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6
【1】【东府日外-齐王府日外】
晨。
东府空场上。
萧定权骑在白马上,双臂衣袖以襻膊束起,正在引弓瞄准树上的葫芦。
一箭射出。
(切)当啷一声清响,箭正中了葫芦。
齐王于马上得意地放下弓,侍从为其稳住了马。
李柏舟在一旁称道赞:大王英武!
(切)萧定权的箭插到了葫芦后的地面上。
地面上已经有数枚箭。
一旁顾逢恩有些急怒:说了多少次了,你是在马上,推弓要用鱼际,不要用虎口,重来!
萧定权策马,再引一箭,这次箭矢擦着葫芦过去了。
顾逢恩:重来!
(切)齐王一箭再中。
李柏舟:大王技近乎道,今年射柳,定能再拔头筹。
齐王:我也就这样了,泰山的事情呢?
李柏舟:大王是说陆英?
齐王跑马慢慢兜着圈子:不是说他在任上屡次上书,一直和我们过意不去吗?
李柏舟笑:食人食者忠人事,上书是他的本分。倒不是说怕他,只是现在是大王最要紧的时候,臣怎么能够让他掣大王的肘?
齐王沉吟:他掌茶马政这么多年,手上一定捏了我们不少把柄。就算他收了东西……
李柏舟: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又哪有无坚不入的人?
齐王:这次他回京,一直没去拜访座师卢世瑜,这个我知道。可他的弱点嘛……
李柏舟:陆英的心里头,一直扎着根刺啊。他和夫人情深,当初被排挤出京时,夫人刚产下幼子,跟随他到穷山恶水去上任,路上一病而亡,他一直以为是憾事,也一直没有续弦。除了公务,心思全放在几个儿女身上。这点舐犊之私,可以说是他最大的弱点了。
【2】【陆宅日内-外】
陆英坐在室内,凝视着桌上的朱漆匣中团茶。
(闪回)昨日堂上,李柏舟:舐犊之爱,人皆有之,非独你我,天心亦然。按国制,大王早该离京,陛下却一直不肯放行。中间取舍向背,陆中丞身在边陲,想必也有所耳闻吧。儿郎辈的道路,要你我一起涤清啊。令嫒的婚事——(闪回结束)
陆文昔伸进头来:爹爹!
陆英一怔,但看见是女儿,神情明显舒展。
陆英:昔儿来了,怎么了?
陆文昔:爹爹,哥哥他欺负我——
陆文普跟入:爹爹跟前,又胡说什么——
陆文昔的目光被案上的团茶吸引。
陆文昔走近拿起茶观看:雀舌水芽?爹爹,这么名贵的茶,是从哪里来的?
陆英看看女儿:哦,一个——旧交送的。
陆文昔疑惑地:新下的雀舌茶,一銙可市价四十万钱,这一匣就值百万余,什么旧交会送爹爹这个?
陆文普惊讶地:什么茶这么金贵?
陆文昔:连这个都不知道,哥哥是傻瓜,还来管我的事!
陆英: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见面就吵架。到底为什么事?
陆文昔告状:爹爹,哥哥他不许我出门去——
陆文普:不是不许你去,是让你先说清楚要去哪里。
陆文昔撇嘴:我要去——大相国寺。
陆文普:平安无事,去寺里头干什么?还是在家里头,陪陪爹爹,读读书,画个画……
陆文昔:你看,告诉了你还是不让我去。爹爹——
陆英:你也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听他的话了?想去就去吧,只是——要带着侍女,也不许骑马了。
陆文昔粲然一笑:爹爹最好了。
陆文昔背着陆英,对着不满的陆文普皱了皱鼻子,转身跑了出去。
陆文普:爹爹太惯着她了,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爹爹知不知道,上次她干的事情——
陆英叹气:随她去吧,等出了阁,就不会这么自在了。
陆文普:出阁?阿昔还小呢。
陆英:你们七年没见,她已经十七岁了。
陆文普看着桌上的茶:爹爹的心里头,莫非已经有了人选?
【3】【齐王府日外】
齐王下马。
取过侍女奉过的手巾,擦手。
李柏舟陪着齐王一路前行。
齐王:所以,泰山的主张是——
李柏舟:陆英是个刺头,就算现在安稳一时,也难保今后,化敌为亲,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不但可以避免他和太子联手,他的公子陆文普以后入仕,也是大王的人——这事也要贵妃找机会去和陛下说说。
齐王:全凭泰山作主,只是侧妃的事情——
两人已经一路走到了射场,头绾高髻的齐王妃走出。
齐王妃嗔怪地:大郎,爹爹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李柏舟行礼:王妃,臣这就要回去了。
齐王妃:你们在说什么呢?
齐王笑着敷衍:没什么,射柳宴的事情。
李柏舟在身后,代他嘱咐侍女们:刚才的话,不要让王妃知道了。
齐王妃os:射柳啊,几时动身?
【4】【陆宅日内】
房中,陆文昔在精心地对镜梳妆,贴上花黄。
陆文昔在征询侍女的意见。
陆文昔:右边的眉毛是不是比左边淡了一些?
侍女:没有啊,一样的。
陆文昔:花黄贴歪了吗?
侍女:嗯,好像有一点……要往这边……
陆文昔调整花黄的位置。
装扮完成,确认无误,她戴上了幕离。
侍女随口:遮着脸太可惜了,难得姑娘今天画得这么好看——
陆文昔犹豫地看了看衣架上挂着的萧定权的披风。
陆文昔:难得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吧。
【5】【东府日内】
空场上。
顾逢恩勃然动怒:心不在焉!
