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EP05

【1】【晏安宫夜内】

萧定权入殿,心怀忐忑地向皇帝行礼。

萧定权:臣恭请陛下圣安。臣请问,圣躬安和否。

皇帝没有回答,他在翻看什么东西。

萧定权忍不住:陛下,臣刚才遇到了——

皇帝抬头,面色却没有萧定权想像中的愤怒。

皇帝向他点头:你过来。

萧定权走到了御案前,皇帝的面前的案上,放着的是他的书法功课。——楷书《千字文》。

翻到的是其中一页: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十六个字中有十个标了红圈。

皇帝:近来事情太多,刚顾得上看看你的功课。正楷千字文,是你的老师布置给你的吗?

萧定权:是。

皇帝翻开的第三页: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卢世瑜是当代书法大家,这现成的八个字正好用来形容他的楷书。你学他这手字,也有个七八分意思了。

(闪回)卢世瑜:——仿臣字迹,几能乱真的,除了殿下,不会有第二人。(闪回结束)

原卷和伪卷就并排放在皇帝的案头,萧定权一滞,没有回答。

皇帝:太子,有什么话要告诉朕吗?

萧定权的目光凝视在原卷和伪卷上。

皇帝等待着。

萧定权终于开口:臣没有。

皇帝望着他,似乎有些失望,但随后收敛起了这一线难得的温和。

皇帝:那么朕,有些事,要告诉太子。

皇帝敲了敲案面。

两宦官上前,将案上所有的东西移开,放到一旁几上,将贡院长长的号房图纸展开。

原图从天字四十号之后,都以朱笔重新改写过,所有的号房数都向后错了一位。

萧定权疑惑地看着图纸。

皇帝:黑字是张座次榜时排的座次,朱笔是朕让人勘察过现场,实际的座次。

(闪回)贡院,控鹤卫士手持图纸,在对号,搜检。(闪回结束)

萧定权的表情凝滞了。

他上前一步,迅速地找到了原本黑字的天字四十九号,现在已经标着红字的天字四十八号。天字六十一号标着天字六十号。

翻页,玄字三号标着玄字二号。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抬起头来看着皇帝。

萧定权:陛下?

皇帝点点几上造伪的信件:今天在刑部,说齐王给许昌平的那封信里,是要他事先把做好的考题放到天字四十八号和天字六十号里去的吧?

萧定权惊恐地抬起了头:陛下——

皇帝:可是按本来的座次,这应该是天字四十九号、天字六十一号和玄字三号考生的。

萧定权:是李柏舟负责检察的号房——

(闪回)适才殿内,皇帝指着图纸询问。

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李柏舟:天字四十号的天棚全漏,又在下雪,不能使用。但是座次和号牌前日已经发放给了考生,无法更改,臣就让人错开这件屋子,把所有的号房牌重新往后挂了一遍。

伴随画面:夜晚,贡院号房,原本漏雪的天字四十号号牌被摘下,挂到了原来的天字四十一号上。小吏们重复着这个错后的动作。直到天字四十九号被取下,挂上了天字四十八号。

(闪回结束)

皇帝走下,将几上另一叠口供摔给了萧定权:他们旁边那三个人,现在都已经画供招认了,说考题是他们事先托人送入考场的,没有想到临时改了号房,才到了顾逢恩他们那里!

萧定权手指颤抖翻看着口供。

皇帝:顾逢恩他们倒是彻底撇清了,但是——用手点了点造伪的信件——今天刑部的事你又要怎么解释?

萧定权声线已经有些嘶哑:是李柏舟命人先放入考题,再命人错号——陛下,他是栽赃——这三个人,不知道和他是什么关系——

皇帝:不错,这就是栽赃!可是你一样也栽赃了!你今天在刑部全盘推到齐王头上去,逼迫得李柏舟认了罪。现在闹出这么一出,(将号房的图纸整个摔到了萧定权身上)他刚才再跟朕一翻口!

(闪回)适才殿中。

李柏舟:臣是不忍大王蒙受不白之冤,这才自揽其罪的。陛下,臣冤枉!(闪回结束)

萧定权:不对,还有许昌平的口供在——

皇帝冷笑:他看到座次,改口说是你刑讯逼迫的。

(闪回)刑部狱中,满身伤痕许昌平看着图纸,突然抬头:是太子让我这么说的——(闪回结束)

皇帝:他那一身刑伤,都是你搞出来的。你告诉朕,你要怎么为自己辩白?

萧定权颤抖着没有说话。

皇帝冷笑:——还有,你知道这几个人招认出来,是谁透出的题吗?——就是你!他们跟本不是冲着卢世瑜和顾逢恩,他们就是冲着你去的!

萧定权颤抖无语。

皇帝:李柏舟刑部认罪。

(闪回)刑部,李柏舟跪地:都是臣!(闪回结束)

号房又确实错开。

(闪回)贡院,天字四十和天字四十一之间的空房。(闪回结束)

有那几个人的供述。还有还有更麻烦的,这份伪卷,(扬起伪卷)也是你造的吧!这些东西加到一起,你说世人看到的是什么——朕的太子,诬陷了朕的亲王和宰相,你要朕在天下面前怎么保下你?!

萧定权哽咽:陛下,臣——

皇帝:自诩聪明吧?自鸣得意吧?自以为可以把朝政玩弄在股掌当中了吧?!本来可以问清楚的事情,就是叫你自己一手搞砸的!今天在刑部,看到这些东西,朕就知道,这次你败了,会败得难看之极。朕只讯问卢世瑜也是这个缘故——至少不会牵连上你!

萧定权抬起头,眼中有泪。

皇帝:今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如果李柏舟明天早朝再闹开,这个罪名,是可以废储的!

萧定权面色苍白,没有回答。

皇帝走到他面前:李柏舟入仕三十年,比你的年纪都大。跟这些人玩弄心术,你还不是对手。可是事情只有朕明白有什么用?这个样子,总得有人出来担责。

萧定权:陛下,臣——

皇帝:不过朕不会处罚你。

萧定权疑惑地抬起头:陛下?

皇帝:不是因为朕想原谅你——是因为有人已经替你,背下了这个罪名。

萧定权愕然。

皇帝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奏疏,递给他:自己看吧。

萧定权颤抖着接过了奏疏。

奏疏的名称:吏部尚书臣卢世瑜请罪疏。

皇帝:你的老师,说泄题之事全都是他指使的。这封伪卷,大概他拿到手就知道是你了,所以自己又重写了一份换掉了你的。

(闪回)皇帝拿着两份试卷对李重夔:看不出来就对了,没有差别。普天下,能够做成这样的,只有一个人——(闪回结束)

皇帝:只有你老师本人。

萧定权呆如木鸡。

皇帝:朕已经让刑部去拘捕他了。

【2】【京师夜外】

刑部的刑吏,正在前往卢府的途中。

【3】【晏安宫夜内】

萧定权突然反应过来,跪地:陛下,不可!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卢尚书都没有关系!

