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冉冉升起,照耀着巍峨巨大的王城。
“轰轰轰——”
几声炮响,却不是对着城外,而是对准了城中守军的驻地,响声此起彼落,驻地霎时一片血肉横飞,鬼哭狼嚎,黑色的浓烟滚滚升起,映照着金色的朝阳,美丽而悲壮!
“攻城了,攻城了……”
前几日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守军们,如今几乎是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到处是一片兵荒马乱,人踩着人,人践踏着人,马碾过人,街上家家关门闭户,守军们根本藏无可藏,而身后索命阎罗一般的大刀也并没有因为曾经是兄弟而手下留情——叛徒就是叛徒,在乱世中叛徒的下场永远脱离不了一个‘死’字!
外城在一瞬间便被攻破,服装各异的一群人,唯有臂上统一扎着银色的布条,有衣着不同的士兵,也有沉默精悍的武林高手,一进门,如猛虎下山,扑向一群柔弱的羔羊,切瓜砍菜似的,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尤冒着热气的鲜血,霎时染红了王城双街三百道,而人已去如风,直奔向东南北三大城门!
内宫的碉楼顶,纳图贤和纳龙庭父子默默地矗立着,远远地眺望着四面城门口燃起的烽烟。
“她真的很聪明,不是吗?聪明,而且心性可软可硬,硬起来更是不计代价。”
纳图贤抚摸着自己嘴唇上弯翘的胡须,满意地注视着西城门下那抹几欲与朝阳争辉的娇小身影,翻滚染红的短刺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在阳光下恍若两根短短的冰棱,冰冷,然而凌厉。
鲜血多得来不及从短刺上滴落干净,源源不断,就像是从短刺本身渗透出来的一般。
而那周身雪白纯洁恍若不染尘埃的小人儿,却翘着嘴角,带着愉悦的笑容,看着身子周围迸溅的鲜血,被自己的杀气挡了开来,一路势如破竹,向他们所在的王宫方向杀到。
纳图贤只觉眼前的景象和多年前重叠到了一起,也是那样娇小玲珑的一个人,雪白的清丽小脸,张扬无畏的笑容,骄傲挑衅的目光,却跨马扬枪,豪气冲天,永不服输的精神,和所向无敌的本领,让草原上最勇敢的勇士都俯首敬服,甘拜下风——不是就连那谪仙一般的男人,也忍不住一往情深,再也无力自拔,不惜冒着断绝兄弟情义的危险,也要和她双宿双飞吗?
而今,这样一只翱翔九天的雪凰,经过五百年的等待和憧憬,终于要落入他们纳家了吗?
“光她聪明果决可不够,我亲爱的弟弟在等什么呢?”
纳龙庭低声微笑,双眸似黯淡又似明亮,眼光搜寻着已经化为浴血战场的王城内外,却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
人人都道锡勒的太子有多么了不起,只有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另一个强悍的男人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鼓励他,无言地做着他最称职的影子,他根本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让万民感恩爱戴!
锡勒的百姓民众看到他这个太子的身影就会感到安心,而有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外表强大的太子,却要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时,才会觉得前路无畏?
城下的血色越来越重,腥风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但这一切在他们父子的眼中,却如同一场虽然粉墨登场竭尽全力,可结局早已烂在心头的拙劣的戏。
“他可一向沉得住气,定是在等她发出的信号吧,可惜,这小丫头却是一个无畏的赌徒,根本就不去运筹帷幄,直接冲进来杀个痛快再说!只怕阿璃要改变策略了!”纳图贤摇头道,然而嘴角却含着一抹淡淡的甚至谈得上慈祥的笑意,根本没有一丝遗憾或者不满。
“以这丫头的个性,不会是要闯进来一口气宰了由贵吧?她倒真是一员难得的先锋大将,咱们锡勒虽号称铁骑勇猛,但缺乏的就是这样智勇双全的大将——光靠着阿璃一个人撑起整个锡勒的兵权,那可太苦了。不过,忧儿如此不按理出牌,阿璃会不会气急败坏呢?”
纳龙庭半皱眉头半笑道,显然心情并没有因为远方锡勒人的自相残杀而变差,脸色却又苍白了几分。
“阿璃在往后的岁月里有得苦头吃了,只可惜——算了,父王倘若还能等到那一天,定然将他们之间的事儿写下来,一点一点烧给你……”
“父王,其实,忧儿很像她,你发现了吗?”纳龙庭微微阖上眼皮,苍白的脸倦怠难掩,口气却一如既往地轻柔悦耳。
“发现了,早就发现了……”一世英雄豪迈的纳图贤,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像话了,不注意听都听不清。
“是啊,最像的还是那双眼睛,当初我第一眼看到忧儿的时候,您不知道,我有多么惊讶,虽然忧儿没有看出来,可我,我是多么激动啊,我以为是她怜我一片诚心,特地显化来看望我,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梦啊……”
纳龙庭喃喃自语,双眸空洞地望向天空,仿佛在凝视着某一处,纳图贤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伸着两手,仿佛要抱住儿子,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纳图贤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这个看似温和宽厚的儿子,到底有多要强,要强到,即使身为父亲的他表现出一点怜惜,也会被归类为多余的情感,而伤害了儿子的心!
