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这么有兴致,不妨到屋内细谈。”
旁边突然插入另一道让我头大的声音,甚至带着丝丝温和的笑意,仿佛不胜荣幸一般,我心头一阵哀嚎,猛拍额头——天,我招谁惹谁了?今晚怎么都商量好似的齐聚一堂?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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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定决心,要走了吗?”
风姿高华的绝丽男子,目光幽幽,嗓音沉沉地溶入墨夜的深处,仿若一朵未开而凋的幽昙。
“我,其实很自私,搅乱了一池春水,却在发现这春水的底部生了细藻时,无法接受,任性地放手,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当年我一味地责怪澈涟违背了我们当初的誓言,可是,我又何尝给过他安心的理由?人活在这世上,又哪有真正顺心遂意的时候?纵然我曾藐视天下,妄图以一己之力挑战天命,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璃,我不能接受一个男人家国两全的无奈,但是我已经能够理解你,不会再轻易地逃避,仇恨,像当初对待澈涟那样对你,对不起,我无法完成曾经对你的承诺,我只能说,我也许很自私,但相守很难,相爱的心却不会变。”
我觉得我其实很冷血,经历了那么多,我竟然还能冷静地、冷酷地说完这么一番残忍的话,不止让璃浪脸色刷地变白,便是皱眉倾听的应龙,也眼神一黯,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
唯有,兰雍慵懒地坐在躺椅上,半倚半躺,姿态自有名士风流的飘逸洒脱,而微挑的长眉和凤眸,却透出不加修饰的冰冷支持。
凤家人典型的护短心态,哪怕我就是当着兰雍的面再跟一个男子纠缠不清,兰雍也会以为我这个妹妹纵然狡黠也是无辜,错的自然是这些不愿撒手的男人——这样理所当然的心态,已经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走进凤谷的藏书阁,在藏书阁的蜜间里,读到的祖先手札,那扎里,记着现在看来绝对惊世骇俗的秘密一段往事。世人皆说‘一个茶壶配几个茶杯’是夫妻间关系最好的诠释,我凤谷人固然不以为然,恪守一夫一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祖训,然到了某一辈,却出了一位狂妄至极的姑姑,绝世美人,几令见者失心,怕是比如今的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十三岁仗剑江湖,性情时而豪爽,时而孤僻,可说是亦正亦邪,捉摸不定,但这些都不是出奇的,令我们凤谷人都无法接受的是,十八岁她回到凤谷,足足带回了四位风采迥异、才貌一等一的夫君——别惊讶,这等事,凤谷怎么可能让其流传在外?当年知晓秘密的早被这位祖姑姑的哥哥当代凤谷谷主不惜灭口,但却做不出棒打鸳鸯之事,那祖姑姑后来和四位夫君隐居凤谷,再不踏入红尘半步,四位夫君皆谦让宽和,然心有郁结,英年早逝,祖姑姑亦随之而去。事后这位谷主祖先心情十分沉重,也反思了很久,方留下了那本手札,他说,这世间道德对男子几无约束,却重重羁绊柔弱女子,倘若有一天,将这所有的阴阳颠倒,女子为男,男子是女,男子的心里,难道就不希望与一个女子一生一世地相处?真有那权衡妥协的人,难道这一世能活得开心吗?”
话音悠悠落下,我蹇到兰雍身爆端过冷茶,一气饮尽,明是为口渴,却其实是为了掩饰凤眼梢尾的湿润,兰雍定定地看着我,凤眸微闪,似叹似笑,复又升出一抹复杂深沉。
惊世骇俗的话,惊世骇俗的事情,今晚,我终究不想压抑,不想误会,说开了,一切都好。
也许,我的心经过了沧桑磨砺,早已不复当初的坚硬,我的底线经过一次次无情的踩踏,早已模糊,然而我不能骗自己的是,倘若我一时忍不下心头割舍的疼痛,我这一世,终将在自我折磨和折磨别人的恶性循环中度过,终将变得面目狰狞丑陋,黄泉路上亦难认。
我终于明白,我不是那位风华绝代的祖先,不是狂妄绝世的祖姑姑,也不是那表面潇洒心里却总无法放开的凤无忧,我只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个真挚之爱的女孩。
我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不当的高度,直到今日才明白,我根本没有超脱出这个狭窄的天空。
“忧儿,你竟是这么想的么?……”应龙喃喃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古怪而震惊。
“你那位姑姑,真乃——惊世骇俗之奇人,不但颠覆了所有的世俗约束,说明茶壶与茶杯的比照竟也适用于女子身上,更能让那几位……我便是无法理解,却也不能不心服,不过,我们是不同的,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们的肩膀,早就牢牢地靠在一起了!不会再容得下任何人插足的!”
