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珊瑚王国
第二天醒来时,头脑很清爽。令我吃惊的是,我们都回到自己的房中。夜间所有的经过我们完全不知道。
我又完全自由了。船和往常一样安静又神秘。它行动缓慢地浮在海上,好像没什么变化。
尼德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大海,海上什么都没有,天边什么也没有。西风呼呼地吹来,风掀起壮阔的波浪打到船上,船明显摆动起来。换过新鲜空气后,船行驶在深度15米的水下,这样能迅速回到水面。这跟往常的习惯不同,1月19日这一天这样进行了好几次。船副登上平台我又听到船副常说的那句话了。
船长并没有露面。我见到的只有面无表情的侍者,像往常一样,准时给我开饭。
2点左右,我在客厅整理笔记,船长进来了。他一句话也不说,面容很疲乏,眼睛发红。他很痛苦,坐下又站起,拿起书又立即放下,看看各种仪器,又不照常作记录,好像一刻都不能安静了!终于他问我:“您是医生吗?”
我说:“我是大夫和住院医生。当教授之前曾行医好几年。”显然船长很满意我的回答。
“您愿意给我的船员治病吗?”
“我这就跟您去。”
我的心跳得厉害。我觉得船员的病和昨晚的事一定有关联。
船长带我到船后,走进挨着水手住所的一间舱房。
床上躺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典型的盎格鲁萨克逊人。
他受了伤。头上包裹着渗血的纱布,病人睁大眼睛看我把纱布解开,没有呻吟。
伤处很吓人。病人头盖骨被钝器打碎,脑髓都露出来,脑质受到严重的摩擦。流出的血已经凝结,颜色像酒渍。伤者脑子被打伤的同时又受到震荡。他的呼吸微弱缓慢。肌肉**使他的脸扭曲着。他的大脑发炎,已经失去语言和行动的能力。
病人的脉搏时有时无。手指脚趾尖端已经冰冷,没法救治了。我给他包扎好,转身问:“怎么受的伤?”
“船受到冲撞,操纵杆断了,打中了他。伤势怎样?”
我迟疑不敢说。
“您说吧,他不懂法语。”
我又看了一下伤员,然后说:“他只能活两小时了。”
“没法救了吗?”
“没有。”
船长的手抖起来,眼中流出几滴眼泪,我原以为他不会哭。
紧接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消失。苍白的面色在明亮的电光下更显惨白。他的额头有很多生活不幸或贫苦造成的皱纹。
“您可以走了。”船长对我说。
船长一人留在病房里,我激动地回到房中,一整天,
都有种不祥的预感。睡梦中常被惊醒,好像听到远处传来的叹息和哀歌声。这是用我不懂的语言说的祷词吗?
早晨,我来到平台上,船长已经在那里。一见我就走过来。
“教授,您愿意今天去海底散步吗?”
我当然愿意。那个病人的消息他再也不提。我把船长的提议告诉同伴。这一次尼德也乐意去。
8点半,我们穿好了潜水衣,并带上探照灯和呼吸器。那座双重的门打开了,船长和十来个船员一齐出来,到了水下10米,我们的脚便踩在海底地上了。
一段平坦的斜坡路后是崎岖不平的地面,大约25米深。这地面跟在太平洋水底散步时看见的完全不同。这里没有细沙,没有草地,没有海底树林——这是珊瑚王国!