马上的萧定权一怔。
顾逢恩:殿下在想些什么呢?!殿下一贯,水准也不是这样吧!怎么不进反退,这说话就到清明了——
萧定权看看日色,有些为难,于马上朝一旁的蔻珠使了个眼色。
蔻珠会意,提醒:殿下,今天有筵讲。
萧定权做恍然状:啊,差一点就忘记了——
他下马,开始解袖上的襻膊,但是没有摸到绳结。
蔻珠上前,为他解开了绳结。
(闪回)昨日卢府,陆文昔手忙脚乱解襻膊的样子。(闪回结束)
萧定权不由微微展颐。
顾逢恩指着地上的箭不悦地:就这样子还笑得出来?筵讲回来,接着练!
萧定权心情愉快地敷衍他:好,好,你等着我回来啊。
顾逢恩怀疑地望着萧定权的背影。
【6】【陆英宅日内】
满妆台零乱的化妆品和首饰。
幕离也遗落在一旁。
【7】【陆英宅日内-外】
靓妆丽服的陆文昔,没有戴幕离,手上抱着萧定权的披风,在侍女的扶持下,登车而去。
陆英从窗口看着女儿的背影:这些年地方上事务太多,你母亲又不在了,一直是你妹妹在当这个家。太快了,她居然已经长大了。
(看看团茶,叹气)你的妹妹,嫁给了谁,为父都觉得是委屈了她啊。
陆文普沉吟地:爹爹,有件事,儿不知道当不当问?
陆英:什么?
陆文普:儿听说,卢尚书召爹爹回来,是想让阿昔当太子妃的——这是真的吗?
陆英一惊: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陆文普:儿在刑部时听到的,阿昔也听到了。儿想,她不会是当真了吧?
(闪回)刑部大狱,张韶筠:这位就是未来的太子妃?(闪回结束)
陆英蹙眉:怎么说?
陆文普:当天在刑部的那个年轻郎君,昨天也在贡院。气度不凡,看嘉义伯对待他的态度,儿疑心——那就是白龙鱼服。
陆英蹙眉。
陆文普:那顶披风分明是男子的,大相国寺又是皇家敕造。阿昔今天去那里,莫非也是——
陆英惊而起身:怎么会?!
陆英看了看桌上的茶,向外走去:她要去见的人,是——
【8】【大相国寺日内】
踞坐莲台上的高大观音像,双目帘垂,慈悲地俯视着一切众生。
站立于观音像下的萧定权身着白袍,腰结玉带钩。
老僧奉上了一柱清香,由萧定权供养至佛像前。
他恭敬跪拜,虔诚礼拜。
起身。
老僧:施主,冠礼之后,就未来过寺中了。
萧定权:清明当日,我要跟随陛下前往离宫,所以今天先来供奉。
老僧请萧定权往院中走去。
老僧:尽诸有结,心得自在。看施主的气色,比冠礼之前好多了。
萧定权笑:可得解脱处,唯山水间,与神佛前。这话——(看一眼身后的观音像)
老僧:还是先皇后在此地礼佛时说的。
萧定权:我是儒门弟子,怕世人说我佞佛,释道着实不敢涉足。佛缘,此生我大概不会有了。但是与山水之缘,或者可结——
他抬头看了看院门外。
老僧:今日施主自来时,就在一直等待。施主在等待什么?
萧定权:望可望之事。待,可待之人。
【9】【大相国寺日外】
陆文昔手搭着披风下车,向“大相国寺”的匾额扬起了头。
她含笑走入。
【10】【大相国寺日内】
院门外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老僧默默退下。
萧定权满怀欣喜地抬起了头。
背光的来者出现在了门外,挡住了光线。
萧定权的笑容不由湮灭。
来人走近,向萧定权行礼。
来人:殿下大概不记得臣了吧?
萧定权:你是?
来人抬起了头:前川蜀路茶马监察御史,新任御史中丞,臣陆英,参见太子殿下。
萧定权有些惊愕:陆中丞——已经到京了?怎么……
萧定权看见了陆英手中拿着的披风,不解而尴尬。
萧定权:怎么会来这里——中丞的……
他看了看陆英身后,陆英身后显然并无人。
陆英托起了披风。
陆英:臣请问,这是殿下之物吗?
萧定权尴尬地点头。
陆英:小女无知无状,冒犯了殿下,臣代小女向殿下请罪——
萧定权尴尬地:陆中丞言重了,令嫒和我,并没有……
陆英将手中的披风,还给了萧定权:——并此物归还原主。
萧定权疑惑地接过。
陆英:殿下,臣来,是有事相告,有事相求。
萧定权的表情凝固了。
【11】【京师日外】
陆府的车在向回走。
陆文昔掀起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大相国寺,闷闷不乐。
陆文普骑马,行走在她的车旁。
陆文普:你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大?怎么几年不见,你就无所不为?
陆文昔垂头不语。
陆文普:那是什么身份的贵人,你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居然还敢背着父兄私会?
陆文昔不语。
陆文普:快回家去吧。以后,不要再和那位贵人见面了。
陆文昔的眼眶湿润了:为什么?
陆文普叹气:张监生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头去。阿昔,你和那位贵人,没有缘分。
陆文昔:哥哥知道什么,哥哥说了也不算!
陆文普:我说了是不算,可是爹爹这么说,这么做,总不会害你吧?
陆文昔:爹爹,为什么?
【12】【大相国寺日内】
院内。
陆英向萧定权跪拜,起身,离去。
萧定权手持披风,看着他的背影,呆立原地,眉头紧锁。
【13】【东府日外】
东府门前,萧定权满腹心事地下马。
信步走入射场。
持弓的顾逢恩迎上:等你半天,跑到哪里去了?
萧定权不语。
顾逢恩:后天就要动身去行宫了——
萧定权接过弓,不语。
顾逢恩:殿下要想把所有的机会都拱手让给齐王,那臣这就回去了——
萧定权突然动怒:别跟我提他!
萧定权引弓,满弓,一箭射出,当啷一声,箭正中,穿透了葫芦。
顾逢恩愣住了。
萧定权吩咐蔻珠:更衣!