璃浪半晌叹了一口气,那明净清透的灵眸却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是看了看应龙,想再说什么,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应龙一脸阴沉,却也不回嘴,也不知是不是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我们不是已经并肩站立了吗?要求太多,真的会遭天打雷劈的!我要赚也不是怀着不忿的心走的,你不用难过,这么久没去看爹爹了,他会想我的。”
我擦擦眼角,转身冲他甜甜一笑,不知道陪着红红的凤眼,有没有无邪的效果。
“我知道,我跟锡勒王说话的时候,你就站在树后,又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气息,难道当我凤无忧还没恢复内力?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不过我说的大部分话都是气他的,就想让他气得跳脚,他就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想纳龙庭了,你不用当真,咱们——等我回去看过爹爹,再回来,金凰令的人却要托付给你了,好不容易把他们弄来了,你也正好让他们动动筋骨,免得等我回来看到一群被喂养的肥肥的!”
我絮絮地道,满肚子的话,扯成了绵长的蛛丝,源源不断地往外抽出,抽一点疼一缕,却似乎怎么抽都抽不完。
“啪”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只顶端雕成一朵冰玉幽兰状的玉箫,狠狠地敲上我的头,就冲这狠劲,我也知道是谁!
“干吗?凤兰雍,人家正在神情款款地离别,你怎么能这么煞风景……”
三人,三个本来还一脸沉闷的人,有志一同地,额上滑过几条黑线。
“哦?——凤兰雍?”兰雍似笑非笑,这时候倒有了几分竹邪的感觉,凤眸半开半阖地看着我,精光电射。
“咳咳咳,这,一时口误,口误……”
“老子管你是不是口误?叙旧完了,该动身了吧?”
我看着近乎暴走的兰雍,心中悲叹,还我优雅翩翩的贵公子凤兰雍吧,这个即将喷火的爆龙,绝对不是我那喜怒不行于色的二哥!
“忧儿,跟我会帝都!”
“忧儿,留下来吧!”
两道嗓音异口同声地响起,两人一怔,抬眸飞快地用眼刀砍了对方无数刀,面上却仍带着无懈可击的外交家式微笑。
璃浪首先开口,忽然一敛方才的深刻悲伤和落寞,充满浑然天成的威仪,淡淡看向应龙,不怒自威。
“皇上日夜劳男方的战场,而你又是皇上身边不可或缺的角色,只怕都没有精力顾及到忧儿,忧儿随你回去,在如今这个多事之秋,挤到风声鹤唳的帝都,不是平白地给忧儿添麻烦吗?要知道,忧儿混迹江湖时,可也不敢拍着自己的说自己一个仇人都没有,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了,天日人讲究前仆后继,常常不顾江湖道义,忧儿岂不危险?”
应龙到底也是做过多年皇帝的人,又是云氏的族长,自然不乏天生的威仪,只初始被璃浪的压力压得失神了一瞬,其后便若无其事抬起头,直视着璃浪,我几乎听到了火花与火花在半空中碰撞,撞出耀眼的光芒。
“堂堂天日王朝,岂会连皇上的师妹都护不住?锡勒太子多虑了!不过,我今天绝对不会放手,一定要带她去见见澈涟!谁也不能阻挡!”
应龙言简意赅,目动精光,最后一句话,冲出了一股决绝的意味,浑身戒备,璃浪冷冷地站着不动,然而我却看见他的双手在袖中攥了起来,屋内的气氛顿时一触即发。
兰雍狠狠地将我按在椅子上,面带嘲弄,“老实看戏!”
“哼……”璃浪淡淡一含盯着应龙,手中微微一顿,突然做了个古怪的手势,门口,窗口,飞快地飞进来十几个人,黑衣肃面,将应龙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