帝登基后的首次恩科圆满落幕。此次,除文武状元外,遵女帝之命,朝廷开天辟地设了女科。文状元陈思明,武状元赵彻,一甲头名的女状元更是令朝野震惊,便是那位早已扬名京都的右相连翰之女连薇蔷!

彼时女帝手持名册,前后看了数遍,方才抬眼看向立于阶下的范承:“御亲王,这是你的意思?”

范承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微笑道:“臣恭喜陛下。连姑娘出身名门,才华出众不说,难得的是于政事上远见卓识,针砭时弊,种种见解,几令范某汗颜。臣相信假以时日,此女必是陛下良助!”

熙之素知范承自负其才,能得他盛赞的,看遍东越上下怕是也没有几人,此刻他能对这位相府千金如此看重,只怕这位险些成为自己皇嫂的连姐姐当真有过人之处,再想想自己兄妹着实对不住连家,便不再犹豫,提笔圈勾,定下了连薇蔷的名次。

范承满意离去,熙之缓缓向后靠入龙椅,沉思片刻,忽然侧身问道:“辛平,你说这连薇蔷连状元……朕将她安于何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