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得早,也谢得快,仿佛才那么一会子光景,桃树上已经不见了粉红粉白的花朵,只余下绿色的叶子在春风中摇曳。可春日里永远不会缺少新鲜的花朵,桃花才尽,梨花与杏花接踵相连的开花了,层层叠叠的堆满了枝头,空气里飘荡着一种甜蜜的芬芳。
这些日子秋华过得十分忙碌,照看弟弟妹妹,去容二太爷家安抚芸华,上郑府去看望刚刚生了孩子的母亲。每日里都有事情要做,仿佛没有得空的时候,忙得她几乎都忘记了应天府里还有个巴巴望着她回信的高祥。
“姑娘,你也该给高祥少爷写封回信罢,他的信都到了四五日了,你却一直没有搭理他。”飞烟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褐色的封皮:“再怎么忙,也不该忘了这正事儿。”
秋华接过信瞥了飞烟一眼:“飞烟,你越发爱管闲事了。”
将信笺抽了出来看了一遍,秋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那封信放在桌子上边。她这几日虽然很忙,但却没有忙得没有时间给高祥写回信的地步。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动笔,主要还是因着芸华的事情影响了她的心情。
刘同知被胁迫着写了和离书,嘉鈊当日便带了人去将芸华接回了娘家。听香华过来说芸华刚刚到家的时候精神很不好,秋华有些不放心,于是隔了一日去容二太爷家看望芸华。
走到屋子里边,芸华正坐在床上,面容枯瘦,眼神呆滞,见秋华进了屋子,这才脸上亮了亮,抓着秋华的手一直在流泪:“秋华,其实我并不想和离,我只盼他能回心转意,能对我稍微好一点就够了。”
秋华有些愕然,原以为与那刘同知和离,芸华总算是脱离了囚笼,这样便能开心起来,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的想法。端详了芸华一会子,只见她整个人比原来又憔悴了几分,一双手瘦得如园子里的枯枝,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坐在那里便如木偶般没有一丝生气。
“芸华姐姐……”秋华喊了她一声,心中一惊,芸华这模样,分明是已经万念俱灰,若是再不让她精神振作些,恐怕她很难撑下去。朝旁边的香华看了一眼:“你那外甥女儿呢?怎么不将她抱来陪芸华姐姐?”
香华难过的抬手擦了擦眼睛:“母亲怕吵了姐姐休养,带了在她院子里住着呢。”
秋华叹了一口气:“此时便该让她来和芸华姐姐住,否则芸华姐姐没有了倚仗,恐怕心里头更是难受呢。”
香华一惊,仔细一想觉得秋华说得不假,赶紧打发丫鬟去母亲院子里将外甥女语依抱过来。语依正在外祖母院子里哭哭啼啼,听说带她去找母亲,这才破涕为笑,由奶妈抱了过芸华房间来。一见到芸华坐在床上,语依张开手便让她抱:“母亲,语依想你了。”
芸华本来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听着语依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便惊醒了过来一般,猛的伸手搂住了语依,眼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语依,娘的乖孩子,好几日都没见着你,快让娘好好抱抱。”
母女俩脸贴着贴,两人的眼泪珠子都落了个不停,秋华在旁边见着也是伤感,只觉得自己眼睛里有些泪意。“芸华姐姐,即便是为了语依,你也该坚强几分,那刘三不是好人,不值得你如此为他伤心。”秋华想了想,决定拿自己的母亲做个例证:“你也知道我母亲是和离出了容家的,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十分顺畅,郑老夫人与郑老爷都对她好,她还生了三个孩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你若是不信,过些日子我可以带你去拜访她,亲眼看看和离的妇人也一样能过得舒服自在。”
芸华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我省得,为了语依,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只是现儿还有些想不通罢了。”
秋华陪着芸华说了些话儿,见她虽然脸色已经有了些松活,但依旧知道芸华心里还是没有走出和离的阴影来,心中有些难受,告辞回家以后,久久不能平静。为何芸华会这般软弱,即便那刘同知是一只中山狼,她依旧还在想着要和他厮守下去,难道离开了夫君便不能活下去?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人心不古,那时候芸华欢天喜地的嫁去江夏,自己与春华站在送嫁的人群里,见着芸华笑意盈盈,那会子还在感叹她做了幸福的新嫁娘,转眼才三年多,那会子新鲜的花朵便成了残花败柳。
是不是希望越大,到时候也会失望得越多?秋华忽然间便想到了远在应天府的高祥,心里边有些不快活,虽然现儿瞧着他对自己非常不错,可又如何知道他成亲以后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对她好下去?一想到这些问题,秋华便觉得有些烦恼,竟是连提笔回信的劲头都没有,今晚上飞烟偏偏将回信的事情提了出来,让秋华又陷入了沉思中。