顾逢恩:殿下?
萧定权:昏定!有事,我要对陛下说。
【14】【东府夜外】
萧定权已经离开。
顾逢恩拿着被箭穿透的葫芦:我就说,至少也得是这个样子吧。
蔻珠:殿下不过不好这个,硬让他做他还是能做好的。
顾逢恩: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他一向就这样。不过八成是今天出去见太子妃,出了什么事了。
蔻珠急了:太子妃?哪家的太子妃?
顾逢恩:你急什么?等着吧。等待娶了太子妃,(拍拍她的头)你也差不多就出头,上头了。
蔻珠脸红,嗔怒地夺过了葫芦:上什么——嘉义伯还不回去吗?
顾逢恩:我才不走呢,我还有事没干完呢!
蔻珠:嘉义伯有什么正经事,不就是调你那些香啊丸的……
两人的身影和对话都隐入宫室内。
【15】【宴安宫夜内-外】
斜晖映亮了晏安宫檐角的脊兽,时近黄昏。
殿上,由帷幄区分出空间中,摆放着茶床和风炉,茶床的一端,是坐在矮杌上的皇帝。
一銙茶团的纸张启封,露出了小巧的茶饼。
齐王的手持金锤,从茶饼上凿下了一角,将其放在金碾当中(碾茶)。
(切)殿外,已经更换红袍的萧定权站在檐下等待。
(切)殿中,金碾中已经碾好的碧绿的茶粉被扫出。
一只金匙挑起茶粉放入一只天目建盏中,冲入了一点沸水,接着用金匙搅拌成了碧绿的膏状物(调膏)。
沸水再次冲击入调好的茶膏,茶膏变成碧绿色的茶汤。(点汤)
(切)宦官某引萧定权入殿。
萧定权突然举手示意,宦官某中止了禀报,萧定权在帷幄外停住了脚步。
他的视线中。
皇帝的对面,点茶者是齐王。
皇帝的身后,坐着赵贵妃。
齐王左手持茶盏,右手竹茶筅,正用茶筅在茶汤中以顺时针搅拌。(击拂)
(闪回)童年的记忆。五六岁的萧定权站在同一道帷幄之外,看着帘内的皇帝,在手把手教八九岁的齐王,击拂的动作。齐王手中的茶盏里,逐渐呈现出洁白的乳花。(闪回结束)
齐王:陛下,请——
萧定权还过了神来。
看着眼前齐王将点好的茶汤献给了皇帝。
皇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皇帝:大郎这手点茶功夫,倒是愈发娴熟了。
齐王微笑着看向皇帝:全赖自小爹爹督导。
赵贵妃:手法好坏我看不出来,就知道茶确实是好茶。
皇帝和齐王都没有理会她。
赵贵妃自顾说下去:陛下,说起吃茶来,想就到聘妇。大郎啊——
皇帝:来都来了,站在那里干什么?
萧定权一怔,从帷幄后走出。
看见他进来,齐王起身,赵贵妃欠了欠身子。
赵贵妃:殿下来了,那妾先……
皇帝:你不用走。
萧定权看她一眼,向皇帝行礼:臣恭请陛下圣安。臣请问,圣躬安和否?
皇帝点头:朕躬安。
彼此再度冷场。
皇帝:还什么有事?
萧定权:臣有话,想对爹爹说。
皇帝:那就——坐吧。
萧定权在茶床旁坐下,看看这一套茶具。
萧定权:大哥的茶,可否也分我一盏?
齐王一愣,将余茶捧给了萧定权。
萧定权先观看盏中乳花的状态,然后闻香,然后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
萧定权平淡地:大哥,果然是国手。
齐王得意地笑笑:殿下缪赞——谁不知道,殿下的茶技,是卢尚书教出来的?
赵贵妃:妾也听说,殿下书道和茶道都名噪京华。书道嘛,我有自知之明,看了也看不懂。但是茶道,可是连我们自家人都没有见识过——
齐王看了一眼皇帝,将手边的茶筅向萧定权递出:殿下?
萧定权不动手:大哥,是想在爹爹面前,看我出丑吗?
齐王笑笑:殿下过谦了,殿下非要给臣留这份面子,臣怎敢——
齐王想要收回茶筅。
茶筅被萧定权握住了。
齐王一愣,复一笑。
在他的示意下,宫人将刚才那角开封的茶团捧给了萧定权。
萧定权:这是今年的雀舌?
赵贵妃:殿下见笑了,这是安平伯送过来的,尝尝新鲜。
萧定权:我的茶艺,其实不及大哥,只好从别处取巧。
皇帝疑惑地看着他。
在萧定权的示意下,宦官某捧出了一只小箱,萧定权从中取出了一角茶饼。
萧定权:我也带来了些茶,想请爹爹,和大哥品鉴。
【16】【宴安宫夜内】
萧定权和齐王一样,在进行调膏、点汤的步骤。
赵贵妃笑:殿下品味高明,茶一定是好茶,妾家里这点东西,肯定是拿不出手的。
萧定权没有回答,他在严肃而认真地操作,手法纯熟优雅并不逊齐王。
齐王在观看,皇帝也在观看,依然没有人回应她。
赵贵妃无趣,转言其它。
赵贵妃:刚才的话,妾还没有说完。说起吃茶,就想到聘妇。陛下,有桩大郎的私事,妾想请陛下的旨意——
萧定权抬头看了她一眼,蹙眉,放下了点汤的汤瓶,拿起了茶筅。
皇帝:大郎的什么事?
赵贵妃:大郎成亲三年多了,王妃还是一直不见喜讯。妾想,趁着殿下娶妃,也给大郎纳个侧妃——
萧定权手中正在击拂的茶筅,不由停住了。
萧定权抬起头打断:陛下!
