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川旧居仍在,而沈碧落心中却平生沧海桑田之感。
在离家的短短几年里,才知道年少时的梦想竟是如此难以实现,她从未想过要大富大贵,想要的不过是家人团聚,能与所爱之人相守,而今才知道仅仅活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只要求普通人所想要有的幸福都如此之难。
而展舒面对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不像沈碧落一样这么多感慨,在他看来,过去就是过去,既然已成过去也就不值得因为过去而徒增伤感。展舒现在并不会觉得现在是无家之人,对于他来说,心之所适即是家。
因此,沈碧落对于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总是比展舒要看得重,执念更深。但她也深知,展舒不是无情,张图对他的恩情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当她看到展舒站在张图坟前淡然自若的样子,她其实是心疼他的,她知道他心里对张图的怀念不会比她少。
可她有时还是会期待他变得更加活泼,能像一个很平常的人一样,有很明显的喜怒哀乐,他们之间能够吵吵闹闹,他能够有小心眼,坏脾气,会嫉妒,会玩恶作剧,她想要一个鲜活的他,让自己更好把控的他。可又一想,如果换了一个他,或许他们之间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当两人走过曾经经常一起走的路时,沈碧落提到从前的事情,而展舒回答着的语气总是很淡然,明明什么都记得,却不念着过往。
“小大夫,等等——”
两人行至半路,沈碧落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回头一看,见一老妪正在朝她追来。沈碧落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是原来街头卖面的曾阿四家的老娘。她与这家人以前也没啥走动,这么追着她走,大概是家中有人得了病。
那曾老太追上沈碧落后,叉着腰不住地往外呼气:“可把你追上了,有人说看到你回来了,果然是你。小大夫,我有事求你,你救救我那不中用的儿子吧,不知道他是着了什么魔了,这几天躺床上迷迷糊糊地乱说话,有时又突然坐起来哈哈大笑,他这是怎么了呀,可把我急坏了,附近的大夫我都找过了,吃了药也不见效,求你再去看看,多个人看好歹多个法子!”
曾老太拉着沈碧落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沈碧落听了她的形容,觉得曾阿四这不像是得病,但她也不好看都没看就一口回绝人家,她想着即使不是病,自己在千宿山这两年也还算有些见识,就算是中了邪着了魔落下的毛病也还算知道一些。
沈碧落进了曾家,看到曾阿四躺倒在床上,脸色青黑,嘴唇乌紫,她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热。又翻看了他的眼珠,却见那眼珠滴溜一转,沈碧落吓得赶紧松开了手。
曾阿四瞪大眼看着沈碧落,坐起来咧嘴痴痴地傻笑:“仙君,是你在喊我?我在呢!”
沈碧落正要问他话时,他眼睛一闭又躺倒了。
“仙君?什么仙君?他这是在说什么呢?平时也这样的?”沈碧落看向曾老太,问道。
“是啊,总之就是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前几天他不见了两天,又没和人说他要去哪里,就那么突然不见了,后来有人在前面那山脚下找到了他,回来后就这样了。”曾老太道。
沈碧落小声像展舒道:“我看多半不是病,可能是吃了什么药,或者是中了什么邪术。”
这时,一老汉带了个中年汉子进了屋。沈碧落一眼就觉得那汉子像是个求仙问道之人,虽在打扮上与普通人无异,但整个人的风神气度与千宿派的一些弟子有些类似。
那老汉招呼了曾老太过去,道:“这便是我和你说过的姚三楚姚先生,他曾经可是云崖派的内室弟子,云崖派你老婆子肯定也不知道,十多年前可是修仙的大派,只是这些年大家都不知道了。姚先生见多识广,让他给你儿子看看,可能就找得到病根了。”
沈碧落曾听张图听说过云崖派,但也仅是提了下这个名字,后来在千宿派也并没有人提起过云崖派,沈碧落看向展舒,小声问道:“你知道云崖派吗?”
“我师父说过,这些年已经消声灭迹了,说是弟子全都遣散了。”展舒答道。
那姚三楚向曾老太问了曾阿四的病情,又得知沈碧落也是过来给曾阿四看病的,便与沈碧落讨论起了病情,他也认为曾阿四并非得的普通的病,猜到问题出在了曾阿四失踪的那两天。
沈碧落问了曾老太找到曾阿四的具体位置,打算和展舒一同上那地方去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姚三楚仔细打量了眼前两个年轻人,缓缓道:“我看两位也像是厚道人,我也不瞒你们,我在云崖派时有个不走正道的同门,叫荆洋,听说他这几年就在棋川,专利用原来学的法术赚黑心钱,我怀疑阿四这毛病可能和这人有关。”
沈碧落一听,感到十分气愤,道:“名门正派竟然也出这样的败类,快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去把他老窝端了。”
“名门正派出来的人一样也会被利欲熏心,我听人说他这几年都在黑云山上,在那上面聚集了一帮人。”姚三楚谈到这些的时候不像沈碧落那般义愤填膺,倒像是对这黑云山上的同门有些忌惮。
“姚先生,恕我直言,怎么云崖会容忍这样的败类出来为非作歹呢?”沈碧落一时对云崖的事情感到好奇起来。
“哎,一言难尽啊,云崖的弟子早就遣散很多年了,自从白觅上仙掌管云崖之后,好像对一切事物都不想操心,后来就干脆把弟子都遣散了。”姚三楚道,“如今出了这样的败类真是云崖的耻辱,如果两位义士能为本门除害,那我姚某真是感激不尽,不过这人肯定手段下流,两位千万要小心。
沈碧落本打算让姚三楚和他们一道上黑云山,但一听姚三楚这么说,知道他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了。
沈碧落根据曾老太指的位置,来到了发现曾阿四的地方,再朝着黑云山的方向走时,发现果然这是一条直路,便更怀疑曾阿四的事情是那荆洋所为了。
