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味。
走廊里传来些许的回声,医疗设备滴滴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喻颜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渴,火烧一般的灼热感,干裂的唇瓣动了动,从嗓子眼发出一声粗噶沙哑的声音。
“水……”
微弱的声响在静寂的病房里便显得分外清晰,睡在一旁家属床上的喻欣听到动静,瞬间跳了起来:“姐,姐,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将喻颜的神智一点一点唤回,忍着浑身的疲惫感,她费力的睁开眼睛,喻欣担忧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小欣,帮我倒杯水。”
喉咙几乎要冒火的感觉让喻颜忍受不了,艰难的说了一句,喻欣半天才理解过来,赶忙起身,正要去倒水,面前便出现个高大的身影。
“水来了。”
“谢谢。”没有多想,喻欣接过他手里的水杯,送到喻颜面前。
喻颜宛如沙漠中前行很久的人,将水一饮而尽后,才想起对他打招呼:“瑞川。”
白瑞川对她微微点头,并不多言,只是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承载了太多的东西,他抿了抿唇,眼底一片复杂。
“你……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病房里短暂的沉默后,白瑞川哑声道。
怀孕?
这两个字对本来便尚未完全清醒的喻颜来说,宛如当头棒喝,打的她顿时眼前一黑,微张着唇瓣,却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查出怀孕的事情,老天这玩笑开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她好不容易看清楚自己的状态,下定决心的想要离开,现在却忽然给了她一个再次动摇的理由。
因为经历了暖暖的成长历程,她清楚的知道单亲会对孩子的心理产生怎样的伤害,在已经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便不可能像五年前那样,选择孤注一掷。
她,开始犹豫了。
“颜颜,你知道的,去意大利的话,怀有身孕是不行的,这孩子……”
留不得!
这三个字终究还是太残忍,话到了嗓子眼,还是没能说出。
喻颜何其聪颖,瞳孔缩了缩,她目光偏移到一处,将孩子打掉吗?目前看来,他确实来的很不是时候,或许这错误是应该早早的了结,但是……
这也是她的孩子啊,是和暖暖一样的存在,让她下这个手,怎么忍心!
“先让我……好好想想。”
动作机械的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她眼神空洞,苍白的面上不见一丝血色,白瑞川只觉得心脏狠狠的抽了下,尖锐的疼痛蔓延上来。
垂在一侧的手掌紧了紧,他轻咳一声,低声道:“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喻颜没有反应,想要继续陪在她身边的喻欣被白瑞川拉走,空荡的病房内只剩下她一人。
一片纯白的景象勾勒出令人心神俱裂的凄凉,喻颜呆呆的看着一处,脑海中的思绪翻飞着,始终不能平静。
沉寂了半晌,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她转了转眼珠子,看清来电显示的那个名字时,浑身一颤。
段尚燃……真是恍如隔世,现在的她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呢?
手指不听话的按下接听键,还未开口,那边便传来隐忍着的暴怒声:“你对晚晚做了什么?”
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起来,几乎是所有未来得及整理的情绪在这一刻皆数化为虚有,那些因为还对这份感情存在一丝丝留恋的念头,也因此被粉碎。
她想,这一次,真的是他段尚燃亲手毁了他们的未来。
“我能做什么?”出口的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冷静,喻颜低垂着眼睫,将那最后一丝怯懦从眉间赶跑,抬起来的面容冰冷一片。
电话那头的段尚燃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冲动,深吸口气,放轻了音调:“晚晚从回来开始,便一直在发烧,脸上还肿了一片,问她也只是一直说你的名字,我……也是太担心了。”
“担心?也对,她对你来说是命,受伤了担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喻颜语言讥讽,唇角勾起的笑容冷冽非凡。
“喻小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一记温和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喻颜抬眸看着例行查房的护士,微笑着摇头:“我很好,没有不舒服的。”
说话间,护士才发现她手中拿着的电话,歉意的笑笑,离开前颔首道:“胎儿刚刚稳定下来,喻小姐还是多休息的好。”
喻颜笑着点头应下,看着护士离开病房并细心的带上门,唇角的笑意渐渐落了下来,听着那边一片沉默,没来由的心烦,正想挂断电话,耳边便传来沙沙的电流声,以及那道经过电波处理的声音。
“她刚刚说什么,胎儿?你……怀孕了?”
