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橙黄色的灯光下,喻颜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她语调不由得扬高,声音发颤,握着手机的关节处已经泛白。
沙发上的段尚燃眸光落在她身上,眼底一片沉静。
“抱歉喻小姐,请您节哀,关于你父亲去世,还有一些手续需要您来签字……”
“我爸人呢?”
电话里的话被她打断,喻颜红着眼,死死的咬着下唇,忍住眼底汹涌的泪光。
“在医院。”那边的人顿了下回道。
几乎是在一瞬间,喻颜切断电话,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便冲出别墅,段尚燃一直密切关注她的动作,见状微微拧眉,拿起她的大衣跟了出去。
刚出门便见到正在跟车门较劲的喻颜,他抿了抿唇,按下手中的钥匙,喻颜一个力气没收住,身子往后栽去,段尚燃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询问。
喻颜眼底爬上血丝,一字一句的道:“他们说我爸死了,告诉我,这是在开玩笑对不对?”
段尚燃瞳孔一缩,眼底一丝异样闪现,片刻后一声不吭的将她扶上车,镇定的开车去往医院。
一路上,她不言他不语,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到令人生出逃避的心思,喻颜始终一言不发,紧紧抓着身上的大衣,任由不安将整个心智包裹。
假的吧,这只是个恶作剧。
她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连自己都骗不了的安慰,更多的是可笑。
为什么,他们战战兢兢的活着,小心翼翼的呵护这脆弱的生命,到最后,死神还是轻而易举的将他的性命夺走。
一颗心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喻颜头一次憎恨自己没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去看望他,那个从小一直疼爱她的父亲。
年迈的老人每天被各种药水吊延着生命,血液里被灌输了无数种药物,一双手已经被针扎的不成样子,他依然顽强的活着,依靠着她不定时的探望作为支撑,苟延残喘。
如今,就这样悄然无息的逝去,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里,身旁没有一个人。
“走吧。”
车子什么时候停下的,喻颜没有在意,段尚燃放轻了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眼睛酸涩的眨了眨,眼泪顺势而下。
段尚燃心疼的擦去她的泪珠,低叹一声:“哭吧。”
喻颜死死攥住衣裳,忍住泪水,她摇了摇头:“爸会担心。”
短短四个字,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砸在段尚燃的心口上,他唇线紧抿,拉着她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从医院到病房的四条路,喻颜脚下似乎有无数的钉子,每走一步,钻心的疼。
从心底抗拒看到躺在白布下的喻望海,这一路,她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当视线里,看到床上宁静安详的面容时,一直支撑着的信念轰然崩塌。
她脚下一软,连哭泣都忘了,身子被段尚燃扶住,眼神空洞。
不能相信,她最亲的人就这么离她而去,躺在那里的人,还是记忆中的眉眼,记忆中的神态,但是却再也不能笑着唤她一声‘颜颜’。
“想哭就哭,不要忍。”
段尚燃将她圈在怀里,压低的声音带着磁性,喻颜紧紧的抵着他,嗅着他身上的烟草香,哑声哭泣。
“姐……”
一记沙哑的声音响起,喻颜抬眸,多日不见的喻欣面容憔悴。
“姐,怎么回事,他……”喻欣舔了舔唇瓣,指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呼吸絮乱,她扯了扯嘴角,面上肌肉动了动,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怎么了?”喻颜将话说完整,偏头瞧着喻颜,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崩裂,片刻后,嘶哑着嗓子:“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欠我的还没还清,他怎么敢走!”
喻颜张了张嘴,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任何话语。
喻欣情绪激动,她奔向病床前,跪在地上嚎哭着:“喻望海,你不是特别想听我叫你一声‘爸’吗?你起来啊,起来我就唤给你听,你又想像小时候那样丢下我,扔了我十几年不管,你还想逃避做父亲的责任,你可真自私!”
