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钟大夫来看过诊以后,秋华的生活开始发生了改变,能不管的事情,她便放手不管,江陵的生活其实本来便比较清闲,她放手以后,日子便更闲了。每日里将玉华嘉文嘉徵送去族学以后,她便呆在随云苑里边,不是绘画便是临帖,慢慢的,她不再心浮气躁,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应天府开珍珑坊分号的事情在今年着手进行了。秋华让飞红替她选个好掌柜,飞红推荐了杨妈妈的儿子杨大锤。因着他这些年一直在跟着阮大牛在外头铺子里边做事,飞红说他为人忠厚老实,打理铺子是头挑儿的角色。秋华听飞红盛赞那杨大锤,当即便回信允了,让飞红给杨妈妈三百两银子,派他们一家先去应天府打前阵。
杨妈妈的男人是秋华帮忙才从牢里放出来的,后来秋华照顾,杨妈妈和她男人管着杭州珍珑坊后院事情,膳食内务由他们带着媳妇包了,儿子又在外边铺子理事。一家人过上了舒服日子,心里头早就把秋华认作是家里的恩人,一心一意想要报答她,听说秋华准备在应天府开铺子,让他们与绿柳去打理,更是感激涕零。
按照秋华的吩咐,杨妈妈一家提早几个月去了应天府,先租了个小宅子安顿下来,杨大锤第二日起便与父亲杨老实去秦淮西街那边看铺面。秦淮西街是应天府的繁华地带,铺面基本上没有空出来的,打听了两三个月都没有合适的,杨老实与杨大锤见自己一家人在应天府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可铺面却没见到影子,不由得心里着急。
谁知也是秋华天生有财运,正在杨老实与杨大锤急得不行的时候,西街那边竟然空了五间铺面出来,问了下原因,原来两江总督犯了事,家里被查抄了,这五间铺面正是两江总督的私产,因此由官府封了,准备两个月后竞价发卖。
杨老实与儿子一嘀咕,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是买铺面与租铺面是两码事儿,他们也不能作主,赶紧写了信给秋华报告了这件事情。
“买,肯定要买!”秋华高兴得拍案而起,这可是个好机会,无论怎么来说买铺面比租铺面总要合算,毕竟铺面买了下来就是自己的,租铺面不说那租赁的大笔银子,还要担心主家一时不高兴便不将铺面租给你了,到时候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她还正准备让飞红她们在杭州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现儿应天府有铺面,那便先去买了那边的罢。
一想到要买铺面,秋华心里恨不能马上就去应天府看看,但是毕竟她还在孝期,又带着玉华嘉文和嘉徵,出去也不方便,想来想去先去了封信到京城里边,将准备在应天府买铺面的事情说了下,想请嘉懋出面来帮她。
大伯娘要打理府里中馈肯定脱不开身,二伯娘现在正忙着给夏华备嫁,也没时间,算来算去最闲的便只有嘉懋了。嘉懋自小便对做生意十分感兴趣,这些年将他拘在京城的长宁侯府,他都快被沤出毛病来了,现儿得了个可以出面谈生意的机会,自然会乐意去应天府。
信用了加急的快件送了出去,秋华心里十分紧张,虽然知道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拍卖的时候,可她还是心上心下的,担心嘉懋晚了赶不上。心里有事,晚上睡不安稳,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还不住的咳嗽。
“姑娘,钟大夫说了,让你心里不要存事情,看你这模样,又在惦记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了。”飞烟一边替秋华梳头发,一边埋怨着:“现儿都五月天了,姑娘你还得穿着薄夹衣,身子弱成这样,还想些什么呢!”
秋华听着飞烟伶牙俐齿的在数落她,不由得勉强笑了笑:“这几日是倒春寒,我怕冻着才穿了夹衣,你自己也该注意着些,别一味逞强,多穿些衣裳。”
“五月都是夏日了,还说什么倒春寒!好不容易才大好了些,又要将自己身子弄得病怏怏的不成?”飞烟替秋华挽好头发,插上了一支白玉梅花簪子,端详了秋华一眼:“姑娘,你都瘦了不少,可真真要注意保养身子才好。”
“我省得,就你嘴多。”秋华笑着将飞烟推了出去:“快将水去倒了,咱们去园子里头走走,主院那边蔷薇花该开了,我去瞧瞧,看能不能得些感觉画几张衣裳样子出来。”
刚刚与飞烟走出随云苑的大门,前边匆匆走来了一个管事婆子,见了秋华行了一礼:“四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刚刚到外院!”
“嘉懋大哥回江陵来了?”秋华听了一阵奇怪,不该是直接去应天府的,怎么反倒跑江陵来了?可不管怎么说,嘉懋的到来让秋华心里舒服了些,赶紧拔腿便往外院走,才过了垂花门,就见嘉懋穿了一件银灰色的长衫往这边走了过来。
“嘉懋大哥,你怎么回江陵来了?”秋华站在门边,手指间扭着帕子望着嘉懋微微一笑:“原以为你要直接去江陵的。”
嘉懋跨过垂花门走到秋华身边,低头道:“祖父和父亲都让我先来江陵看看你们过得如何。而且……”他停了下,望着秋华,嘴角露出戏谑的神情来:“你难道不想自己去趟应天府吗?”