皇帝:你是天下人的储君,一举一动都关系天下人的命运。你干的事,天下什么人会无关?!

萧定权:是臣的错,臣请陛下责罚!但是——

皇帝:对,这是你的错!可朕能怎么责罚你?——难道还能叫家法过来打你几下吗?你已经长大了,不怕疼了!

萧定权:臣,愿意前往宗正寺!

皇帝一愣,反手将桌上的一盏茶泼到了他的脸上。

皇帝怒斥:你清醒一点没有?

皇帝: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真要去那地方,你舅舅的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萧定权愣住了。

萧定权喃喃:舅舅。

萧定权突然抬起了头:陛下,齐王就不要走了——

皇帝也愣住了。

萧定权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和眼泪:臣会去跟中书令说,臣会去跟朝廷说——就说齐王府还没有修好,就说要等臣婚礼!

【4】【晏安宫夜外】

晏安宫檐下,仍站立在夜风中的赵贵妃,她转向姜尚宫,脸上的微笑。

赵贵妃os:我要让他跪在陛下面前,亲口求大郎留下来。

赵贵妃和姜尚宫会意一笑。

姜尚宫为赵贵妃披上了一领大氅。

两人慢慢离去。

【5】【晏安宫夜内】

皇帝冷笑:太子现在,是在拿齐王跟朕做买卖吗?

萧定权:臣不敢,但是——但是这样,中书令不会再咬着不放的。让他留下来,请陛下,放了卢尚书,处罚臣一人就好!

皇帝沉默了片刻后:太子,朕对你,非常失望——回东府去,禁足反省吧。没有朕的旨意,不要外出。

皇帝欲离开。

萧定权扑上前,抱住了皇帝的膝盖。

萧定权:陛下,让刑部的人先回来——今天是卢尚书的寿诞。

皇帝怒:为了一个外臣,你身份体面都不要了吗?!

萧定权抱紧了皇帝的腿:是臣的老师!

皇帝:你这次干下这种事,也是为了他吧!

萧定权:是翁翁留给臣的老师!

皇帝:你这副样子,你觉得朕还会留他在你身边吗?!

萧定权:是翁翁留给臣,陪了臣十五年的老师!

皇帝扬起了手,似乎是要一掌批下。

萧定权抬头:陛下,放过他——我现在就去,让他致仕,让他离开!

皇帝迟疑了。

萧定权:娘不在了,妹妹也不在了。爹爹,求求你——不要让儿再添终天之憾——

(切)回廊上,赵贵妃和姜尚宫正在一同行走。

赵贵妃os:太子最大的弱点,是他过去失去太多,对自己还剩下的东西,太想留住,太过执着。可是越想留住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到了失去的时候,也会越狼狈,越难看。

(切)殿内。萧定权泪流满面的样子,皇帝慢慢放下了手。

【6】【卢府夜内外】

刑部的人已经看到了卢府的牌匾。

(切)姜尚宫手持烛台,在夜风中送赵贵妃走过深宫的回廊。

姜尚宫os:太子明明是谨慎之人。

(切)太子手握着卢世瑜的请罪奏疏走下玉阶,他夺过了一旁一个宫监手中的灯笼,亲手引燃了这封奏疏。

火焰一直舔上了他的手指,两个宦官连忙上前阻止,他却始终没有松手。

赵贵妃os:爱和欲望,都会蒙蔽人的眼睛。何况是想保护所爱之人的欲望?就像逆风执炬,一定会有烧手之痛。

(切)刑部的人包围到了卢府大门前。

(切)卢世瑜在府中,安静地饮茶。

(切)刑部的人叩响了门。

卢夫人:大人,外面是什么人?

卢世瑜平静地:是来接我的人,夫人不要惊慌。

(切)大门打开了。

卢世瑜惊讶地看着来人:殿下?

萧定权孤身一人站在门外,他手中提着那盏灯笼,烛火在夜风中晃动。

【7】【卢府夜内】

卢世瑜的书房中。

书案旁摆着的一架四页折叠屏风,屏风的画面是手绘画心的裱糊。

底部青绿山水,山岳前一翔鹤,有一页除了云岚,基本是留白。

萧定权的神情已经平静。

他手中捏着一支笔,在看着这幅画出神。

卢世瑜现身门外:殿下——以为此画如何?

萧定权点点头:设色新细,气度殊雅。

卢世瑜:是御史陆英送给臣的。

萧定权:陆英的画,我在内府见过,家法森严。可是这画,笔力尚弱。

卢世瑜:是他的女公子代笔。

萧定权有些惊讶:是她?

卢世瑜:臣今年贱降,她大概想把蜀中的风景画下来给臣看看吧。

萧定权:是吗?

卢世瑜:殿下现在来,是为了?

萧定权放下了手中的笔:我和她一样,也是来为老师贺寿的——有几样寿礼,我想亲自送给老师。

卢世瑜疑惑地看着他。

萧定权击了击掌,刚才跟随他的宦官们捧着食盒鱼贯入室。

萧定权亲自打开食盒,一道菜又一道菜地默默放到了一旁的几案上。

三种菜品特写:碟中青白色的茭白、汤碗中淡褐色的莼菜羹、以及盘中一条细切的鲈鱼——午后刚刚被萧定权倒掉的那同样几道菜。

卢世瑜愕然的目光略过了三道菜品,随即平静了下来。

卢世瑜:菰菜、莼羹、鲈鱼脍——殿下?

萧定权:卢尚书是江南人。尚书的家乡,不同于这萧瑟中原,应该正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景色吧?

卢世瑜:陛下已经都知道了吗?

萧定权回首,指了指屏风上陆文昔的画卷。

萧定权:和画卷里一样的美景,卢尚书能够亲眼看到,本宫不胜羡慕。

卢世瑜:陛下没有为难殿下吧?

萧定权:愿尚书羁旅浩荡,青春作伴早日还乡。

他就此转身离去。

卢世瑜:齐王呢?中书令呢?

萧定权回头,看了看屏风,笑笑。

他就此转身离去。

【8】【卢府夜内】

书房门外,萧定权撞到了前来的卢夫人。

她的手中,端着一碟萧定权在卢世瑜值房中吃过的蜜酥食。

萧定权的目光停留在点心上,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

【9】【卢府夜外】

卢府不远的街巷中。

萧定权突然勒马,从马上下来。

他斥退了随从:都下去!

随从散去。

萧定权坐在墙角下,抱膝,终于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一人走到他面前。

萧定权抬头,怒:下去!