竭力使得自己语气不那么激动的段尚燃,在电话那边,早已经按捺不住,腾的下从沙发上站起。
喻颜无声冷笑,语气冷漠的不像话:“没有,你听错了。”
“喻颜!”
话音刚落,便被他这一记低吼盖住,喻颜抬了抬眼皮子,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生气我刚才的态度,但是怀孕是大事,你该第一个通知我的!”段尚燃声音低哑,他捏着眉心,面色复杂。
喻颜唇角扯了扯,平声道:“第一个告诉你又怎样,你还是会在段晚晚生病的时候,选择留在她身边,我只是,不想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这四个字宛若一双大手,将段尚燃的心脏狠狠地掐住,心口处揪心的疼,他还想说什么,那边便是一阵忙音。
俊美的面上阴沉一片,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眼底燥怒烦闷。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
略显单调的医院,随处可见的蓝白。
散发着丝丝清粥香味的病房里,白瑞川坐在椅子上,环着手臂的模样肃然。
“你真的想好了吗?”
喻颜点头,手搭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眉宇间满是坚定,她低声道:“不管是对我来说,还是对他,这是最好的结局。”
“不管你做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放心去做吧,你身边始终有我。”白瑞川压着嗓子,将情愫控制在喻颜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喻颜手指颤了颤,还未应承,自门的方向便响起一阵掌声。
段尚燃面上带着笑容缓缓进来,不同往日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彰显着他赶来的匆忙,他眉眼沉沉,声音像是在冰水中浸泡过一般寒冷:“真是感人啊,白主编如此照顾我的妻子。”
他将‘我的妻子’这四个字咬的极重,白瑞川眯起眸子,神色莫测。
“也是,白主编是颜颜的弟弟,你们之间十多年的姐弟情分,这份关心很正常。”段尚燃有意无意提醒他的身份。
白瑞川眉心微蹙,他低声道:“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呵,这是在当面宣战?
段尚燃不怒反笑,俊美的面上笑容邪肆,他走近一步,势均力敌的身高,使得两人的气势亦是不相上下,他一字一句的道:“没错,你是我弟弟。”
白瑞川面色不变,听着他继续方才的话:“那就更对了,身为我段尚燃的弟弟,不是更应该保持好小叔子与嫂子之间的距离么?”
“够了!段尚燃,你有什么冲我来!”
气氛僵硬到极点,喻颜一声低吼,将那层凝固打破,她浑身颤抖,眉梢上爬满疲倦。
段尚燃缓缓收回放在白瑞川身上毒蛇般的目光,他眼神平静,淡淡的落在喻颜面上,后者没有一丝动容的神情令他心中一颤。
“瑞川,你先去忙。”
听着喻颜这话,白瑞川没有动静,半晌深深看了一眼段尚燃,抿唇离开。
空气中滴答滴答的输液声,医疗仪器一声声扰的人心烦意乱,喻颜揉了揉太阳穴,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错了喻颜。”段尚燃回着。
莫名其妙的回答令她皱眉,段尚燃眸光一紧,压抑着情绪一点一点的溢出来:“在晚晚和你面前,我选择的,是你,所以我说你错了。”
他给出的解释不难理解,喻颜先是愣怔了会儿,后嗤笑一声,内心觉得荒唐至极。
“我不信你没有感觉,你的心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在我心里,你和晚晚到底谁重要。”段尚燃声线低沉,天生的沙哑音让人沉醉,但是已经过了糊涂的阶段,喻颜此刻感觉不到任何的心动。
之前的岁月里,他对段晚晚的百般维护在此刻看来,就像是一场笑话,毫无保留的将她对他的信任腐蚀的一干二净。
脑海中沙沙闪现的,是那沓五年前的法庭资料,她低低的笑出声来,宛若疯癫。
段尚燃沉着脸,心中一震,看着她不停低笑的模样,心头一阵发慌。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在你欺骗了我足足五年之后,我还能拿什么维持我对你的信任?”喻颜笑了一阵,低下眸子,语气平静的令他不安。
将她的话剖析一番,段尚燃敏锐的找到重点,他沉声反问:“欺骗?”
喻颜缓缓抬眸,一双眼眸里平淡无波,蕴藏着的,只有无尽的失望。
“用法律将我父亲送上绝路之后,又冠冕堂皇的,将‘杀人犯女儿’的帽子扣在我头上,以赎罪之名,捆绑我的自由,索取我的感情,你不觉得……这对我,太残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