听了这句话,秋华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仿佛瞬间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看着嘉懋那带着笑意的眼角,她的脸慢慢的红了几分,声音有些细不可闻:“我能去?在家守孝,哪里又能随意行走?”
嘉懋耸了耸肩膀,脸上的笑意更深:“四妹妹,你什么时候这般胆小了?所谓守孝也不过是两个字罢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可见旁的人谁规规矩矩的守在家里,二十七个月里什么地方都不去?”
秋华被嘉懋说得有些心动,抬起头来看了园子里的花团锦簇,叹息了一声:“还有玉华嘉文和嘉懋呢,总不能将他们丢在家里。”
“带他们一道儿去,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带他们去开开眼界也好。”嘉懋大步走下了台阶,回头望了望依旧站在上边的秋华:“你想不想去?”
一颗心仿佛要跳了出来,秋华轻快的跟了过去:“去,怎么不去?只是要和容二太爷去说一声,免得族里有人说闲话儿。”
嘉懋得意的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这是去从祖父那边求来的,我将珍珑坊的事情和他说了,他知道你在办珍珑坊,吃惊得好半日没有缓过神来!这封信是他写给二太爷的,里边提到了他准你与我一道去应天府的事儿,既然祖父都开口了,二太爷还能反对不成?”
“祖父怎么会准我去应天府?”秋华有几分惊讶,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容老爷那张圆圆的脸庞,按道理来说,祖父怎么着也该反对才是。
“你不知道,祖父变了很多。”嘉懋嘻嘻一笑,贴近了秋华的耳朵小声说:“祖母过世以后,祖父反而比以前精神好多了,最近还有人在与他说媒呢!听说是一个三品官家里的女儿,因着没生养被休弃回家,现儿三十多岁了,不知谁想着要将她与祖父说合。”
“还有这样的事情?”秋华只觉奇怪:“这三十多岁的女子也情愿嫁给祖父不成?”
“有什么不情愿的,她本无生养,嫁给祖父也不过是寻个依托罢了。听说她的家人十分着急,只想等着祖父点头,祖父却说祖母亡故还未一年,不谈婚姻之事。可我瞧着祖父已经有几分意动了。”嘉懋愉快的挤了挤眼睛:“反正我去求他带你一起去应天府,他竟然也同意了,你说祖父这是不是心有戚戚焉?”
一朵杏花从枝头坠落,伴着细微的声响,正好落在了秋华的裙袂上,望着那艳红的花朵,秋华心里暖洋洋的一片,嘴角也泛起了笑容,她忽然间很想看到高祥脸上的表情,当自己和嘉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
嘉懋行动利落,没有间歇,直接便带着秋华去拜访了容二太爷。二太爷看了容老爷写过来的信,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了解的笑容:“既然你祖父都同意了,那秋华你便与嘉懋一起去应天府罢。其实这事儿不必与我说,你每日里都呆在府里,深居简出,即算你去了应天府一趟,只要你自己不说,都不会有人知道呢。”
秋华见了容二太爷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知道他是答应了,这才放下心来,向容二太爷道谢一声,和嘉懋欢欢喜喜回了家。
“叔曾祖父对你要格外好一些。”坐在马车上,嘉懋伸了个懒腰:“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态度,我便不要白跑一趟了。”
“哪里是白跑?咱们这样做是敬重他,必要的礼节。”秋华笑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二太爷或许是看在那些砚台的份上对她格外要好些罢?不过说实在话,二太爷确实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辈。
中午时分,玉华嘉文和嘉徵从族学回来,见到嘉懋在随云苑坐着,一个个欢喜的冲了上来,吊着嘉懋的胳膊叫了个不停,当听说嘉懋要带他们去应天府游玩,几个人更是抱住嘉懋,在他身上擦来擦去,将他那身银灰色的长衫弄了个皱皱巴巴,还粘了不少鼻涕。
“连嘉文嘉徵都念族学了?”嘉懋看了看两个闹腾得欢的弟弟,再看看文文静静站在秋华身边的玉华,心里感叹了一声。三叔在世没有管过自己的子女,撒手过世以后都靠着秋华一个人带着弟弟妹妹,实在也是不容易,还好秋华有耐心,若是换了春华,恐怕这小院里天天能听着她的吼叫声了。
“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还好罢?”就在嘉懋想到春华的时候,秋华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问起了春华与夏华。
“都过得好。”嘉懋脸上有止不住的笑容:“许允袆对春华好得没话说,他们的儿子也长得很不错,现儿都能到处追着人走了,还会说话了呢!”
“呀,都一岁多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秋华不禁惊叹了一声,自己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春华那儿子才半岁,每日里只会闭着眼睛吃了睡睡了吃呢。
“夏华也过得不错,每日里在家里绣嫁妆。听说那陆景行还拖春华送了一支滴露多宝簪给她,夏华拿了当宝贝,日日都簪在头发上边。”嘉懋提起这事情满脸都是笑:“我那日想取笑她,让她将簪子取下来给我看看,她都不情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