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下,溪水潺潺,鸟语花香。
耳中依稀听到笛声婉婉切切的从远处飘来,她循着声音而去,穿过竹林深涧,淌过小溪,越过高山,终于在一泉落瀑下看到了他。他倚在一棵金樟树下,阳光透过叶间缝隙斑驳的映上他明华章采的衣裳,山涧的风徐徐吹过将他发丝扬起,他只低着头静静的吹着笛子,一曲又一曲吹着同样悲伤的调子。
明明是站在阳光下的人,她却觉得从笛声中感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快乐。
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吹这样的曲子?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她抬手想去抓他,可面前的人儿像是水中的影子一般,轻轻一碰便碎了。她慌张的展开双手想去揽住他,那镜中的花,水中的月。在消失的一瞬间,她只清晰看到他手中长笛上缀着一枚精致的金色蝴蝶,栩栩如生。
“哎呦。”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动作太大,手一下子敲到了身后的座台上。
她揉着被敲痛的手腕从地上坐起,盖在身上的衣服顺势滑下。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一些干草垫在了她的身下,这才让她未觉一夜地寒。
她拥着身上衣服撑着座台站起身,四下张望,却不见凤言珏的身影。
一夜风啸声过,殿外积雪盈尺。
李馨歌刚打开殿门,寒风便兜头吹入,像是有许多根针绵绵的扎着肌肤。她缩着肩膀,走出修罗殿,带上大门,见地上有一排脚印蜿蜒直通向外面,若再时间久些,这些脚印子恐怕就要被风吹散了。
随着这些浅浅的脚印,她一路走至凤栖台下,天色渐亮,东方正有一线金光透过黑夜而亮起,深紫、褐彤、浅蓝、粉白……七色的光霓将天际渐渐晕染,彩亮勾勒出他俊挺修长的身姿,他站在高高的凤栖台上,背站而立,墨黑的发在风中肆意张扬。
像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而至,他突然侧过身,那一刹间的对眸让她心中惊窒居然有片刻的不能呼吸。
那般魅人的侧颜,那般冷峻的神态,让她错觉间以为眼前之人似神非人……还有那双淡灰如尘的眸子。
她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跨着步子就想往凤栖台上走去。
他却猛然转身,对她大声喝道:“不要上来!”
李馨歌脚步一滞,心神微震的看向他,却见他已经从凤栖台上小跑了下来,直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离凤栖台足足十丈之远,这才停下步子。
“言珏?”李馨歌试探性的一唤,有点不敢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昨夜那般温柔的男子。
凤言珏转过身,眼中刻着对她的不满:“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出来了?也不怕冷。”
他话中有责怪,可李馨歌却并不介意他无意的僭越,反而笑道:“那你呢?怎么跑来这里了?穿的比我还少,你怎么就不怕冷呢。”对上他清湛的褐色双瞳,原来刚才真是自己眼花呢。
“唉?你怎么能跟我比,我就算光着膀子伫在雪地里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事的。”凤言珏蹙起眉头见她一张脸冻的通红,却还很有气势的责问他。
脚下积雪透履,先是刺骨冰冷再久了双脚倒是没了知觉。
“你可以难道我就不可以了?”她突然就这么和他扛上了,输人也不能输阵。她高高昂起头,挑衅的看着他。
凤言珏嘴角微微一抽,突然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口中喃喃转着三个字:“笨女人。”
他说的很轻,可还是被她给听到了。
一拳不客气的捶在他肩膀上,李馨歌差点柳眉倒竖,非常不满的板着脸孔问:“你说谁笨女人!”
凤言珏眉梢一挑,眼神轻佻的睨了她一眼,意思是这里还有第二个女人吗?
“你……你……。”李馨歌气得七窍生烟,手足发颤,却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那时她哪还记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储君身份,似乎连凤言珏也都忘记了。
“还说不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调侃她两句,让她气得愈加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唇,怒视着他。
当浅曦扬扛着把担架气喘吁吁的从五门长阶爬上山顶的时候,正巧见两人拌嘴的一幕。
只见这两人衣衫不整,意态亲昵,殿下连脸孔都红了……浅曦扬想端正思想的不想歪都不行。
李馨歌透过凤言珏的肩膀正巧看见站在高大信门下发愣的浅曦扬,心中一顿,忙推搡着凤言珏让他放自己下来。
“曦扬,你来了,那么早。”凤言珏笑着迎了过去,见他扛着一把担架便就好意的接了过来。
浅曦扬呵呵尴尬一笑,正懊恼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早知道就该爬山爬的慢一点。
李馨歌整饬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压下心中羞赧,终于从凤言珏背后走了出来,浅曦扬忙垂首避开眼,只神色平静的当什么也没看到,恭谦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李馨歌清了一下嗓子,目光亦局促的落在一旁,问:“来的时候可有人发现?”