提起笔来给高祥回复了几句,先写母亲生了个小妹妹,长得十分可爱,肌肤白里透红,自己去看她时还睁着眼睛在望自己,一双眼睛就如黑色的宝石般发亮。写完了这件事情,秋华的笔顿了顿,不知道下边该不该写芸华和离。拿着笔呆呆的望着油灯良久,秋华还是将芸华和离的事情写了上去:“见着芸华姐姐如此憔悴不堪,我心中十分难受,犹记得当年她出阁时笑语盈盈,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实在令人叹息。”
最后秋华在信后添上一句:“若是他日你有异心,可直言于我,秋华绝不会纠缠吵闹,只要和离文书一张,自行出府。”可是拿着这信笺看了好半日,又觉得不妥当,这些话放到心里想想便是了,何必写到纸上让高祥看了不舒服。
飞烟见着秋华满满的写了一页信笺,转眼间便揉了个纸团子丢开了,不由得顿足嗔怨:“姑娘,你怎么能这样,这写字也要费力气的呢。”低头一瞧,见秋华腮上微微带赤色,心里替秋华欢喜,看起来姑娘与高祥少爷真是两情相悦。
秋华反复考虑,小心措辞,这封信竟然是写了大半个时辰才写好,仔细看了看语句没有什么毛病,秋华将信笺放到一个信封里交给阮妈妈:“明日帮我送去驿站。”挨着桌子才站了起来,忽然就觉得眼前有些发花,身子摇晃了一下,若不是飞烟在旁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差点就要摔到地上。
“姑娘,你怎么了?”飞烟唬了一跳,握着秋华的手只觉得有些冰凉,不禁“嗳哟”一声:“姑娘,你手这么凉,快些去歇着,莫要得了伤风!”
秋华只觉得自己喉头有些甜,心里很不舒服,由飞烟扶着坐到床上:“你快去给我弄一盏热茶来,怎么就忽然觉得口里发干,全身不得力儿。”
飞烟慌忙答应了一句,飞奔着去屋子角上的架子拿起茶壶出去,不一会便端着茶盏进来了:“姑娘,先喝些茶漱漱口。”
秋华喝了两口热茶,这才感觉身上暖和了些,朝飞烟摆摆手:“我不喝了,去打水替我梳洗。”斜靠在床上看着床边的那盏油灯,灯火正不住的在微微摇晃,有一只飞蛾正奋不顾身的往那灯火里边撞了过去,才到火焰那地方便被炙着掉在油灯上,在灯油里扑扇了几下翅膀,慢慢的便没了动静。
这世间女子与飞蛾扑火何其相似,秋华不由自主想到了芸华,即使她被伤害成这模样,可依旧还在惦记着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只希望她能快快走出这个心结,重新快活起来。若是高祥也这样……秋华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掐到了自己的肉里,不会的,断然不会这样,高祥他不是那负心之人。
一夜无眠,听着窗外萧萧风声刮了个不停,窗户上有着歪七竖八的黑影不住的晃动,不多时又听到有雨点敲打着屋顶,开始节奏还很舒缓,慢慢的便变得格外急快,檐角上的水漏存不住那么多雨水,就如滚珠般急急滴落在台阶上,一点点,一滴滴,空阶滴到明。
第二日飞烟起来,见秋华躺在床上还没有动静,呼吸十分粗重,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额头,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地方热热的一片,有些烫手。“姑娘,姑娘。”飞烟轻轻的喊了一声,秋华应了一声,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你去替我到回春堂将钟大夫请过来。”
走出内室,阮妈妈正准备带着几位少爷小姐去族学,见飞烟一脸焦急的走出来,赶上来问:“姑娘怎么了?”
“额头热得烫手,我去找钟大夫。”飞烟急匆匆的朝外边跑了去,阮妈妈转头看了看内室,摇了摇头:“毕竟年轻,于这些事上不免会想得多些。”
不多时钟大夫便过来了,给秋华诊了把脉,又让秋华张开嘴看了看舌苔,细心查看了她的眼睛,这才皱着眉头对秋华道:“容四小姐,几年前我给你也看过诊,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秋华睁大了眼睛,里边带了一丝丝红色,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我记得,钟大夫那时便劝我要少想些事情,你说过不该过于殚思竭虑,忧思必会成疾。”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这样?”钟大夫叹了一口气,让飞烟准备纸笔:“容四小姐,你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每日里想这么多事情,拖垮了身子,即便是你旁的事情都做周全了又有何意义?身子亏损可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你年纪尚小,及时调整挨过一两个月便会好,只是这期间该好生休养着,千万别再想得太多。”
飞烟在旁边点着头道:“钟大夫说得对,姑娘,从今以后你就放开心思,别想太多,好好的调养身子。”
秋华默默的点了点头,钟大夫来之前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妆,镜子里出现的脸上没了红润,只是一味的淡黄色,就如秋日刚染了黄晕的树叶一般。扶住额头,秋华心里暗自想着,以后真该少胡思乱想,这日子该怎么过便怎么过,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