来人向他跪下:殿下。

是顾逢恩。

萧定权愣住了。

顾逢恩:都是臣的错,臣应该听殿下的话,今年——

萧定权突然一把揽住了他的肩头。

萧定权:成儒,好好考。

顾逢恩:殿下?

萧定权:好好考,不要走。

【10】【卢府夜内】

卢夫人入室,将点心碟子放在桌上的菜品旁。

卢夫人疑惑地:殿下刚才——

卢世瑜在盯着屏风上留白最多的那页画。

画面上已经以一种崭新的行楷筋书写出的一首七绝。

卢夫人的声音转化为萧定权的声音,读出了诗句:

代云陇雁浙江潮,

人有迷魂犹待招。

卢夫人叹气:大人——终于要别离了吗?

卢世瑜一手拿起了案上遗落的金印,没有回答。

【11】【京师夜外】

萧定权和顾逢恩一道骑在马上。

顾逢恩:卢尚书走,齐王留下?

萧定权:除非如此,李柏舟不会放过老师,也不会放过我的。在老师平安离京之前,就先不要管他的事了。

顾逢恩:这事疑点还不少——

萧定权:搞成这样,已经没有办法接着往下察了,最多把罪名都推到那个姓赵的小吏身上去。现在投鼠忌器的人,是我了。

顾逢恩:没有想到李柏舟留下了这么一着后手,真不愧是将过兵的人,布阵布到了考场上——

萧定权不语。

顾逢恩:殿下在想什么?

萧定权:从许昌平号房里抄出的答卷,只有一份吧?

顾逢恩:是。

萧定权皱眉。

顾逢恩:殿下在想什么?

萧定权摇摇头,策马:走吧!

【12】【齐王府夜内】

安平伯赵壅、李柏舟和齐王一起在堂上。

李柏舟的客室内摆着一盆巨大的珊瑚,是赵壅刚刚带来的馈赠,此刻李柏舟正在背手研究着珊瑚。

李柏舟:不想安平伯,提早回京来了。

赵壅:富春的油水已经刮干净了,我还留在那种鬼地方干什么?还是赶快回来看看我家大王,哈哈!

(字幕 安平伯 赵壅)

齐王笑笑:外公的鱼,我和贵妃可是都吃过了——

赵壅:中书令一样有份,有份,哈哈!

李柏舟:这次那三个考生,非得安平伯的雄财,大概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拿下来——读书人嘛,毕竟麻烦得多。

赵壅:中书令的权,加上我的钱。(用小锤敲了敲珊瑚的枝干)

他们敢不乖乖听命,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看来我家大王,离围上玉带的日子也不远了。

李柏舟:这也都多亏了许贡士——

堂上另一人,赫然是许昌平。

李柏舟:这次前后诸多事宜,多得许贡士出谋献计,错号之事,更是神来之笔——大王得你,如虎添翼啊!

齐王:蒙许贡士青睐,本王实在受宠若惊。

许昌平不卑不亢:乡野鄙夫,大王垂青,实不敢当。

李柏舟:许贡士放心,陛下那里,我会说明,你是无辜被太子逼迫。本科春闱再开,我也一定会事先把题告诉许贡士。

许昌平:中书令厚爱,贡院衔感不尽——但是不必了,有没有题,贡员一样都能登科。

李柏舟和齐王疑惑地互看了一眼。

李柏舟:许贡士这么做,莫非单是和卢世瑜有过节?

许昌平笑笑:我与卢尚书素昧平生,何谈过节?

座上人皆讶异,李柏舟和齐王不由互望了一眼。

李柏舟试探地:不是卢世瑜,难道会是——

许昌平起身:中书令,贡员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13】【京师—刑部夜外】

狱中,赵吏已经满身重枷。

有人走入。

赵吏惊觉地坐起身。

进来的是许昌平。

许昌平:赵翁,多谢你。

赵吏:小人能够为旧主人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许昌平:你安心去吧。

赵吏向他叩首:小人在地下见到旧主,会告诉旧主,相公已经长大成人。前路艰险,相公自己也请多保重。

许昌平点点头。

(切)萧定权和顾逢恩骑马,恰好路过刑部。

萧定权抬头看了看刑部的匾额。

(闪回)卢世瑜:阴险诡诈之主只会被阴险诡诈之臣控制和利用。为这些背叛了道义的东西,他可以臣你,也可以叛你!(闪回结束)

萧定权蹙眉,策马而去。

没有看见,许昌平在他身后,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14】【陆英宅-东府日外】

清晨。

清明前的春景。

陆英宅中的树枝上栖着两只黄莺。

陆文昔手端放着早餐的托盘,带着五岁的陆文晋从树下经过,陆文晋手中抱着哥哥的白襕袍蹦蹦跳跳,黄莺扑棱棱飞起。

(切)东府后苑。

垂柳枝上用红绳结系着一个不大的葫芦。

红绳末端拴着金铃。

垂柳下的池塘边栖着一只鹤,仍在休眠。

一身白襕袍的顾逢恩从池塘边走过。

鹤受惊而醒,扑棱棱振翅。

牵动了柳枝和葫芦上的金铃,遗落下清脆的铃声。

【15】【陆英宅-东府日内】

陆文昔在陆文普的寝室外敲门。

陆文昔:哥哥。

陆文晋:哥哥!

书案上摊着一堆书籍纸张,和几乎燃到头的蜡烛。

帐中,陆文普仍在酣睡。

(切)萧定权的寝宫。

萧定权帘幕低垂的床前。

顾逢恩:殿下?殿下?!还睡吗?

(切)陆文昔:哥哥,已经卯时了。

陆文晋:哥哥!

陆文普烦不胜烦地翻了个身,抓住了枕头。

(切)一个枕头从帘幕中丢了出来。

顾逢恩敏捷地躲开了暗袭。

枕头落在了他脚下。

帘幕重新跌落。

(切)帐中,陆文普抱着枕头翻了个身,仍然睡得波澜不惊。

陆文昔:文晋,去!

陆文晋冲到床前,一把掀开帘子钻了进去,骑在了陆文普的身上,捏住了他的鼻子。

陆文晋大喊:哥哥!起来了!哥哥!

(切)

顾逢恩:起床了——三郎!

顾逢恩径直拉开了帘幕。

晨光透入,失去了枕头缩成一团的萧定权立刻用手遮住了眼睛。

萧定权带着起床气的愤怒声音:我晨省过了睡个回笼觉!今天没有早朝!

顾逢恩:可是今天放榜啊。

萧定权无奈地放下了手,睁开了眼睛。

【16】【陆英宅-东府日内】

陆文普一边系着白襕袍的带子一边打着呵欠。

陆文晋据坐在他的书案前,拿着笔在他的纸上乱涂乱划。

陆文昔用托盘将早餐端入放在案上。

陆文昔:又熬夜了?预备廷试吗?