萧定权放下了茶筅,将手中点好的茶奉给了皇帝。
萧定权:——臣的茶,点好了。
内人将另一盏茶奉给了赵贵妃。
皇帝端起了茶:侧妃?什么人?
赵贵妃:妾听说,新任御史中丞陆英的女儿——
刚刚饮下一口茶的皇帝,蹙眉,明显地吞咽困难,他脸色改变了,抬头望向了萧定权。
萧定权面不改色地与皇帝对视。
赵贵妃疑惑地住口,她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以袖掩面,吐到了一旁的金茶盂中。
皇帝微愠:太子,这是——
萧定权:陛下,这是安平伯送往边地,与夷人交换战马的官茶。
齐王闻言,马上从萧定权手中夺过了茶盏,也喝了一口,不由蹙眉。
皇帝:这茶,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秒停顿后。
萧定权:前川蜀茶马监察御史、新任御史中丞陆英,现在就在殿外,等候陛见。
赵贵妃和齐王惊诧的眼神。
【17】【晏安宫日内】
皇帝的书房内。
棋局摆在一旁。
赵贵妃和齐王都已经回避。
萧定权侍立在皇帝身旁,陆英跪在皇帝脚下。
案上,摆着萧定权带来的那团劣茶。
也摆着李柏舟送给陆英的朱漆匣装的雀舌茶。
皇帝:什么是茶马政,太子知道吗?
萧定权躬身:是。臣听说,中原产马性多温驯,不堪负重冲击,所以这些年,朝廷才用官茶跟边夷换取蕃马,以为战马之用。茶马政,可说是关系到国力强弱、国运盛衰的大政。
皇帝点点头,对陆英:陆中丞,朕记得你,这些年你在地方办理茶马政,颇有成绩。这次长州备战所需的战马事宜,也是陆中丞经手的吧?
陆英:是。长州近蜀地而远京师,故马匹由蜀地直接送往前线,此事是臣督办。所以臣——要先向陛下请罪,再弹劾安平伯!
皇帝蹙眉:赵壅?
陆英:安平伯钦差富春,打着收取官茶的旗号,大肆搜掠百姓茶鱼,当地卖儿鬻女,民怨沸腾!他强征的名茶,借天家名声,在京师一銙可市价四五十万,所得全部中饱私囊!
皇帝打开朱漆匣,蹙眉看了看其中的茶团。
(切)帘内,在听着殿内动态的赵贵妃不由蹙眉。
(切)殿内。
陆英:可他送往蜀地的茶叶,不但是陈茶,碎破不堪,又缺斤短两,边夷多有怨怼,致使博马之政几乎不能畅行!
皇帝用手指捻下了一块萧定权带来的茶团,轻易揉搓,指间的茶块顿成粉末,纷纷落下。
皇帝动怒:为什么此事,朕一点都没有听说?!
陆英:臣自今年初,数次具本至中书省,但皆如泥牛沉海,无一返还!
皇帝:是李柏舟压下来的?!
陆英未答,但从笏板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本。
萧定权走下,取过奏疏交给皇帝。
皇帝草草看了一眼奏疏,脸色越发阴沉。
陆英:屡次上书不见答复,臣已将全部奏疏都备了副本。回京三日,怕有阻碍,未访旧交、未归私邸,一直在馆驿整理,以备陛下参考查访之用。事关国是战事,臣担心这道上书还是过不了中书省,才请托太子殿下代臣传递。私谒储君之罪,办事不力之罪,贻误军机之罪,臣亦请陛下严惩!
皇帝托着奏疏,看了一眼萧定权,萧定权垂下了头。
(闪回)大相国寺,陆英跪拜在萧定权脚下:殿下,臣来,是有事相告,有事相求。(闪回结束)
萧定权:陛下,臣知道这事不合规矩。私会外臣,私相引荐,臣亦请陛下治罪。
皇帝看着奏疏:这事回来再说,太子先回避。
萧定权:是。
萧定权退下。
(切)帘外,赵贵妃蹙眉,也悄悄离去。
【18】【晏安宫日外】
齐王和姜尚宫等候在殿外。
赵贵妃匆匆走出,对齐王:恐怕是要出事,快,快去告诉中书令,还有——
齐王点头,离去。
姜尚宫:娘娘?
赵贵妃:姜内人,你,你去预备东西……跟着我回去。
【19】【晏安宫日内】
皇帝握着陆英的奏疏,面色阴郁。
皇帝:前方已经有小战事触发,战马到现在还差多少?
陆英:至臣离任之时,武德侯要的战马数目尚缺一成。陛下,孰是孰非,责任可以后追究,但请朝廷先拨款买茶换马,以国是为重!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陆中丞也辛苦了。
陆英行礼退下。
皇帝看着陆英离去的身影,他拈起一团雀舌茶。
询问:这是李柏舟送给陆英的?
陈谨没有答复。
皇帝将团茶丢下:叫他,还有户部的黄赐过来——带着奏疏!
【20】【晏安宫日外】
陆英出殿。
萧定权还在殿外未离开,宦官正在为他系上同一领披风。
陆英躬身:臣惭愧。身为风宪长官,却破坏了国法,还把殿下牵连了进来。
萧定权:陆中丞想多了,这是国是,我是储君。不是武德侯,就算是赵家人在戍边,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这和中丞无关,和令嫒更没有关系。
陆英迟疑地看着他:殿下,小女的事……
李柏舟和户部尚书黄赐走近,他们的身后,宦官端着高高一叠奏疏。
萧定权看见了李柏舟,向陆英摇摇头,转身从檐后离去。
李柏舟在陆英面前停下:陆中丞,这就是你给老夫的答复?
陆英:中书令的话,下官仔细想过。中书令说得对,我辈确是应当给儿郎涤清道路(直视李柏舟),开创清平世界。不要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到鬓不再绿之时,仍然赤足站在雪地中。
李柏舟看着晏安宫檐下萧定权远去的背影:陆中丞以为回绝了大王,令嫒就可以主馈东宫了吗?