“小欣……”
喻颜哽咽着低唤一声,字里行间悲切伤恸。
病房里空气中藏着苦味,吸到肺里,苦的让人眼泪直下,喻欣哭了多久,喻颜便陪了她多久,直到最后段尚燃出去一趟再次回到病房:“手续都办好了,举办葬礼吧。”
喻颜动了动酸涩的眼珠子,看着那边哭到没力气伏在床边的喻欣,深呼吸一口:“谢谢。”
她这突如其来的客气令段尚燃不舒服,看了一眼她的面容,还是将不悦压下。
下午四点,殡仪馆的车将喻望海的尸体拖走,喻欣哭的肝肠寸断,几欲昏厥,很奇怪的,在她面前,喻颜竟然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不能倒下,喻欣得要人照顾。
火化殉葬一系列的事情,一直忙到深夜,哭了一天的喻欣红肿着眼,时不时的打个冷战,跪在灵堂中央,眼神涣散,萎靡的不像话。
忙碌了一天的喻颜也终于没能做成铁打的身子,凌晨时昏倒在灵堂,段尚好气又心疼,将发着高烧的女人带回别墅,守在她身旁,一步不离。
‘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人打开,段晚晚顶着一双红的像兔子的眼睛进来。
段尚燃见状心中一软:“一夜没睡?”
段晚晚点了点头,还挂着未干泪痕的面上,一说话便带了哭腔:“哥,喻叔叔真的……走了吗?”
段尚燃闻言眼底闪现一丝异样,她面上的悲痛不似作假,那哭肿了的双眼更是彰显悲伤,果然是他太疑神疑鬼了?
这件事情和她是没关系的吧?
“颜颜姐,没事吧?”
段晚晚擦了擦眼泪,努力收起哭腔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疼,段尚燃心中一软:“没事,你回去休息吧,天亮后也去一趟灵堂。”
毕竟,她也是喻望海的女儿。
这是段尚燃的潜台词,他没有说出来,段晚晚却能听得出,乖巧的点头应下,他看着她转身出去。
直到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才拿起手机拨通电话:“钟书,昨天病房的监控调出来发给我一份,还有,尸检报告出来的时候,也发一份给我。”
“是,段总。”钟书应了一声,接着犹豫着问道:“段总,您是怀疑……”
“只是猜测,还未进一步证实,先别声张,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说。”
段尚燃打断钟书的话,将他剩下的话语堵住,钟书了然的应了一声,切断电话。
将手机放下,一转身便见到病床上的喻颜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你说的……是真的?”刚醒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发烧而干燥的嗓子一出声便如火灼般疼痛。
段尚燃将她额上的毛巾拿下放到水里浸湿,拧干后又搭在她额上,动作自然,面上波澜不惊:“你也听到了,只是猜测。”
“为什么这么猜测?”喻颜抓住话里重点追问着。
段尚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对你的负责。”
这个回答并不是那么令她满意,甚至是嗅出了一丝敷衍的味道,喻颜并没有拆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一整晚,段尚燃始终伴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直到次日清晨,才起身离开。
喻颜睡眠一直很浅,朦朦胧胧中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响起,她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宁静的让她以为,自己连呼吸都没有。
睁着眼睛,从太阳自地平线升起到爬上六十度角,桌上的手机震动将她的思绪缓缓拉回。
来电显示着的是白瑞川的电弧啊,她顿了顿,按下接听键:“颜颜,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喻颜眸光闪烁下:“好,就在金三角咖啡厅吧。”
白瑞川应下,声音停顿片刻之后,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淡淡的回了句,搪塞掉他的问题,挂断电话起身,草草收拾一番,前往约定的地点。
咖啡厅里坐满了人,或许是年根将至,城市大大小小的巷子热闹非凡。
兴许是这遥不可及的温暖更是引起心中共鸣,喻颜心脏一阵泛酸,只剩下几天,父亲终究还是没能捱过这个年根。
“颜颜,这边。”
白瑞川的声音自咖啡厅一角传来,她顺着声音看过去,面上扯出个笑容走去。
“瑞川。”她低声唤着。
“吃饭没有?”他轻声询问,喻颜摇头:“先说说你找我的事情吧。”
白瑞川眉梢轻扬,沉沉的点头:“其实这份文件我应该早一点给你。”
“什么?”喻颜心中陡然一跳,心底一处总觉得不太安心,她看着白瑞川递来一份文件。
“你先看看吧。”他声音平静温和,与平常并无异样。
喻颜看着棕色的文件袋,心下一丝犹豫闪现,最后还是将文件接过,看清上面文字的一瞬间,面色刷的下苍白。
“这是什么?”
她声音不自觉的扬起,语气中夹杂着浓郁的不可置信与震惊,白瑞川沉下眸子。
“如你所见,当年飞机事件之后,将你父亲告上法庭的,正是段尚燃,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要知道,飞机事故,与喻家完全没有关系,这一切都是段晚晚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喻家,被当成了替罪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