陆文晋:哥哥你用功了吗?

陆文昔将笔从弟弟手中抽走,顺便帮哥哥整理了一下书案。

陆文普凑近了书案,看着碗中的食物,感兴趣地提起了筷子:这是什么?

(切)一只金调羹扔到了食案上。

已经穿好衣服的萧定权,一副早起没有胃口的表情。

顾逢恩据坐在他对面,正在心不在焉的投壶。

顾逢恩:不吃吗?没睡好?

连续几发木箭都投入了壶中。

蔻珠:殿下昨晚秉烛习射呢——就到清明了。

(切)后苑柳枝上系的葫芦。

顾逢恩恍然:哦,又要到射柳宴了。

蔻珠点点头,为萧定权盛了另一种羹汤。

顾逢恩捏起一枚木箭,殊无同情之意:去年射柳,赢的就是齐王吧——这还有(大略扳了扳左手的手指)——现在才想起来抱佛脚,也实在是有些——

萧定权起身,没好气地将壶拿开:乱丢什么?来这么早,你想干什么?

顾逢恩手中最后一箭,仍然丢中了萧定权怀中的壶。

顾逢恩:看榜去啊。

萧定权:买题名录不就行了?

顾逢恩:臣等不及啊。

萧定权:等不及就让叫内臣替你去看!

顾逢恩:臣要自己去。

萧定权:那你去啊!

顾逢恩:臣不敢自己一个人——万一落了呢?身边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萧定权隐忍地叹了口气。

萧定权语气萧索:本科主考改成何道然了吧,我不去!

(切)陆文普在吃早餐。

陆文昔:哥哥,今天开榜,听说女眷们都会去看,我也想去。

陆文晋:我也想去!

陆文普:不许去。

陆文昔:为什么?

陆文晋:为什么?

陆文普:京里不比地方上,你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什么?爹爹这一两天可就要回来了,上次在刑部的事情,要叫他知道了,看怎么骂你。

陆文昔嗤笑地:爹爹才不会骂我呢。

陆文晋在一旁:我不是女孩子,我可以去吗?

陆文普:说回来,上次和你在一起那个人到底是谁?

陆文昔脸一红:都说了我不知道。

陆文普:你今天非要去,难道也是想……

陆文昔:哎呀,哥哥乱说什么!

陆文普狐疑地看着妹妹,继而对陆文晋:你和姐姐呆在家里头——哥哥买糖回来给你、给你们俩。

陆文昔一语不发,将陆文普手中的筷子抽下,端着托盘就往外走。

陆文晋跟上:哥哥最坏了!

陆文普:欸——等等——阿昔,昔啊!

(切)萧定权已经开始喝茶。

顾逢恩:殿下真不去?

萧定权:不去。

顾逢恩作势离开:那臣就找陆文普一道吧。——真是可惜,京中的女眷都会去看放榜,家眷就更加会去了吧?这么热闹的事情——

顾逢恩转身欲离开。

萧定权忽然反应过来了:等等!

【17】【陆英宅日外-东府日外】

陆文普还是和陆文昔一道出了门。

陆文普叮嘱:你出门去,要乖乖的,不许惹事啊。

陆文昔将头偏到一旁,轻轻哼了一声:我能够惹什么事?

陆文晋的头从门内探出,委屈地:为什么就让姐姐去,不让我去?!

(切)蔻珠追逐着萧定权,为他披上了一领披风。

萧定权翻身上马,看了看身后窃笑的顾逢恩。

萧定权:笑!不是说陆文普稳中吗?我是怕你一个人落了,想不开。

他在马上微笑着抬起头,望向了春日京中澄碧的天空,飘扬着三三两两的纸鸢。

【18】【贡院日外】

澄碧的天空下,纸鸢下,贡院的高墙内春柳摇曳,春光明媚。

贡院的池塘边,竖立着春闱榜单,“庚辰科春闱榜”标题字样显眼。榜上百余个新科进士的名字。

二十余名身着白襕袍的士子围在榜单之前推搡着看榜,顾逢恩就在他们之中。

萧定权正在人群外四处张望,他在找人。

顾逢恩神色萧索,从士子中,走回到他身旁。

萧定权:怎么样?

顾逢恩:三年之后……

看着他的脸色,萧定权嘴角的微笑放下了。

萧定权安慰地:三年之后,一定能中的。成儒啊……

顾逢恩双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我就要从翰林院毕业了!

萧定权询问的讶异神情。

顾逢恩引导他看向榜单的方向:看到没有,第三列第九个,顾、逢、恩,那流光溢彩三个大字。

萧定权嗤笑:那是白纸黑纸,眼花了才会冒金光。

顾逢恩愉快地靠近他:三郎,以后我入仕,一定会好好辅佐你的。

萧定权往后退了两步,他仍在找寻:好,好。

顾逢恩:到时候你要有什么过失,不要怪我不念今日情份——我会像古往今来的名臣一样摘指面刺的。

萧定权在人群中看到了陆文普的身影,他想往前走,敷衍地:不要顾念,面刺的好。

顾逢恩拉住了他:还有,到时要把我的名字改回来。

萧定权:改名?这个不行,得舅舅同意——

顾逢恩声音提高了: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逢恩逢恩,一听就是个白吃国家饭的谀臣!一定要给我改——

陆文普和数个士子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他们的视线被吸引。

萧定权转身,低声:你离我远点。你这个进士有加级记录吗?!人家也都有中的,谁像你这副样子——

顾逢恩委屈而激动地:我中的,就是跟他们的不一样!我中的,就是比他们更值钱!

萧定权还想说什么,但看见了一点泪水在顾逢恩的眼角闪烁。

萧定权沉默了,继而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定权:白吃我萧家的饭,真这么丢脸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将来你叫我下来台,我一定会旧事重提——

顾逢恩笑了,情绪也平静了一些。

萧定权意指陆文普:他呢?

顾逢恩:他脚趾头拿笔都会中,谁管他?

萧定权:哦,那他的……他的……

顾逢恩:他妹妹啊?臣刚才问过他了。

萧定权期待的神情。

顾逢恩:没来啊——他说陆姑娘有别的事情。

萧定权:那你一大早叫我起来干什么?

顾逢恩理直气壮:当然是来看我上榜的样子啊!

两人无语地对视着。

萧定权悲愤地:顾逢恩!