陆英摇头:国是无论如何,朝事无论如何,我陆英的儿女,都不是筹码,也不是棋子。更不应该为我而变成筹码和棋子——中书令,这就是我的答复。
李柏舟冷笑:老夫明白了——陆中丞不但一直没有变,也还是和当年,一样天真。撇下了老夫,你真以为凭你一个人,能够改天换地吗?
陆英蹙眉望着李柏舟登上玉阶。
【21】【晏安宫日内】
御案之上,皇帝一本本捡着奏章快速地翻看,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难看。
李柏舟站立在下首,黄赐却跪拜着。
皇帝突然拍案,黄赐不由一惊。
皇帝:事涉战事,你敢渎职徇私!
李柏舟并没有慌张:陛下,臣身为国家钧衡,怎敢渎职?实在是因为近来,春闱两度开考,臣刚刚接到了春闱泄题的卷宗,还未及批复,卢尚书请致仕的奏疏跟着又报了上来——
提及春闱之事,皇帝沉默了。
皇帝:春闱的案子,叫张陆正赶紧结案!
李柏舟:臣遵旨,臣也在督促——只是臣分身乏术,余下的政事多有积压。陆御史的公文,也只是一道压在省内了。
皇帝愤愤,但只好不语。
李柏舟:至于说袒护安平伯嘛——
陈谨入内报道:陛下,安平伯不知何故,肉袒自缚于宫门外请罪。还请陛下——
皇帝蹙眉。
(切)袒露上身,反手自缚的赵壅跪在丹凤门城门下。
往来的官员们在悄声指点议论。
(切)李柏舟:陆中丞所参之事,未知真伪。安平伯果如其言,臣和陛下一样,也实感痛心疾首。但抱亲亲之念,还望陛下暂且勿信一面之辞,查证之后,再做严惩不迟。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军马尚未尽数到位,拨款买茶市马,才是当下的要务。
皇帝按捺下怒火,隐忍地:黄尚书,你说。
黄赐(字幕 户部尚书 黄赐)顿首:陛下,臣有罪,臣只请一死!
黄赐递上了一分报表。
黄赐:去岁江南多雨、江北大旱,粮、丝、棉赋本不及往年七成,陛下是知道的。除去必要的禄米供和本钞支,前线将士的年例,也尽要从我部出纳。更兼前月殿下两度冠礼,訾耗颇巨,赤字未填……
皇帝震怒:借口!
黄赐垂头。
皇帝看着李柏舟:——就不要找了!现在国库,到底拿得出多少?
黄赐声泪俱下:度支都在表上。臣就算粉身碎骨,也多变不出一文钱来——
黄赐摘下官帽,又从怀中取出了官印,放在一旁地上,向皇帝连连顿首。
皇帝翻了翻报表,愣住了。
【22】【晏安宫日外】
李柏舟和手捧纱帽的黄赐已经出殿。
李柏舟笑:黄尚书,受委屈了。
黄赐戴上官帽:其实不用中书令嘱咐,我手里头确实是没有半分余裕。陛下面前,也确实不是我在敷衍——
他们的身后,殿内突然传来“哗啦啦”的落地响声。
黄赐不由一惊,回头。
殿门是紧闭的。
李柏舟却没有回顾,不为所动直接向前走去:天子圣哲,国库怎样,陛下比你我要清楚,又怎么会怪尚书敷衍?
黄赐:这是笔巨款,一时间怎么筹得到?
李柏舟笑了笑,没有回答:黄尚书几时不忙,不妨过府再一叙。
黄赐:一定,一定。
【23】【晏安宫日内】
棋盘打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
皇帝正在急促的咳嗽。
陈谨在为皇帝揉搓后背。
陈瑾:陛下息怒,御体要紧!
皇帝一把推开了他。
皇帝的态度尚算平静:息怒?朕有什么可怒的?
陈谨:陛下?
皇帝冷笑:怒宰相专权,欺上凌下?!怒臣躬贪腐,富可敌国?!怒国库精穷,四面漏风?!(突然爆发)还是怒朕躬无能,一纸下行,八方掣肘!
陈谨和满殿内臣跪下:陛下,臣等有罪——
皇帝:你们有什么罪?该向天下和祖宗谢罪的,是朕!御体?这基业败在朕手里,朕进不了宗庙,就是成了仙,又有什么用?!
皇帝愤怒地踏着满地黑白棋子转了几个圈,突然甩手出殿。
陈谨追了上去:陛下去哪里?
皇帝:要打仗,找钱去!自己搞出的烂摊子,朕自己收拾去!
【24】【登华宫日外】
登华宫的牌匾。
“陛下驾到——”的通传声尚未落。
皇帝已经带着陈谨急步走入。
齐王从门内迎出跪下:陛下息怒!请陛下责罚臣,贵妃她——
齐王似乎是想起身阻拦皇帝。
皇帝已经走过。
皇帝:别起来,先跪着!
陈谨向齐王摇了摇头。
【25】【登华宫日内】
皇帝走入。
檐下,他停住了脚步。
面前,门槛外。
赵贵妃已经摘下簪环,一身素服,跽坐于草藁之上。
皇帝和赵贵妃对视一眼后,赵贵妃垂下了头。
皇帝的语气不着好恶:贵妃,这是在做什么?
赵贵妃:陛下,安平伯有罪于国,妾难辞其咎,代妾父向陛下请罪!
皇帝:安平伯是外臣,贵妃是后宫。他就是有罪——
在与赵贵妃身处平行的一瞬。
皇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跨过赵贵妃身后的门槛,入室。
赵贵妃没有转身,仍然保持着面向外的跪姿:陛下虽肯体谅妾,妾心中实在难安。陛下,安平伯知罪,愿将家财尽数捐出,为国之用。
皇帝站在室内,赵贵妃身后。
皇帝冷笑:家财?捐出?
