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

赵元嵩骇然瞪大双眼,对上黑衣人死寂双眸,他目光直直望过来,眼珠一动不动,非常可怕。黑衣人的大手已伸到他眼前,那手指上的深深沟壑,也不知是伤疤还是干裂的手纹。

赵元嵩强忍惊恐没有闭眼,他看到黑衣人小臂内侧有三叶火莲纹身,一封轻薄的信从他袖中掉落。

下一瞬,黑衣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下腰,勾起小伍掉在车厢里的匕首,扛住贡多冲上来刺向他的一剑。两人你来我往,内力外放,刀光剑影之下,马车车厢四分五裂,拉车的马匹嘶鸣着惊逃而去,十二名府兵的马也随在其后。

“元嵩!”远处传来风敬德的咆哮,赵元嵩来不及回应,骨碌碌地滚下马车,摔得七荤八素。

黑衣人见状,虚晃一式,躲开贡多,蹿上屋顶消失了踪影。

将军那边,屋顶上的黑衣人见风敬德不再攻击他们同伴,发出几声短促狼嚎,跳下去几人,将那打红眼的黑衣人拖走。风敬德没空管他们,冲回赵元嵩身边。

总是慢一步的五城兵马司终于现身了,两名校尉带着五十来人,团团将整条街围住。

赵元嵩被风敬德扶起,他大手在他身上摸索,紧张问道:“哪里受伤了?”

赵元嵩揉揉被磕到的头,回应道:“将军,我没事。”

两名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已下马向这边而来,赵元嵩飞快捡起飘落在地上的信,借将军身形遮挡将之塞进怀里。

其中一名校尉是赵元嵩旧识,与侯夫人家的舅舅交好,赵元嵩有幸曾和他一起吃过饭,还要称他一句于叔叔。于校尉视线来回在夫夫两人身上扫过,开口笑道:“哎哟喂,四少爷,风将军,怎么是你们啊?碍事不碍事?要不要看大夫?”

“谢了,于叔叔,我们没事。”赵元嵩笑得恰到好处,他指了指坏掉的马车,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还是有件事麻烦您,帮我们找辆马车吧。”

“好,好,马上去办。不过,别叫于叔叔了啊,现在你身份不同,从风将军这边论,咱们可是平辈了。”

风敬德没有反驳,向于校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赵元嵩眨眼睛:“那我这是长辈分了!”

于校尉挤挤眉,玩笑道:“如果咱们有机会和你那舅舅再聚,你到时再叫我于叔叔吧。”

众人笑过,另一位校尉对风敬德一拱手,客气道:“卑职听说有匈奴人潜进永安,刚才截杀风将军,不知可否请两位随卑职回衙门进行调查?”

正要帮赵元嵩找马车的于校尉听闻又退了回来,“唉唉,我说老弟,风将军及家属刚经历一番刺杀,急需回府休息压惊,有什么事咱们过两天再问。”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全城封锁,咱们最重要是排查民房,尽快抓到歹徒,不要让无辜百姓受牵连。”于校尉明显更会办事,得到赵元嵩一个崇拜眼神。

于校尉暗中得意,推了拍档一把,“快去找辆马车来,送风将军他们回府。”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定国公府另一队府兵骑马赶来。领头的队长见到风敬德,跳下还没站稳的马匹,几步跑过来,单膝跪地抱拳请罪道:“二少,标下来迟。”

“起来吧,派几人追回受惊马匹,如有伤人毁物,均由定国公府赔偿。”风敬德吩咐道。

“是。”队长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向跟来的人下达命令,后牵来两匹马给风敬德。

风敬德转头谢过于校尉两人,又指了指马车残骸上躺着的小伍,“还得麻烦两位叫个车。”

“将军放心。”于校尉拍胸脯保证。

风敬德上马,俯身将赵元嵩捞到身前,“驾!”以缰绳为鞭,打马扬长而去。他身后快速跟上一队骑兵,前后拱卫,自动形成防御阵式。

于校尉扯了扯身上轻甲,叹息:“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啊!咱们也就这身行头好看。”

另一位校尉也跟着一叹,扬声叫小兵去找马车,回头对于校尉说:“别看了,快走吧,咱们得去追查匈奴之事。”

剩下的定国公府府兵善后,有名府兵走过来,与于校尉他们客气道:“两位有需要在下协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没有,没有,您忙。如遇问题,我们会去定国公府拜访的。”

风敬德与赵元嵩回到家,定国公夫妇、风家几个兄弟都已等在大门口,他们脸上虽没有焦急,但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足以说明对赵元嵩他们的担心。

赵元嵩看到他们,眼睛一热。

“嵩儿,怎么了?你受伤了?”定国公夫人看他可怜兮兮地马上问道。

赵元嵩摇头,“没有,娘,我没事。”泪水却扑簌簌往下掉。

“还说没事,怎么哭了?”