【19】【卢府后苑日外】

卢府后苑池塘边的空地上,摆放着数个箱笼。

地上铺着茵席,侍女们在晒书。

地上已经摊开了数十本书籍。

陆文昔在指挥:那本是蝴蝶装,不要重压,当心从中间裂开的——这是旋风装,书页已经黏连了。轻些翻,让我来——

卢夫人在一旁抱怨:大人也是,都要回家了,非要张罗着晒什么书?昨天碰到你哥哥提了一嘴,他倒有心记住了。

陆文昔伏地小心地翻动书页:尚书大人到家时正赶上梅雨季吧,今年就晒不成了。(风吹动书页)只是京城里太阳虽好,风也不小呢。

卢夫人吩咐侍女:去搬几扇屏风来挡挡吧。(看着帮忙翻开书页、放置的陆文昔)今天是开榜,你不去看你哥哥,倒耗在这里陪我。

陆文昔:他不许我去呢,文昔情愿陪着夫人。

卢夫人:那又是为的什么?

陆文昔撇嘴:怕落了我笑话他吧。

卢夫人笑:自谦太过就是自傲了,只会惹人嫌——你哥哥怎么会落?

【20】【贡院日外】

张韶筠家人os:落了!落了!

正要往外走的萧定权被这声音吸引,目线所及处,张家家人正在向张韶筠汇报。

家人:公子名字不在榜上!

张韶筠拿着一把折扇手舞足蹈,焦虑地告诫家人。

张韶筠:你认得字吗?张—韶—筠,弓长张,韶乐之韶,美竹为筠。咳,就是漂亮竹子!

家人:小人找了三遍,头一个字合上的倒不少,打第二个字起就对不上了。

张韶筠抖动着扇子追踢家人:混账!取笑了你家公子,你脸上就贴金了吗,你就成了佛了吗?

萧定权:张韶筠?张陆正家的那个?

看榜的士子中也滚过一阵低声哄笑。

士子甲:这不是刑部尚书的衙内吗?张衙内要上榜,才真叫人疑心走了题吧。

他一面说,一面捅了捅身旁的陆文普。

士子甲:陆兄,这一科也算是一波三折了,可再怎么侵略如火,你这大名(指指榜上陆文普的名字)照样不动如山。就凭这个,我们就是大写的服气。你说,(指向张韶筠)我刚才说的是不是?

陆文普:少说两句吧。

士子甲:我没有说错啊,他要真上,这一张榜的名声可都要坏透了。

陆文普:好了,好了。

众人刚才的议论传到了张韶筠耳中,他愤怒地扭头看向人群。

张韶筠:谁!谁舌头上长出了牙,给我站出来!

士子甲冷笑:当这里也是刑部衙门呢。

士子们瞬间望天的望天,看榜的看榜,张韶筠怀疑的目光转移到了走过池塘的陆文普身上。

家人指着陆文普:公子,是陆文普!他的嘴刚才动了,小人亲眼看到的!

张韶筠一收扇子:可恶!可恨!他爹一直就跟我爹过意不去,他还要跟我过意不去。你,去!

家人走向前,一手将陆文普推入了池塘中。

陆文普惊慌,池水不深,但状甚狼狈。

张韶筠用扇子指点着他大笑。

张韶筠: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哈哈!哈哈!

萧定权不由蹙眉:张陆正人品堪商榷,可也算干练之人,怎么会养出这种儿子来?

顾逢恩:天地造物,也有不测的时候……

士子乙上前一步意欲救援,却被士子甲劝阻住。

士子甲低声:岸上的张衙内,水里的陆衙内,这两位的尊大人,虽说都是卢尚书的门生,可在朝堂上却势同冰炭。当年陆英也是叫张陆正从背后推了一把,落得外放七年,现在刚刚回京。

士子甲看了一眼在一旁皱眉倾听的萧定权,继续向士子乙布道。

士子甲:肉食者的事情,跟我们什么相干?你我榜都没上,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士子乙退缩了。

陆文普在池中扑腾。

一柄马鞭鞭柄伸向了他。

陆文普握住了这鞭柄。

顺着手腕往上看——萧定权的脸。

陆文普疑惑地:这位阁下,不就是刑部的那位……

张韶筠被这句话吸引,眯着眼睛看了片刻。

(闪回)刑部狱中,萧定权阻隔在张韶筠和陆文昔之间,用手中马鞭压着张韶筠的手:她,是我的人。(闪回结束)

张韶筠用扇子一拍手掌:哈,就是那个对我姐姐出言不逊的小子!

他撸起袖子亲自上前。

陆文普伸手攀住池沿后,突然停止了动作。

萧定权不耐烦地皱眉:你要泡到廷试吗?

陆文普:阁下,当心身后!

萧定权回头。

张韶筠正伸脚拌向他的脚。

张韶筠:又是你来坏我的事,你那么中意他,就下塘里和他做对鸳鸯吧!

顾逢恩上前,一把揽住了萧定权,另一手就势拎住了张韶筠的衣领,并且一脚将张韶筠踹到池塘边。

几个士子合力将陆文普拉起。

张韶筠撒手,无所谓地笑:顾兄,放在过去,我也许还会让你几分!可是现在,我不怕你了!知道我将来的姐夫是谁吗?

顾逢恩不屑的嗤笑:你姐夫是谁,关我什么事?

张韶筠: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压低声音)就是——太子殿下!

一旁的萧定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张韶筠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张韶筠继续对顾逢恩:这么算来,你我也算沾亲带故。你不帮我,倒要帮个外人——

萧定权张口结舌,转询顾逢恩。

顾逢恩也愣住了。

萧定权:放肆!谁是你的——

人群后,许昌平抬起头,迅速看了他一眼。

顾逢恩向前靠近了张韶筠一步,将他挤到了池塘边沿。

顾逢恩:在朝传谣,你不怕——

张韶筠一脸无赖:放手啊,你放手啊!我可不是胡说,你知道这是谁来求我爹的吗?

顾逢恩:你怎么不说是天子?

张韶筠即将跌落。

张韶筠:还真不是天子,是令尊大人——武德侯。

顾逢恩的动作停止了。

他和萧定权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张韶筠。

数秒停顿后,萧定权回过神来,一把拧住了顾逢恩的手腕,顾逢恩吃痛放手,被萧定权拖走。

张韶筠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水里。

【21】【卢府日内】

杜蘅坐在卢世瑜的书房内。

卢世瑜:让张氏女,成太子妃?这是武德侯的意思?

杜蘅:张陆正的两个女公子,年已標梅,皆待字闺中。卢尚书知道,下官是武德侯的门生,这事他就先说给了我。

杜蘅将一封信函递给了卢世瑜。

卢世瑜接过,草草看了一眼。

杜蘅:而今朝廷,中书令专擅,兵部等同傀儡,户工部钱财出纳,他也多有置喙。礼部只知道明哲保身。除了吏部——可是卢尚书(看看他书房中已经打包的一些书籍)又要走了。

卢世瑜叹了口气,以示对这话的默认。

杜蘅:省部里头,只剩总司法的刑部没落到李柏舟掌心里。张陆正再倒戈,六卿可就全成了权相的私人。殿下的处境,如持累卵而坐危城,这话不算下官危言耸听吧?