在皇帝不能见处,在不见皇帝处,赵贵妃悄悄咬牙。
身后传来了皇帝拍案,提高的斥责声:国家的钱,你们层层盘剥刮去几道!朕要用个零头,还要伸着手跟你们讨不成?!
赵贵妃转身,向室内叩首:是妾失言,陛下恕罪。列土之滨莫非王臣,赵壅整个人都是陛下的,何况他身上那点铜臭?这次他就是倾家荡产,沿路乞食,也一定要他把自己捅的这个窟窿填上!
皇帝看着赵贵妃,一声冷哼。
皇帝:李柏舟不承认,还在跟朕打着官腔,你倒一口替赵壅认得轻巧。
赵贵妃:妾父的名声是不大好,说他清廉,陛下也不会信。(突然泪下)妾自藩邸起,侍奉陛下二十多年了,何必跟陛下说那些外人说的虚话?!
皇帝看着赵贵妃,神情有所缓和。
赵贵妃:赵壅出身市井,妾家能有今日,全赖天恩。休说钱财,就是现在要妾一族性命,妾又怎敢有半句怨言?只是陛下,妾还是要斗胆——
赵贵妃抬起头,望着皇帝:求陛下对安平伯——不要公开处分。
皇帝向她走近两步,一秒停顿后,忽而冷笑:你只是我萧家的妾室,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替赵家人讨情份?!
赵贵妃一怔后,眼中泪干: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包庇赵壅。妾虽然是外人,但是请陛下看在父子的情分上,(看看身后院中的齐王)大郎,他还要在外头做人——
皇帝看了看齐王。
赵贵妃:只要大郎不受牵连,赵壅所犯国法,妾愿代他受严惩——
赵贵妃从袖中摸出了一把小刀,拔开刀鞘,向胸前刺去。
一旁的姜尚宫连忙上前去抢夺。
齐王忙奔至赵贵妃面前,声音焦急至嘶哑:娘——娘——
他夺走了赵贵妃手中的刀,抢夺中,手掌被割伤,鲜血滴到了赵贵妃的白裙上。
齐王向室内:陛下,是臣不孝。臣愿代母亲受罚——
皇帝:变着法子,在朕面前作什么戏!(对齐王)还有,朕让你起来了吗?!
齐王不敢回答,跪地伏首至地。
赵贵妃垂头无语,将一条手帕,悄悄塞到了齐王受伤的手边。
齐王没有接受。
皇帝看到了这个小动作,暗暗叹了口气。
皇帝:御前失仪,齐王罚俸半年。没有朕许可,不准再来后宫!
齐王:臣遵旨。
齐王起身,欲退下。
皇帝看到了他还在滴血的手:出宫的时候,叫赵壅回家去待罪。——你们不要脸面,朕还要!
赵贵妃和齐王一愣,反应了过来,一同跪地。
赵贵妃、齐王:臣、妾谢陛下隆恩。
【26】【丹凤门夜外】
赵壅手上的捆绑被宦官松开。
赵壅有气无力地:大王,最后——
齐王:娘娘无事,我也无事,不要担心。
赵壅:最后——是多少钱?
齐王一怔,安慰地:娘娘说是全部,其实应该到不了的。
赵壅失魂落魄瘫倒在地。
齐王看看赤裸着半身的赵壅,吩咐宦官:先给他把衣服穿上,太丢脸了。
赵壅已经有了哭腔:丢脸臣不怕,丢这些才是要臣的命啊——
赵壅突然浑身一阵抽搐,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在齐王无奈的示意下,宦官扶起了赵壅。
【27】【皇宫夜外】
皇帝走在返回晏安宫的路上,仍在咳嗽。
陈谨接过随行宦官捧着的金壶,用金杯接了一杯水奉给皇帝。
皇帝将水饮尽,在手中掂了掂金杯的重量。
皇帝:外头大概不知道,贵为天子,也要为此物折腰。
皇帝将金杯抛还给陈谨,转身走远。
陈谨接住了金杯,了解而意味深长的望着皇帝,然后追了上去。
【28】【东府夜内】
萧定权伏在案上,伸头看着一个方子,在调制梅花香。
萧定权:黑角沉半两、丁香一分、郁金半分、腊茶末一钱、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盏。
他每说一件,顾逢恩就从小天平上秤下的香材交给他。
顾逢恩同时在唠叨。
顾逢恩:陆英和他儿子一样,就是个书生。他干这事,得罪一票人不说,恐怕最后也不过成了陛下叫安平伯出血的口实。
萧定权:麝要先细研——哦,你已经研好了。先加沉香,再加丁香……
顾逢恩:他们相安无事,殿下倒要背上个私通私谒的罪名——诶,这才是沉香!
萧定权:逢恩,你也是个书生啊,怎么一张嘴就满口官僚气?
顾逢恩:反正被勒令自省的人不是我——放多了!
萧定权讪讪放手。
顾逢恩:陆英倒不官僚气,他一把年纪老天真,殿下也跟着他天真。真缺了什么,我爹不会直奏的吗?
萧定权一愣,沉默了片刻:舅舅有舅舅的难处。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顾逢恩:这种好人话,殿下也跟齐王学学,多上御前说了哄陛下去!李柏舟是个戴着冠带的无赖,陆英一回来就得罪了他,将来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牵连到殿下心里的太子妃……
萧定权:提她干什么……
顾逢恩:这香不是调给她的吗?不然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萧定权:谁说是调给她的?
顾逢恩八卦心起:还真是啊?殿下,到底喜欢她什么?
萧定权:谁说我喜欢她了?