浅曦扬想也未想的回道:“不曾,昨夜殿下吩咐后,我就乔装出去找了个车夫让他一早就驾车出城,然后我再偷偷出去找他,此行并未有一人发现。”
李馨歌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又问:“你有没有发现太薇山下有魏军的踪迹。”
浅曦扬不知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思量了一下,便回道:“未曾见到。”
这时一旁的凤言珏发了话:“我想北魏应该已经无人逗留在这太薇山附近,怕是对这个地方唯恐避之不及呢。”
转首望另一侧凤栖台,半轮红日已经跨出地平线,骄阳如血更胜红。
回修罗殿抬了孙季,浅曦扬虽然有一肚子问题,但终究是一个字也没问,只和凤言珏两人将孙季抬下了太薇山。
山下果然停着一辆宽厢马车,将孙季安置好后,就该安排行走路线了。
“我送他回长安。”三人之中凤言珏想不出有谁比他更合适的了;李馨歌当然不可能,浅曦扬虽然好点,可也难保不会被孙季在半途设计逃脱……这回长安的路可远着呢,什么都可能发生。看来看去也只有自己跑一趟了。
“不行。”李馨歌想也没有想的就回断了这个提议,不待他询问,她便径自解释道:“我也不瞒你,估计等少尧回长安后,朝廷就会发国书宣布和西夏开战,我此行最终的目的就是庆州,而你要和我一起去。”
凤言珏听她这么说,也没当即表态,只是垂眸深思了起来。
浅曦扬见这两人踯躅犹豫不决,也不知道车上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便自告奋勇道:“末将一人去长安应该无妨。”
李馨歌目光将他深深打量,让他去不是不可以,不过……。
凤言珏却在此时突然说道:“谁也不用去长安,我们直接回梧城。反正侯爷正好回长安,应该不介意捎这一程的。”
李馨歌转眸疑惑看他,见他眼中一瞬明亮,刹那顿悟,原是没有人比少尧更适合了,他定能安然无恙的将孙季送回长安。
“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先回梧城。”李馨歌话落也不多语,率先跳上了马车。
路陡颠簸,怕孙季那么重的伤经受不住,特意嘱咐浅曦扬缓驾马车,待回到梧城后,日头已经高照,原来昨夜只有太薇山那片地方下了雪,这梧城附近倒是不见一点雪沫。
不方便入城,不过幸好城外结有营帐,将孙季抬了进去,浅曦扬就先回城请华少尧去了,而李馨歌和凤言珏两人自己动手在帐子内挖出一个浅坑,里面倒上火炭点燃,不久之后这大帐内便暖了起来。
当华少尧见到孙季的时候也不免怔了一下,早听过西夏双睿的大名,没想到此时一人竟就在自己眼前。
听凤言珏将事情始末择要娓娓道来。
其中曲曲折折从他口中讲出总少了几分硝烟味,可华少尧依旧听出其中暗涛汹涌。孙季这招奇巧,若非心思通透善于伐谋,恐怕很容易上他的当。只是没想到凤言珏却借他的计谋另外设下一局不但请他入了瓮顺带也把北魏设计了进去,怕是孙季怎么都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身后却还有只翱翔在空中俯瞰大地的雄鹰呢。
“你是要我将他送回长安?”华少尧负手,脸上绽着微笑,问。
“侯爷意下如何?”他反问。
华少尧静静看他,眼中隐约有钦赏之意:“孙季是个人才,而南唐也需要他这般的人物。亏得你留了他一命。”一般人总以为这类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既然不能为己所用就该铲除,他却知道延揽,可见其远见卓识并不仅止于一个普通将军。
“那侯爷便是答应了?”他还是问。
华少尧突然朗朗一笑,连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我能不同意么?”
他当然知道他不会不同意了,踱步走至床榻旁,俯身看孙季一脸苍白,凤言珏长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是安静,不过等他醒来恐怕就没那么太平了,侯爷怕得多费点心思了。”他婉转提醒华少尧这孙季可不好随便打发。
华少尧却呵呵一笑,眸中带着自信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光彩夺目:“我想这我还是有能力办到的。”
凤言珏抿唇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孙季,这家伙出的计谋都很刁钻难保华少尧这般君子不栽在他手上,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凑到华少尧身旁出了另一个点子:“实在不行,就给他吹点迷药,让他一路睡去长安。”虽然用迷药在江湖上是很下三滥的手段,可是非常时期也没办法。
可华少尧却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难道他伤成这样还能从我手中逃脱?那我岂不是白活这二十多年了。”
看他这般自信,凤言珏倒是放下了大半的心,华家的人可都非比寻常呢。
“那就有劳侯爷了。”他突然抱拳正了神色说道。
华少尧亦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定然不负将军所托。”侧首望了一眼榻上孙季,他又添了一句话:“无论未来几多艰辛,还请将军能护得殿下周全。”话落,他竟然敛襟作揖。
凤言珏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赶忙趋近单手一把将他托起:“侯爷这说的什么话,保护殿下本就是我等的职责,何来这托付之说。”
“那就有劳了。”华少尧只点了点头,脸上的笑透着几分无奈。
凤言珏依旧清晰记得那日夜晚,同样也有一个如此风华的男子对他说过一句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