卢世瑜叹气:我叫回陆子华,就是为防这么一天。他在地方历练数年,想必已经稳重了许多,希望他能够负重而上,翌日成清流领袖吧。

杜蘅摇摇头:卢尚书是大儒,太看中清流。前度会试泄题不了了之,齐王当走又赖着没走,清流上疏也不少,都是泥牛沉海,连中书省都过不去。婚姻是大事,天家尤其,陛下为什么要让齐王纳李氏那个悍妇?太子妃也是一个道理,娶的,是妃家的父兄啊——

卢世瑜沉吟:妃家是权臣的话,恐怕,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杜蘅:所以下官来找卢尚书。卢尚书和我们不同,有东宫保傅的身份,又是张陆正的座主,由卢尚书来举荐,胜算也会更大一些。

卢世瑜沉默了片刻,掂量着手中的书信,重复:让张氏女,成太子妃?

【22】【卢府日外】

卢夫人和侍女们已经不在。

陆文昔送给卢世瑜的屏风已经竖立在了空场上。

已经铺了半地书的空场上,陆文昔伏地摆放着书籍,她挽起的袖子不时滑落遮挡手腕,影响到了工作。

陆文昔从一旁的箱子上拿过一根襻膊(白色布带,射箭、烹饪或劳作时用以约束袖口),一头咬在嘴上,从左手腕开始绕起,在背后交叉,利索地将两袖挽了起来,露出了半截胳膊。

她起身,看着屏风上萧定权的题诗,神情有些怔忡。

(闪回)刑部门口,萧定权的回头。

刑部院内,透过扇骨的缝隙,看到的他的微笑的表情。

刑部狱中,萧定权将自己拉到了身后。(闪回结束)

陆文昔继而微笑,继而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屏风上的书法。

(切)卢府后院的门开了,卢府家人甲引领着萧定权和顾逢恩一道从门外走入,一路走近。

萧定权还在愤愤:简直岂有此理!

顾逢恩甩着手腕:他一个白痴,信口乱谈,殿下和他计较什么?

萧定权:张陆正也是老师的门生吧,我要问问老师去——

顾逢恩:陛下要是知道殿下再私会卢尚书……

萧定权:所以才从后门进来啊!

顾逢恩:太失礼了!

萧定权:失哪门子礼,老师家又没有女眷——

他住口了。

明媚的春阳下,满场书卷中,陆文昔的背影,她宽大的罗裙随风舞动。

(切)顾逢恩询问家人甲:那是什么人?

陆文昔转过身,向着春阳抬起了头,伸出一只赤裸的胳膊遮挡住了投射的阳光,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庞,但是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人甲连忙转身低头:是御史中丞的女公子,来帮大人晒书。

萧定权突然回过神,扳着顾逢恩的肩膀让他转过了身去。

萧定权:非礼勿视!

顾逢恩:欸,那殿下呢?

萧定权已经丢下他,走上了前去。

(切)白衣的萧定权从树荫下走出,在春阳下渐行渐近。

(切)陆文昔眯起眼睛看着他。

他的形象和适才的记忆重叠。

(闪回)刑部狱中,萧定权:她,是我的人。(闪回结束)

陆文昔突然醒悟过来,她看了看自己赤裸的手臂,立刻转身,开始解身上的襻膊,想把袖子放下来。

忙乱中,她没有找到绳结的位置。

萧定权已经从池塘边走近。

陆文昔没有回头,断然向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萧定权:站住!

【23】【贡院日内】

张韶筠os: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

士子们:鸳鸯没当成,倒成鹌鹑了。

那你下去陪他。

我可不去,君子不立危墙,得躲远点。

士子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张韶筠仍然站在池塘里,家人拉着他的左手奋力往上拽他,但几次又都滑了下去。

家人:公子自己也使劲儿啊,小人一个人拽不动啊!

张韶筠:你说得轻巧,苔藓这么滑,你下来给我试试看!

家人:小人再下来,谁来拉公子。

一只手伸出,抓住了他的右手,和家人一道把他拽上了岸。

委顿在地的张韶筠抹了一把脸,抬头。

手的主人是许昌平。

许昌平看了张韶筠一眼,转身要走。

张韶筠吩咐家人:慢着,给我拦住他!

许昌平蹙眉。

张韶筠抓住了许昌平的手:人命关天,你们这群见死不救、丧心病狂的混账忘八,看完了热闹就想跑,我一定要让我爹——

许昌平拨开了他的手,整了整衣领。

许昌平:不怪推你下去的人,反倒怪救你上来的人,就算令尊断这个案子,也不会帮亲不帮理吧?

张韶筠提着拳头怒视许昌平,两秒后忽然瞪大了眼睛。

张韶筠:有理!我服气!

许昌平转身欲走。

张韶筠又拦住了他:请问兄台大名是……

许昌平随手指了指榜上。

(特写)榜末,许昌平的名字。

张韶筠:许兄,许兄!许兄如此仗义,我张韶筠更是恩怨分明的好汉!(对家人)快快请许兄回家去,我有重谢。

湿漉漉的张韶筠拖着许昌平,往门外走去。

许昌平:太子妃的事,是真的吗?

张韶筠:杜侍郎跟我家大人说的,还能有假?诶,许兄知道我是哪个筠字吗,美竹……

许昌平若有所思的神情,被张韶筠拉走。

【24】【卢府日外】

陆文昔背对着萧定权,站在了原地。

身后,萧定权一步步向她走近。

陆文昔端着胳膊,惊惶的神情。

即将相遇之时。

陆文昔看见了前方的屏风,忽然快走几步,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萧定权好笑地走进她,看着屏风上投射的她的剪影,仍在忙乱地拆卸着襻膊。

萧定权:胭脂,又花了吗?

屏风后人影安静了下来,声音也传了出来,是安静而沉稳的。

陆文昔:立必端直,处必廉方。妾乱头粗服,不敢面君王。

萧定权笑笑:奉上蔽下,不失其长。记得令尊不大会讲官话,入仕,你倒是比他适合。

陆文昔:殿下这话——是在夸赞妾吗?

萧定权失笑:你的脸皮,也比令尊适合。

陆文昔脸上一红:妾先告退了……

萧定权笑:诶。别走啊。你真介意的话——我不越雷池。

他看了看一旁空掉的箱子,随手将箱盖合上,就在箱子上坐了下来。

屏风对面的人影向他行礼。

萧定权:今天开榜,怎么不去看你哥哥?