赵元嵩又哭又笑,急忙往风敬德怀里钻,想把自己脸藏起来。“就是……有爹娘和兄弟疼,真好。”

他闷闷的声音,其他人可能没听清,风敬德却听得一清二楚。赵元嵩以私生子身份生活在长乐侯府中,长年被侯爷夫妇冷落,被赵二小姐嫌弃,被下人们看不起。独自一人,他还能隐忍着,可他刚才受到惊吓,这会儿得到从来没有过的家人关心,他就控制不住了。

风敬德心有动容,摸了摸他头顶,将他抱下马。

定国公夫人一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母性大发,上前几步,将人给拦过来擦眼泪,“不哭啊,娘以后疼你。”

赵元嵩眨眨眼睛,红着脸对定国公夫人点点头,模样可乖巧了。

“卧槽,这小子……哎呦,疼,三少,你踩我干吗?”邓勉从小死了爹娘,挺能理解这种感动,只是他本能想吐糟一下,他一男人掉金豆,太娘气了呀!却被风敬严踩脚板,还被瞪了好几眼。“哎哟哟,夫人,夫人,您快疼疼我吧,您不看着,三哥开始欺负我了。”

被邓黑子这么一闹,伤感瞬间消失,赵元嵩撇嘴,也暗中瞪了邓勉好几眼。

“哎,你这孩子!”定国公夫人笑着招手让邓黑子过来,摸摸他狗头。

众人相携进府,坐下来聊刚才遇刺之事。风敬德否认刺杀:“我猜那人是东夷使臣,并不是真想杀我,而是想与我比试武功。我刺伤了他左臂,他右手虎口也在打斗时震裂了,如不意外,东夷使臣为掩饰,会在明早向皇上请辞。父亲,如果明日早朝,皇上要谈下嫁公主之事,选派护送之人时,请您为我请申这一职务。”

定国公一愣:“为何?”

“近日太子殿下与二皇子表现太过,我恐陛下怒极一时选错了人,到时护送不利,再影响两国交好。再者,我被褫夺军权,只剩空职,若不想办法活动一二,恐京畿西大营终有一日落入他人之手。”

定国公夫人皱眉:“可你与嵩儿才成亲,走一趟东夷,最少一个月,如今北方进入雪季,往来速度更慢啊。”定国公夫人没提的是,蛮夷之地,部族流寇众多,送亲队很容易遭劫的。

赵元嵩听将军要出去办差,心中不由一堵,正如定国公夫人所言,他们才成亲不久,就要分开了么?可将军是长缨将军啊,他的志向在保家卫国,而非情情爱爱你侬我侬。赵元嵩扯了扯坠在腰带上的玉佩,压下心中的不舍。

将军此去东夷,除护送公主,保证两国友好外,可能还会探查这一路的困阻,为他要组建的商队划出一条安全路线,路途中所遇危险应该不少。想到此,赵元嵩心中说不出的百感交集,看向风敬德的目光充满了欣喜与担忧。

“那行,明日我会看情况为你请旨。”定国公颔首。

“将军,我,我有话想说。”赵元嵩扯了扯风敬德衣袖。

看到赵元嵩那可怜小眼神,定国公端茶掩住唇边笑意,作为过来人,他很理解新婚分离之苦,这小纨绔刚嫁过来没几日,对定国公府还有些陌生,故而对德儿就很依恋了。“嵩儿有话就说吧,都是家里人,没什么可顾忌的。”

只听赵元嵩道:“将军,你刚才猜偷袭咱们的是东夷使臣,他无意伤你,却想与你一较高低,可见他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而你我都知道那东夷使臣身份很可能不一般,你如果主动请旨去送亲,会不会引起他的忌惮或怀疑?还有,他今日输给你,显得特别不甘心,你说你要去送亲,路上他会不会故意为难你?”

“其实将军大可不必亲自去送亲,我想了,咱们或许可以利用督察府让皇上同东夷加深合作,这样一来双方都能获利,金银关系要比和亲来的牢固。”赵元嵩说得特别认真,“至于不着痕迹寻到督察府之人来帮忙,将军你说我可不可以大张旗鼓去邀请我那帮朋友聚聚,顺便向丞相家的蒋正奇和他表哥唐盏哭诉一下不能入仕之痛?我可知道东夷有好多宝贝,就是没人帮我把它们运回来,我还可以与他们细说与东夷人合作,保证商队的安全。”

“这样一来,就算没引来督察府的暗中探查,也会出现三种可能。第一种,丞相大人听完蒋正奇和唐盏转述,很可能也有兴趣与东夷人合作,争着让他手下人去护送和亲队伍;第二种,三公之家私下合作,动用一些人脉,护持和亲队,到时分摊利益够广,牵扯越大,风险便会降低,虽赚不到什么钱,却可以确保皇上发现后,不会太过为难咱们;第三种;没人同意与我合作,我单独找上东夷使臣,明目张胆去驿馆,不为别的,只为吸引督察府关注。当然,第三种情况是下下策。”

定国公本以为赵元嵩舍不得风敬德去送亲,会挽留或要求通往,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么个大胆主意,惊得他直接摔了手中茶杯。“嵩儿啊,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干,后果牵扯颇广啊?”

风敬德也道:“你不是想用东夷煤炭赚钱,并让你三叔以此脱离长乐侯府么?你要是把利益分摊出去了,你三叔的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