黑云山不大,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沈碧落与展舒很快就找到了荆洋的窝点。
这地方并未挂什么牌子,入口处由几个木桩支起,再往里看时,有几间石屋。除了入口处有四名汉子把守,并不见其他人。
沈碧落听到石屋后边传来哭喊声,立马想到曾阿四突然坐起来朝她傻笑的情形,觉得他们可能得的都是同一种怪病。
她正想偷偷潜进去看个究竟时,见两名汉子抬了个人出来,那人身上盖了一块白布,而脚上像是寻常庄稼人穿的鞋。
“难道又有山下的村民被害?”沈碧落暗道,拉着展舒躲向了一旁的矮树丛。
那抬着尸体的两名汉子从沈碧落前面的矮树丛前经过,一人口里正念念有词:“……人都没死,就这样拉去活埋了,真是伤天理啊,可别报应到我们身上啊,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我们自己也逃了,指不定老大哪天也让我们试药……”
“逃!要是被抓回来了,我们会比这些人死得更惨。”
“反正都是一个死,我们何必还做这些伤天理的事,来世要遭报应的。”
沈碧落恨得咬牙切齿,起身就要往那石屋走,展舒拉住她道:“先别冲动,别让那把守的人看到了,让里面的人有了防备,我们先悄悄进去探个虚实再说。”
沈碧落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与展舒先是跃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再从树上飞到里面石屋的屋顶上。
两人从屋顶跳了下来,又找到修得最为精致的石屋,猜想荆洋很可能就在这石屋里了。
他们又悄悄进了那石屋,里面空无一人,沈碧落刚躲到一柜子后头,就听到里面传来吼声:“什么人,竟然鬼鬼祟祟溜进来,还以为老子听不到!我让你进得来出不去!”
“哎呀,我这么轻手轻脚地溜进来,里面的人竟然都听得到。”沈碧落不禁暗暗叫苦,猜想里面这人必定是功夫了得。
沈碧落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时,“啪”地一声,她眼前的大木柜被劈成了两半,幸好展舒反应快,将沈碧落拉到了一边。
一面目清秀的青年男子立在了两人面前。这人穿一身黑衣,手脚显得比一般人略长。细长眼睛里散发出狠厉的光,让人看一眼后就想回避他的目光。
沈碧落暗道:“如此大奸大恶之人,我还以为相貌奇丑无比呢,却长得这么人模人样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两位小友既然有这个兴致来找我荆某,何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以礼相待啊。”
沈碧落骂道:“好了,别装模作样了,你坏事做尽,能上门找你就是取你的狗命来的。”
“小娘子口气不小,我倒想领教一下你有什么本事来取我的狗命,哈哈哈……”荆洋的笑声在石屋里回荡着。
沈碧落本想痛骂这人一顿,但顿感身体中一股力量正在各条经脉中猛蹿,让她非立马出手不可。
她挥剑直指荆洋,此时,她感觉碧落剑在她手上更为运用自如了,好像已经忘了剑为外在之物。
荆洋用一股真气将自己护住,沈碧落的剑气也伤他不得。
在展舒和沈碧落的合力对抗下,荆洋依旧安然无恙。荆洋见两人也将他奈何不得,得意地笑了两声,随后便开始发起反击。
眼看荆洋将对展舒不利,沈碧落一时情急,朝荆洋逼近,感觉身体突然一下不受自己控制,掌心一热,一股剑气直中荆洋胸口。
“难道这是因缘九式?威力竟如此之大!”沈碧落心里嘀咕道。她趁机逼近荆洋,将剑指着他的喉头,喝道:“哼,你不是拿人试药吗,难道你就不想尝尝你炼的这药吃下去会是什么感觉?药呢?”
荆洋把眼睛看向别处,道:“要杀便杀,别废话,你那些道理别给我说,我不爱听。”
沈碧落又把剑尖对着荆洋的眼睛,道:“不给我药是不是,那我刺瞎你的眼睛。”
展舒对沈碧落使了个眼色:“算了,碧落,杀了他吧。”
“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死得比那些试药的人还痛苦。”沈碧落将剑尖往荆洋眼皮上一划,荆洋眼皮颤抖着,鲜血直往外冒。
展舒有些恼了,大声道:“行了,碧落!”
沈碧落眼睛有些发红,朝展舒看了一眼:“你看不下去,你可以出去。”她说话的样子变得更为冷漠起来。
展舒心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下这么蛮不讲理起来,这种歹毒的事情真不像她能做得出的。”
沈碧落手往前一顶,荆洋痛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展舒实在看不下去了,拔剑刺向荆洋咽喉。
沈碧落将剑尖上的血迹在荆洋衣服上擦了擦,狠狠地看了一眼展舒,冲出屋去。头顶的太阳让她感觉到十分刺眼,她抬起胳膊盖在自己眼睛上,觉得眼前有片红光,随后便有些眩晕。
她在原地蹲了一会,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下觉得像做梦一般。“我刚刚怎么吼起我哥来了,我在做什么?”沈碧落念道。
这时,几个荆洋的手下正吓得战战兢兢想往山下走,他们看上去已经知道石室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正害怕两人会过去伤他们性命。
展舒朝那些人喊道:“你们都走吧,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恶人总有恶报,你们如果不重新做人,下场也和荆洋一样!”
展舒出来看到沈碧落正捂着额头,好像身体有不适,神情也和刚刚大为不同,便问道:“碧落,你刚刚是怎么了?那些话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能怎么了,荆洋手段那么残忍,难道不能让他自食其果?”沈碧落想对展舒隐瞒因缘九式一事,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刚刚因使出因缘九式而导致心性大变,便只能不承认刚刚所做之事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