陆文昔:他不许妾去。

萧定权:为什么?

陆文昔抬起头,看到屏风对面萧定权的身影,她垂下了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萧定权清了清嗓子:这屏风是你画的?

陆文昔:是妾拙笔,幸得殿下墨宝加持。

萧定权看了看屏风上自己的题诗,淡淡一笑。

陆文昔忍不住询问:殿下,为什么只写了两句诗?

萧定权:因为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情分,无以为继了。

陆文昔疑惑:殿下……

萧定权改换成了玩笑的口吻:其实是我确实没有诗才,能尽于此,你若有余力,就代我补全吧。

陆文昔:臣妾不敢续貂。文思也是,书道也是。(向往地看着屏风上书法,终于忍不住)殿下,这种书道的名字叫做?

萧定权:不对,我怎么觉得反过来了,应该我问你答才对吧?

陆文昔脸红,不再说话。

萧定权:其实上次我见到这幅画时,就想问问你。

陆文昔:是。

萧定权指指屏风下的山水:这画,是你随陆御史在蜀中任上时画的吗?

陆文昔:是。

萧定权:在落笔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念眼前的山河了吗?

陆文昔:是。因为知道终将离开。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萧定权看着她的影子微笑:因为人也是一样啊——有的人,就算就在眼前,也还是会思念的吧?

风起了,满地书页哗哗作响,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屏风那边,陆文昔看着萧定权的影子。

萧定权的影子站起,向她走近。

她往后退了两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并将它挂到了屏风上。

【25】【卢府日内】

卢世瑜:让张氏女,成太子妃——这个,不成。

杜蘅:为什么?

卢世瑜:太子未来天下主,太子妃之父就是翌日国丈。张陆正有能无德,我为他下四字考语——人尽可君!他若居其位,殿下即得一夕安寝,也无异于饮鸩止渴。

杜蘅冷笑:卢尚书召回陆子华,不止是想他领袖清流吧?他的女公子,也到了待字的年纪吧?一样门生,卢尚书就是不肯雨露均沾,也怨不着张陆正总是怪你偏心——

卢世瑜:这事上我确实是有私心。可不是对陆英,是对我的另一个学生。

杜蘅蹙眉。

卢世瑜起身,望着窗外。

【26】【卢府日外】

那领披风还挂在屏风上。

陆文昔惊慌地看了看身后:夫人取水去了……

萧定权笑笑:师母不管是干什么去了,都还没有回来。别走,给我讲讲画上的地方吧。

陆文昔止步。

(切)屏风的画面幻化成真实的风景。

陆文昔os: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千万气象,天高水长。白鹤从清流里飞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看不见了。天还是天,水还是水,江山美得就像一幅画。我站在高处,想起了那句话——

幻化的实景中,多年之后,萧定权的身影,肃立于山水之间,广袖当风,看着长天中白鹤飞过。

萧定权的声音接上: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

陆文昔os:在那里我明白了,看着这样的山河,不必登仙,一个人的胸怀也可以无边宽广,不生羽翼,也可以无限自由。

萧定权os:这样的江山,真想亲眼看看。

陆文昔os:就算是殿下,也会这么想吗?

萧定权含笑os:因为是殿下,才会这么想啊。我真羡慕你,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春明门外的行宫。

陆文昔os:妾离开之前,也感到很遗憾。可是家父告诉妾,年深日久、地厚天高,若有缘,终有再见之日。殿下也是一样,只要怀着这份心愿,以后一定能够见到吧。

萧定权os:可待。

陆文昔笑os: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还是,可以期待?

(切)回来的卢夫人远远地看见了萧定权和陆文昔,她停住了脚步。

也阻止住了手中捧着水壶的侍女。

(切)晒书的空场上,隔着屏风。

萧定权:是哪一种,我说了不算。

陆文昔疑惑地:殿下。

萧定权:要看你,是不是一起去啊。

陆文昔呆住了。

片刻后。

陆文昔:殿下。

萧定权:嗯?

陆文昔:夫人她,取水去了……

萧定权失笑:明天午后,我会大相国寺。师母,总不会去那里取水吧。

陆文昔不解:啊?

萧定权:去的路,你认得吗?

陆文昔的脸蓦地通红。

陆文昔没有回复,突然转身走开了。

卢世瑜os:帝后不睦的恶果,我们都看到了。五伦之亲,只有夫妇是后半世要在一起扶持共度的,利弊可以权衡、买卖、交易,人和人的情义不能。——所以对不住武德侯,老夫已经具本,举荐陆氏女了。

屏风的对面,萧定权没有追上去。

他看着陆文昔的影子回头,又慢慢靠近。

她取下了屏风上挂着的披风,这一次不回首而去。

萧定权笑了:还有桩事,一样的画,也帮我画一幅吧。我要——

隔着屏风,伊人不知听见与否,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顾逢恩出现在他身后。

顾逢恩:要什么要?人都走远了。不去问卢尚书了吗?

萧定权摇头:不用了——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27】【卢府日外】

陆文昔披着披风,跑过假山,正遇上卢夫人一行。

端着水的侍女们面带微笑。

陆文昔面红耳赤。

卢夫人佯装不察:晒成了这样。

侍女:夫人,书——

卢夫人为陆文昔掩饰:书就先这样吧,把襻膊先解了。

【28】【卢府日内】

杜蘅已经起身,卢世瑜送他往外走。

卢世瑜:劳杜侍郎白走了一遭……

杜蘅摇头:卢尚书说的,别的下官都没法反驳。但是有两件事,还望卢尚书体察。其一,张陆正是否是鸩酒不论,但如果先渴死,就连冒险饮鸩的机会都没有了。

其二,陆子华离京已近十载。草木十年尚逢新雨露,何况是人。他就是回来,卢尚书敢保证他还是从前那样,没有更移吗?

卢世瑜蹙眉:杜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蘅:陆英昨日就到部了,可以一直没回私宅。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来见卢尚书吧?

卢世瑜蹙眉。

【29】【陆英宅日外】

日已西移。

陆文昔一手臂上挂着萧定权的披风。

她的手中把玩着那根已经拆下的襻膊,走到了家门口。

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陆文昔惊喜地:是爹爹回来了吗?爹爹!

【30】【陆英宅日内-外】

前院。

陆文昔欢快地跑入:爹爹!爹爹!

她看到一身湿透的陆文普站在院中,他的脚下已有一滩积水。

气氛有些沉重,陆文昔奇怪地止住脚步。

客厅的门页是半开着的。

五十代初的陆英,便服站立在门口。

(字幕 御史中丞 陆英 字子华)

陆文昔:爹爹?

