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勉强翻身重新坐稳,马儿哪还听他的叱令,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狂奔着冲出了敌阵。
眼见明湛风脱身,石玉海等人均长长松了口气,剩下各自施展本事,唯求尽快摆脱敌兵纠缠罢了。
跑了一段,明湛风听到了马蹄声,不是来自阵中,而是来自谷地一方,不是一匹两匹几十匹,而是数百匹的战马,蹄声如擂鼓,大地都在颤抖。
深知厉害的明湛风不得不展出浑身解数,强行横马冲向深涧,坐骑坠入冰冷的溪水后,被冷水一激灵,狂乱之气尽消,总算安静下来。
明湛风顺手一摸,马臀上湿漉漉的,不过刀口好像并不深,料想石玉海是为了救自己才出此下策,可如此一来,他也就彻底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天不成全明某啊!”明湛风举剑直指黑压压的上空,愤声厉吼,音未落,一股血沫已窜出鼻喉,带着明湛风的难解之恨,四下喷溅。
僵了数秒,明湛风两眼一黑,脱力般地软倒,跌下马背,跌入深溪中。
还是石玉海,最先脱身的石玉海同样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一边招呼同伴,一边做了跟明湛风同样的选择,纵马跃入深溪,跃下时,刚巧看见明湛风栽入水里。
明湛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捞起来的,甚至忘了有那么片刻他人事不省,差点溺死,环顾周遭抬着他的将士,仅余四五人跟着石玉海脱了身。
而铠甲马队已冲至谷口,犹如风卷残云野火焚原,谷口处一片昏光乱影、马嘶人嚎,异常惨烈的人马混战,顿时让明湛风他们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人间地狱。
明湛风绝望地回首,手指颤颤,乱蹄马踏之下还有他徐大哥的人头,还有他怀州将士的生命,血浆肉泥却终究再也寻不得辨不清了……
某种东西从身体里抽空,偏偏无从发泄,从头夜憋闷到现在的那股子焦虑和郁愤,因着刚才那口血,表面上似乎减轻不少,可躯壳内里只觉空空荡荡的,任由风灌水
浸,飘摇凋零着,找不到任何方向。
明湛风嘴唇噏动半天,然谁也没想到他最后说出的是,“赶紧发信号,再晚就来不及了,赵覃损失惨重一定会调集人马封堵此处谷口。”
说罢,手软软地垂下,扭头再也不看谷口。
石玉海闻言探手入怀,刚一触到衣服,立时变得垂头丧气,“湿了,衣服全湿透了,火摺和烟竹肯定都完蛋了,将军,我们还是顺溪回撤吧,营地有备用的。”
明湛风咬紧牙关,坚定地点点头,“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大伙七手八脚,正扶明湛风站稳,天空又是一道闪电,随即暴雨伴着闷雷劈头劈盖脸地倾泻下来,打得人眼都几乎睁不开。
暴雨如注,营地的备用烟竹怕是也完了,明湛风吐了口尚带丝丝腥气的雨水,奋身趟水下行,心底暗自做了最坏打算,没准儿今夜山谷,就是他半生多舛一袭尘袍的埋骨之地!
谷内比明湛风想象的还混乱,倒不是他的怀州军有多乱,由于大伙都按先前商定的,一部分尾随铠甲马队去冲关,另一部分撤避溪崖之下,分散寻地儿藏身,故而怀州军仅是略有伤亡,并未自乱阵脚。
乱的,是不时从周围山顶滚滚而下的巨石与硕木,动静被山谷的特殊地形放大数倍,堪称地动山摇惊天撼地。
不过暴雨帮了怀州军的忙,随着雨势越来越猛,每次滚石的间隔亦越来越长,最重要的,是明湛风一直担心的乱箭齐发的状况没有出现。
一般夜晚伏击,相隔又较远时,多用火油箭,故明湛风预先从徽州使将口中详细了解了山谷的地形,知道有一条深涧,方才敢犯险入伏,那时的他当然未料到,雨幕重重,别说火油箭了,连普通的长羽箭都起不上作用。
见形势有利,明湛风果断下令全部剩余人马都朝他们入谷的方向撤退。
两边谷口,游时所守的一侧,冲阵不过是虚招,借以迷惑对方,让赵覃摸不准他们到底欲
从哪边突围,兵力自然无法集中。
而入谷一侧,才是真正你死我活的较量。
明湛风至今也回忆不起来,那一夜自己到底挑了多少敌兵敌将的人头,他仅记得,充满了浓烈血腥味的雨水让他快要窒息,让他杀红了眼,也杀倦了心。
甚至,他更分不清血肉成泥的脚下,谁是敌人,谁是兄弟。
好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或者明湛风他们根本就忘记了时间,留在外围以做策应的三千兵马,尽管未能看到信号,幸率兵将领谯戈亦是跟随明湛风多年,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探马回报山谷地带喊杀声震天后,他便毫不犹豫无令而出击了。
赵覃的徽州军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明湛风与谯戈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才总算以少胜多顺利突围,大队人马边撤边抵挡赵覃的围追堵截,直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船舰,顺水而下离开徽州界,明湛风所率怀州军才真正安全了。
从船舱内提出徽州使将,明湛风的脸色阴沉得像他刚刚经历过的暴雨之夜。
徽州使将察觉情形不对,磕头如捣蒜,“大将军,小人所知的一切,全都如实相告了,你可是答应要放过小人的呀。”
“但是你却没告诉我,我大哥已为赵覃所害!”明湛风沙哑着喉咙,蓬头垢面浑身血污,使得此刻的他看上去跟索命的无常一般无二。
“冤枉啊大将军,小人职属卑微,只知此前徐元帅被限制了自由行动,软禁于府中,却并不知是何缘由,那日赵元帅忽然请徐元帅过府喝酒,小人还以为有什么误会也该冰释前嫌了,谁料想第二日赵元帅单独召见我们,交待了各样事项,让我们走怀州一趟,小人亦颇为疑惑,不明白事情怎会变成这般,至于估计徐元帅境况不妙是因为……小人恰巧撞见了徽州城里有名的代笔先生从赵元帅府中出来,他模仿别人笔迹的本事可是数一数二的。”
“大将军,小人句句实属,绝无半点欺蒙,求大将军饶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