顾逢恩:跟你一道长大的亲表哥,还装什么装?诶,麝香加这么多,你想谋害我们太子妃殿下吗?你看着,我来弄。去拿那个影青瓶子来。
萧定权拿来瓶子,看着顾逢恩将香材倾入瓶中:这要放多久?
顾逢恩:越久越好,你就等着吧,梅花香自苦寒来。
【29】【李柏舟邸夜内】
客厅中摆放着一株珊瑚。
十几本账簿散乱地摊在一旁案上,地上。
赵壅瘫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侍女在喂他参汤。
他挥手,侍女退下。
赵壅:半生心血,尽付东流!娘娘——怎么能够就都许出去呢?
李柏舟随意捡起一本账簿翻了翻,又放下:这是我的意思。陛下惦记你这点钱,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容易有了由头,你丢点钱,总比丢了脑袋好吧!
赵壅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账簿:我赵壅这颗脑袋,你觉得值那多钱吗!
李柏舟:你自然是不值,大王总值的吧?
赵壅突地坐了起来:所以我才说,大王不早早正位,你我做的,就全都是赔本买卖!
李柏舟望着珊瑚皱眉沉思。
李柏舟:刑部尚书,安平伯知道的吧?
赵壅哼哼唧唧:张陆正?
李柏舟:他虽然也是卢世瑜的门生,但是与陆英素来有龃龉。这珊瑚我留着无用,你不如转送给他。
赵壅嘶了一声,有些心疼:他?礼重了吧?
李柏舟背手研究着珊瑚:这礼未必送的出去——你怕礼重了,我还怕他有意倒向太子那头,势重了。
赵壅站了起来,拍拍胸口:这个你放心,收礼我是行家,送礼我也是高手。更难的人都被我拿下来了,何况区区一个张陆正?只是那个陆英,(将手中账簿狠狠扔到了地上)敲骨吮髓,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气!
李柏舟:陆英——放心,娘娘会代你教训他的。
赵壅:啊?
李柏舟拾起桌上的小锤敲了敲珊瑚:收我的东西不难,退回来还那么容易,传了出去,我这个中书令,日后还怎么号令朝廷,统领百官?他的女儿,当初是可娶可不娶,现在嘛——
珊瑚枝清脆的回声。
【30】【陆宅夜外】
门前停着一辆车。
陆文普在指挥陆宅的仆妇在把一些箱笼往车上搬运。
【31】【陆宅夜内】
灯下。
陆文昔在铺开的画纸前,画画。
画面上已有山峦的线条,和一只独鹤的轮廓。
独鹤旁,陆文昔提笔,笔悬浮在纸上。
(闪回)在卢府,晒书场上。隔着屏风。
陆文昔抱着披风跑开,身后传来的萧定权的声音。
萧定权os:一样的画,也帮我画一幅吧。我要——(闪回结束)
陆文昔的笔即将落在纸面上。
(闪回)大相国寺外,陆文普:阿昔,你和那个贵人,没有缘分。(闪回结束)
陆文昔的笔又放下了。
【32】【陆宅夜外】
陆英走出,陆文晋牵着他的袖口跟着他。
陆英:已经准备好了吗?
陆文普:是。阿昔呢?
陆文晋:姐姐今天回来,就一直关着门,连我喊她也不开门。
陆英叹气:随她去吧。
陆英转身离开,陆文普跟上。
陆文普:爹爹既然一早就没有跟齐王联姻的意思,又为什么不许她和太子殿下——
陆英:多嘴。收拾好了,这两天就送她出京去吧。
陆英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陆文普。
陆英:让她一道带过去。
陆文晋:爹爹,姐姐要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去……
父子三人离开。
【33】【登华宫夜内】
赵贵妃挽着袖子,亲自在给皇帝洗脚。
泪水滴进了金盆里。
皇帝放低手里的奏疏,看了看在悄悄啜泣的赵贵妃。
皇帝:你还觉得委屈吗?
赵贵妃:妾只是皇家妾,赵壅挂着个爵位,连正经外戚都算不上。妾怎么敢委屈?
皇帝:行了,朕也没有按国法处置赵壅。你们还想怎么样?
皇帝抬起脚,赵贵妃用手巾为他擦干脚。
赵贵妃:赵壅不过是去富春当了两年差,所得的那点茶钱也是有限的。何况除了爱钱,他也从来没动过什么别的歪心思。为了陛下毁家纾难不说,还落下个这么难听的名声。
皇帝将奏疏仍到一旁案上,叹气:从几时起,单只贪钱都算得上是正经人了?朕为天子,实愧天下。
赵贵妃:天下事妾不知道。家里头的事,陛下总归得管管吧?
皇帝:什么事?
赵贵妃:大郎的侧妃啊!
皇帝蹙眉:陆英的女儿?你们还想着……
赵贵妃将皇帝扶到床上:妾有什么办法,大郎属意她。为了大郎,也只好不跟陆英计较了……
帘幕被宫人放下了。
皇帝os:不要以为朕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也不要自己多事。
赵贵妃os:妾还能够怎么想,陛下自己就不想抱孙子吗?
皇帝os:朕再想想,叫赵壅赶快把帐清了送来。
赵贵妃os:知道!不为这个,陛下今晚怎么会到妾这里来?陛下,妾家可是刚把家财都拿出来了啊,难道就连一房儿妇都换不来吗……陛下?陛下!
【34】【宴安宫夜内】
深夜,殿中已无旁人。
陈谨和宦官甲正在捡拾被皇帝打翻的棋子。
宦官甲抓了一大把白子:小人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没见陛下跟娘娘生过这么大气。这位新中丞,真是名不虚传。
陈谨鄙视地笑:没有他陆屠夫,难道就要吃连毛猪了吗?
陈谨看看皇帝案上堆积的奏疏,低语。
宦官甲:武德侯的直奏?