而此时,纳龙庭已经不需要父亲绝望到极点的答案——
他揪住衣领,发出一阵喘急剧烈的咳嗽,有一瞬间,时间似乎静止了,如雪山崩塌一般,仰面倒了下来!
纳图贤疾步向前,接住了儿子早在不知不觉中消瘦如柴的身子,他从没想到,看上去那么高大沉稳的儿子,顶天立地,冷静睿智,像锡勒人心中的神一般的存在,竟然已经瘦到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地步。
纳图贤这一生刚硬强势,很少流泪,最爱的妻子去世时,他躲起来哭了三天三夜,不让臣民和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最后在两个儿子同样红肿的眼睛里找回了自己破碎的灵魂,以及身为锡勒王的责任。
可是现在,纳图贤觉得哭不出来,喉头被堵得结结实实,然而胸口却觉得快要爆裂,就像草原上受伤的孤狼,他紧紧地抱着他已经昏迷过去的大儿子,‘哇——’地喷出了一口血箭,喷在了儿子白色毛皮的翻领间,斑斑点点,格外刺眼。
阿庭瞒得太紧,他都是自己看出来的,阿璃根本还不知道这一切,如果知道了,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不要怪他狠心,他纳图贤首先是锡勒的王,然后才是阿庭和阿璃的父亲,他和阿庭都知道如果此刻乱了阿璃的心,会给锡勒带来多大的灾难,所以即使明知后果,阿庭也决意隐瞒到底,他是锡勒王,也是阿庭的父亲,不能愧对锡勒,也不能违背儿子那无私的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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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西城门破了!”探子兴奋地冲进来,甚至来不及向璃浪行礼,便大声地喊出捷报!
“西城门守军三班轮岗,不是防守最牢不可破的吗?”
璃浪正捧着一杯茶,右手轻轻地扫开表面的浮茶,闻言一顿,神情丝毫未变,仿佛这道捷报根本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柳是非暗暗佩服,就是这份荣辱不惊的气度,也绝非一般人可及。
“王爷,您不知道,西城门不是紧邻着摩玛山吗?摩玛山那么高,小姐他们就是利用摩玛山进了城的……”探子好不容易喘口气,激动得指手画脚。
“说清楚。”
璃浪将茶盖一磕,‘咯’的一声,声音很轻,他的语气也不如何,探子还是感到心头一跳,一股威严气势扑面而来,发热的头脑霎时被一阵冰水陡头浇下,整个人霎时甭得笔直,目不斜视!
“听说小姐选了三千勇士,锡勒一千,西国一千,凤谷赤凰令勇士一千,将身上的皮袍子扎住袖口,鼓上风,领头一鼓作气从摩玛山上跳了下来,好家伙,那满天空密密麻麻的,遮住了太阳,比苍鹰还要勇猛,虽然三千人下来就摔死了上百人,又被巡城的守军杀了几百人,但剩下的勇士们却由小姐指挥着分成了五路,一路立刻回身打开了城门,另三路突围赶向其他三处城门,小姐亲自率领一路高手赶往王宫,此刻恐怕已经到了正门!”
“她一个人赶去了王宫?”
“是的,王爷。”
“王爷,有什么不对吗?你放心吧,我家小姐的身手可不是吹出来的,区区叛降的大内侍卫根本不放在她眼里……”身边柳是非听到这里感觉不对了,他分明察觉到璃浪在紧张,可是,凭小姐的功夫,便是不能取胜,也足以自保,剩下的交给他们的人也绝对能漂亮地完成,有什么好紧张成这样的?
“该死,岂止大内侍卫?父王和大哥多日未有消息,只怕……由贵老贼对父王知之甚深,把老本都布置在了王宫内外,她这一去,可不是要送死?我这眼皮都跳了几天了——”
“不是吧?王爷这么迷信——不过我们小姐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柳是非哑然失笑,喃喃道,只是口气犹疑,完全没有说服力,只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紫衣,你马上去通知那些派到大臣家里的暗卫,全部撤回——我锡勒的百官,要是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那也用不着咱们费心思了——撤回的暗卫,全部集中到外宫附近,随时准备接应。”
璃浪此刻的口气比草原上终年不化的雪还要冷,深沉如天空的眸更结了一层墨黑压抑的乌云,柳是非等人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是!”紫衣顿了顿,便是想开口劝谏,到底跟了璃浪这么多年,也知道他什么时候绝对不能惹。
“是非,你随我去吧!”
简短地吩咐一声,璃浪站起身,黑色的挺拔人影只微微一动,瞬间便隐没在密室地道的黑暗中。
柳是非暗叹一声,他怎么会产生一种‘主子换人了’的感觉?更诡异的是他一点都没有陌生感或者不服感,简直就像执行小姐的命令时一样自然——人哪,奴性是越来越重了,他一边暗地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却立即执行了璃浪的命令,起身迅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