陆英向她点了点头,转而询问陆文普。

陆英:怎么回事?

陆文普闪烁其词:儿看榜时,不小心滑到塘里去了。

陆英不由蹙眉。

陆文昔:哥哥,这都能滑?

陆文普阻拦住了她,向陆英躬身:儿久离膝下,未近慈训。父亲刚刚回京,便惹得父亲操心,实在惶恐。

陆英哼了一声,语气不善:越大越不成话!下去吧!

陆文普:是。

陆文昔想走近:爹爹?

陆英对女儿的语气要温和得多:你也去。

陆文昔疑惑地:是。儿告退。

陆英身后,门扇的背面,客室上还坐着一人,正在饮茶。

来客os:陆中丞嘉儿嘉女,真是让人艳羡啊。

陆英走回:儿郎辈无状,中书令见笑了。

座上,同样着便服的李柏舟。

李柏舟从窗口看着花树下,陆文昔陪陆文普走入后院。

李柏舟:花可重开,鬓不再绿。看着他们,才觉得垂垂老矣。

陆英:中书令位居钧衡,上事天子下系百官。这种颓丧之语,不像中书令的作风。

李柏舟笑:颓丧吗?老夫只知道,天下,终究是他们的。不久将来,老夫也是要给他们让路的。

陆英勉强笑笑:中书令谦辞。

李柏舟:陆中丞不用和老夫这么客气。论起来,荆妻和中丞,还是同乡同姓,说不定就还是同族呢。

陆英:下官家道衰落人丁单薄,同族大概不会。

李柏舟笑笑:仔细数数,谁说得准呢?久闻京中人言令郎学富,今日一见,令郎何止高才,而且仁孝。他方才是怕陆中丞担心,才没有说出实话吧?

陆英疑惑地:实话?

李柏舟:康庄大道,坦荡乾坤,他怎么会自己滑下去?——老夫听说,是刑部张尚书的公子,推他下去的。

提及张陆正,陆英变色了:张陆正?

李柏舟:陆中丞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不是张陆正,十年来中丞怎会在那种边陲凄凉地,错过了仕途最好的时机,他倒安然升上卿贰的位置——

陆英:中书令,旧事,下官不想重提了。

李柏舟笑:不提也罢,不提也好。可陆中丞刚刚回来,新闻,总还是得听听的——前度会试泄题令郎被牵连,险些酿成大祸,陆中丞知道了吧?

陆英:路上看到邸报,略有耳闻。

李柏舟:那邸报上说了,这事情背后主使是谁吗?

陆英怀疑地看着李柏舟。

李柏舟饮了一口茶,一笑:东朝——太子殿下。和尊师——卢世瑜。

【31】【陆英宅日内】

陆文普脱下了湿衣。

一个纸包从他怀中掉在了地上。

陆文昔捡起:这是什么?

陆文普:回来的路上,给你和文晋买的。

陆文昔不屑地:我还是小孩子吗,这么好哄的?这糖都化了,谁要吃它——

陆文晋:我要吃!

陆文昔将糖包放到一旁:你在换牙,不许吃糖。

脱掉了外衣的陆文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看到椅子上挂着的萧定权的披风,拿起想披上它。

陆文昔慌忙一把夺了回来。

陆文昔:这个不行!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指着一旁衣架上的干衣:哥哥的衣服不是放在那里了吗?

陆文普取过干衣穿上,奇怪地:那也用不着着急啊——诶,不对,这是谁的衣服?

陆文昔抱着披风脸一红:要你管——这是我的。

【32】【东府日内】

萧定权走入。

蔻珠追上他:诶,殿下的披风呢?

萧定权笑:没有了。

蔻珠:殿下的衣物都有帐,短了可是算在小人头上的啊——

萧定权抱起她打了个圈:蔻珠姐姐,它被大风刮跑了!

他放下蔻珠走入,蔻珠疑惑地望着他。

【33】【陆英宅日内】

李柏舟:陆中丞不相信?中丞只要仔细想想,本当是兴大狱的惊天大案,无声无息糊涂了结,只有卢尚书致仕的奏疏,刚刚报到了中书省。天心这是在顾忌什么?卢尚书和东宫,又为何都一语不发呢?

陆英无语。

李柏舟:太子怨恨大王我明白,可是为了扳倒大王,无辜牵扯上令郎,就大不应当了吧?

陆英无语。

李柏舟:还有,太子殿下马上就要选妃了,陆中丞知道传闻人选是谁吗?——就是张尚书的女公子。

陆英蹙眉,无语。

李柏舟:张尚书如果再和太子有了这重关系,令郎的前路,光我给他清道,也还是死路一条,走不通啊。

陆英抬起头:中书令,告诉下官这些,是想……

李柏舟:没有什么。只是——

李柏舟击掌,他带来的随从捧出一个挂着金锁的小巧朱漆匣。

陆英立刻起身:这是?

李柏舟:老夫知道陆中丞一介不取,也不敢玷污中丞廉名。陆中丞不要误会,这可不是贿礼——

随从打开朱漆匣,里面是四饼精巧的团茶,每团不过革带带銙大小。

李柏舟:老夫也有一点舐犊之爱。陆中丞知道,小女才疏德浅,为大王持帚三载,也几次跟大王提起,想找个人辅佐,帮她一把。

陆英蹙眉。

李柏舟:久闻令嫒才貌双全,大王有意聘为侧妃——这茶,是聘礼。

陆英震惊地看着团茶。

【34】【陆英宅日内】

陆文普和陆文昔还在就披风的归属问题争吵。

陆文普闻了闻披风的领口:不对,这上头的熏香,咱们家用过吗?

陆文晋也在装模作样嗅披风的一角。

陆文普接着打了个喷嚏。

陆文昔:哥哥的鼻子都塞住了,还闻得出什么来?

陆文晋:好香,是姐姐身上的味道,这就是姐姐的!

陆文昔:说好话也不准吃糖。

陆文晋受伤的表情。

陆文普:还有上回的那块手帕——

陆文昔:那也是我的!哥哥除了念书,知道什么!(抢过扶风)你有这能耐,就别让人家推到水里去啊!

兄姐争吵的一旁,陆文晋已经悄悄用手指挖开纸包,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

院中花落如雪。

陆英手持着一封文书,站在窗外,看着儿女们。

李柏舟os:保护好儿郎辈,不要让他们受伤,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虽说岁月蹉跎,可总算也熬到了鬓不再绿的年纪。但不要让春花甫绽便遇风霜,最后空折枯枝啊。陆中丞,大王和老夫,等着你的答复。

窗内,陆文普没有争过陆文昔,伸手刮了陆文昔的鼻梁一下,和陆文昔仍在嬉笑着。

(第五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