陈谨:陛下从春闱之后,就等着陆英回来呢。不大张旗鼓弄出点动静,怎么叫安平伯自己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安平伯是贪,可两年茶钱,连马尾巴都买不下来。这一笔划入国库,何止是一停军马啊?
宦官甲震惊:诶,那太子殿下,这算是——?
陈谨:我虽然不懂棋道,但看陛下下了这么多年棋,也知道布局要先图平衡,然后是妥协、交换,然后是进退、攻守,然后才是决断、杀伐。你看殿下陪陛下博弈,哪一回赢过?
宦官甲似懂非懂:我以为是殿下不敢赢。
陈谨:不敢赢倒也不假——呀,比起陆英,倒是他的女儿,不知是何方神圣,我家两个郎君居然都在争。
【35】【陆宅夜-日外】
陆文昔映在窗棂上的影子。
陆宅门口停着的车。
由夜转日。
【36】【陆宅日内】
晨光初透。
陆文昔还在画画。
陆文普走入。
陆文普:一晚上没睡吗?
陆文昔:哥哥,我画不完了。
陆文普柔声:在车上睡吧,哥哥送你出城去。
陆文昔点头。
案上留下的,山水已经补全大半,鹤仍是那只独鹤。
【37】【登华宫日内】
赵贵妃及登华宫一行人行礼,目送皇帝离去。
赵贵妃转回妆台前,补妆,脸上浮现出的笑容。
赵贵妃:让安平伯,赶快把财簿送来吧。省得陛下起疑心,说他又落下了什么。
姜尚宫:娘娘,要不要先告诉中书令?
赵贵妃:不,要先去告诉礼部。
【38】【御史台日内】
陆英在处理公文。
御史某入内:陆中丞大喜,怎么今天还在衙里?
陆英不解:我有什么喜事?
御史某:欸,下官刚从礼部办事回来,听张侍郎说——
御史某低语了几声。
陆英急怒起身,离案想离开。
李柏舟手拿着十几本账簿,从外走了进来。
李柏舟:恭喜陆中丞,国事家事,两相不误,本次回京,一鸣惊人。
陆英:中书令,这是你的主意?!
李柏舟摇头:这是天子的旨意。
李柏舟将账簿放到了陆英面前的案上。
李柏舟笑:国家贫病,四方多事,但陆中丞上奏的事,陛下还是想办法,这么快就办下来了。
陆英拣起账簿,翻了翻,咬牙:硕鼠!
李柏舟:鼠也好虫也罢,天地不仁万物刍狗。陆中丞昨天说什么?儿女不是棋子?天子眼中,你我都是棋子,何况我们的孩子?不过中丞应当欣慰才对,中丞的千金何止千金,这是价值(拍了拍陆英手中的账簿)兆万啊!
陆英蹙眉。
李柏舟:老夫会嘱咐小女,与中丞千金好好相处。陆中丞以后,也和老夫相安无事吧。毕竟,陛下也希望我们,相安无事。
李柏舟一笑,离开。
【39】【陆宅日外】
数骑宦官挡住了陆文普的去路。
陆文普疑惑勒马。
马上的宦官某:前面的可是御史中丞的宝眷?
陆文普点点头:正是。你们是?
宦官某下令:拦下来!
数名宦官策马,团团围住了陆文昔的车。
陆文普: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阻拦官员家眷?!
宦官某笑着下马,走近车驾,向车驾躬身行礼:小人没有认错,果然是王妃的辇驾。
陆文普蹙眉:什么王妃?
宦官某:王妃千金之体,不宜远行,还请速速归宅静候。
陆文普:家父是御史中丞,我的家人岂是任你们玩笑的?你们把话说清楚了!
宦官某:小人怎么敢拿这种事说笑?天子口谕,以御史中丞长女陆氏为齐王侧妃。旨意已下到礼部,王妃请归宅等候牒纸下达。
车外,陆文普大惊失色。
车内,陆文昔惊愕的神情。
陆文昔一把掀开了车帘:哥哥?
官宦某为她将车帘放下:王妃,这是街上,不宜抛头露面。
宦官数人上前,接手了仆妇的差役,将车往回驱使。
陆文昔:哥哥!
陆文普:你先回家,我这就去找——
陆文普掉转马头,策马而去。
【40】【东府日外】
笔架山、笔洗和镇尺。
萧定权捉笔,在反复调试同一个字的写法。
顾逢恩在一旁,打着哈欠,盯着不远处案上大开本的书。
一页已经读完,他想翻页,伸手没有够到。
抓起一柄拂尘去够,还是没够到。
近在咫尺,但就是懒得动弹。
蔻珠入内。
顾逢恩:蔻珠姐姐,你来得正好……
蔻珠:小人不侍奉这差事。(看看萧定权,压低了声音)嘉义伯,外头有个人,自称是御史中丞的公子……
顾逢恩:哦,那是我的死对头。有他在,我肯定是当不了状元。
蔻珠看看案上的书:就这样,没他在也难。他说有事要求见太子殿下——
顾逢恩:又是他家的事,害殿下这样还不够。我去吧。
萧定权仍在写字,没有注意他们。
【42】【东府日外】
陆文普牵着马,在东府门前焦急等待。
里面终于有人走出。
陆文普看了看来人:顾兄,怎么是你?
顾逢恩:是我就不错了。殿下为了令尊的事情,正在禁足反省呢。
陆文普:你没有告诉他?
顾逢恩:告诉他什么?
陆文普:齐王要娶舍妹的事!等到礼部的牒纸下达,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顾逢恩:他不是已经有王妃了吗?
陆文普:我管他有没有?!
顾逢恩:你别着急,我这就进宫跟陛下说去。
陆文普:等等,你去说有用吗?
顾逢恩:你懂什么?比他管用!陛下几时听过他的话?这个——我就先用了——
顾逢恩跨上了陆文普的马。
陆文普:唉!你!
顾逢恩已经驱马离去。
(第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