在植形动物门和海鸡冠纲中,包括了柳珊瑚目,这一目又包含柳珊瑚、木贼和珊瑚三科。珊瑚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曾先后被分入矿物类、植物类和动物类。在古代它是治病的药方,在近代是装饰的珍宝,一直到1694年,马赛人贝桑奈尔才把它归为动物类。
珊瑚是一群聚集在易碎石质珊瑚骨上的微生物群落。它有独特的繁殖力,像芽生一样滋生后代,它们既有自己的生命,又有共同的生命,可以说是一种自然的社会主义。最近关于它的研究结果,是珊瑚虫在分支繁殖中就起了矿化作用,我能去参观大自然种植在海底的一处石质森林,实在是万幸。
探照灯亮了起来,我们沿着正在形戌的珊瑚礁走去,路旁长满杂乱的小珊瑚树丛,上面布满闪闪的星状小花。这类树的枝杈都从上往下生长。
灯光照在这些色彩鲜艳的枝叶上,美丽极了。我好像看见这些圆筒形薄膜细管在海波下的颤动。我真想采几瓣新鲜的花冠,有的刚开,有的刚露头。当我的手挨近这些花朵时,花丛会立即发出警报,雪白的花冠缩入朱红的花套里了,花朵消失,珊瑚丛随即变为一大团的石丘。
这些是我看到植形动物中最宝贵的品种,足以跟在地中海、法国、意大利打捞的珊瑚相媲美。人们对其中最美的几种起了“血红花”和“血沫”的名字,说明颜色鲜艳。这种珊瑚卖到500法郎一公斤,这一带海里实在是蕴藏太多财富了。
不久,珊瑚树丛就紧密连攀起来,树枝分布增长起来,一些是真正的石质丛林和长珊瑚枝摆在我们面前。船长带着我们走入一条黑暗过道,这条倾斜过道把我们引向100米深的海底。我们的蛇形玻璃管的灯光,照在这些凹凸不平的天然拱门上,不时产生魔幻般的效果。我又看到一些新奇的珊瑚虫,海虱形珊瑚,节肢蝶形珊瑚,还有珊瑚藻,有的青,有的红,真像铺在石灰地上的海
藻,生物学家经过长久讨论,才明确地把它们列入植物中。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300米深的地方,就是珊瑚形成的最后边界。这里的珊瑚丛不是低的木丛,而是广阔的森林。巨大的矿化草木,粗大的石树被海藻和漂亮的羽毛花围住,各种色彩点缀着,很好看。我们脚下走过的,就像一条花卉织成的地毯。
真是难以形容的景象!我多希望能跟繁殖在海水中的鱼类一样,或跟两栖动物一样,随心所欲往来于陆地和海洋中!
这时,尼摩船长站住了。船员们围着他们的首领形成一个半圆形。仔细一看,其中四个人肩上抬着一件长方体的东西。
我们来到一块宽大空地的中心,四周是海底森林高大突出的枝杈。照明灯射出模糊的光线,把地上阴影拉得很长。空地的尽头漆黑一片,只有珊瑚的棱角留住了稀疏的亮光。
两个同伴站在我身边。我们边看边想,我想,我们将看到一个离奇的场面。地面好几处由石灰质堆积的沉淀物,小堆排列得很有规律性,显然是人工所为。
在空地中,随便堆起的石头基础上,竖起一副珊瑚的十字架。十字架的横档仿佛是血珊瑚制成的。
船长做了个手势,一个船员走上前,在离十字架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从腰间取下铁锨开始挖坑。
我明白了!这是墓地,坑是墓穴,长方体的东西是昨夜死去的人的尸体!船长和他的船员来到这隔绝人世的海洋底埋葬同伴。
不!我的心从没有这样激动、紧张!
墓穴挖得很慢,被惊动的鱼群到处乱跑。石灰质的地上,铁锨挖得叮叮响,铁锨有时碰到水底的火石,发出星星的火光。坟穴渐渐加长、加大,不久便可以容下尸体了。
那些抬尸体的便走了过来,把白色麻布裹着的尸体,放到湿润的坑中去。船长两手交叉于胸前,死者所有的朋友们,都跪下来祈祷。我们也虔诚地鞠了躬。
墓穴用地上刚挖出的土石掩盖起来,微微隆起一个坟包。船长和船员站起来,走到坟前屈膝伸手,作最后告别……
送葬队伍沿原路返回“鹦鹉螺”号,终于,1点钟,我们回到了船上。
我心中被许多可怕的念头缠绕。我登上平台到探照灯旁坐下。
船长走过来,我问道:“正如我预料的……他夜里死的吗?”
“是的。”船长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用**的双手遮住脸说:“那里,海波下几百英尺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墓地!”
“船长,至少您那些死去的同伴,可以在那安静地长眠,免受鲨鱼伤害!”
“是的,也不受人类的侵扰。”船长严肃地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