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寻图

顾无忧气得双手微颤, 怒道:“你没有资格问,我不允许你侮辱他!”

韩嘉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道:“无忧, 我不怕告诉你, 到最后, 伤心的人只会是你, 你相信我一次。”

顾无忧黯然道:“这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待找到天下堪舆图之后我会去黑水教找沙尸毗花救他, 不论此行是生是死,我都希望你不要再去天山打扰他的宁静。”

韩嘉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谢逸之休眠在天山玄冰洞内, 天机宫如此机密之事,我如何知道的?”

顾无忧叹了口气, 道:“如果你能告诉我, 我不问你你也会说, 可见是不能告诉我了,我问也没有用, 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这一切肯定又跟黑水教有关联。”

韩嘉道:“你果然聪明,不过希望你能用你的聪明早些找到帝陵入口。”

顾无忧道:“那我们先上去,按当日的路线去找。”

二人又顺着绳索借助两个侍卫之力回到了崖顶,休憩片刻, 顾无忧遂凭着记忆沿着下山的一条小路带着三人向山腰觅去。她记得当日和卢皓南出洞时, 洞口就在山腰某处, 不过能否顺利打开机关进入陵墓却很难说。

但, 她必须做到, 必须找到堪舆图,为了韩嘉那天给她瞧见的东西。

他的掌心没有别的东西, 只有几粒寒气四溢的晶棱状的矿石。

若是普通人看见,也不过以为是琉璃晶石之类的东西,顾无忧却知道,那是从谢逸之休眠所用的冰棺上取下来的,叫做“镇魂寒晶”。普天之下只有嫏嬛岛才有唯一的一块“镇魂寒晶”,嫏嬛岛已没入海底,谢逸之将它带出了嫏嬛岛,制成了冰棺,现在正在天山的冰室之中。

但是,他既然能进入玄冰洞取下冰棺上的“镇魂寒晶”,那么他也有机会取走谢逸之的性命。

他那么恨谢逸之,为什么没有杀了谢逸之?

顾无忧不知道,也不敢多想,亦不多问,她的确不敢冒任何险。

入云深处亦沾衣,谷中翠湿重重,路上有洇湿了的水印子,不辨晨昏,崖际边生出的岚气渐渐扑面而来,从虚空涌上来淹没了本已狭窄的小道,使得人如同在云中漫步,远方的风吹来木叶的清香,让人感到生命的美妙,如此良辰如此景,却不被行色匆匆的四人所瞧见。

不多时,四人来到一个凹岩处,此处已是山坳深处,地形呈喇叭状往内延伸,雾霭如丝如帛,缠绕着岩缝上粗如儿臂的藤萝,半人多高的野草丛丛密密,和灌丛交错横生在一起,葳蕤茂盛,藤萝从高处垂下遮掩了视线,看不清内里的情形。

顾无忧走到前面,驻步,回头问韩嘉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韩嘉不答,吩咐跟随的两个侍卫道:“分头藏身,见机行事。”两个侍卫应声离去,自找地方隐蔽行藏。

见二人走远,韩嘉道:“莫约巳时了。”

顾无忧找了一块儿干净的大青石板,用袖子拂了拂浮土,安然坐下。

韩嘉道:“怎么了?”

顾无忧道:“还要等一会儿。”

韩嘉见状有些不解:“等什么?”

顾无忧道:“等雾散尽,让日光照进来。”

正午时分,一丝淡淡的金色光芒穿透了薄雾,射进了凹岩,余雾尽散,像被仙女的手指触碰过,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万壑连绵巍峨,背峦面海,一碧万顷,林间树叶上的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耀眼,风吹过,松鸣滔滔,天籁齐奏,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新美丽,深山的静谧渗进人的心中,仿佛洗去红尘滚滚的疲倦,只想休憩在这里,听松眠月。

独独一条微弱的光线映到最里面的岩壁上,随着时光的一点点流逝在壁上慢慢移动着,一见到这条光线,顾无忧紧张起来,死死盯着那线光芒。忽然,一点耀眼的光芒闪过,像是被镜子反射出的光芒,顾无忧立即在发出光线的那处岩壁呈三角形拍了三下,訇然一声,厚厚的藤萝后面一座石门两边滑开。

顾无忧吁了一口气,当年卢皓南开启石门时她只在旁边略略看了一下,他告诉她怎么进出的方法她也并没有刻意记下,因为她希望永远不会有再来的机会,但七年来她一直有种预感,这个地方,她始终还是会再来的。

韩嘉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毕竟离得到天下堪舆图又近了一步。

两人拂开藤萝,相继走了进去。

因为是山腹里的缘故,石道里很潮湿,顾无忧很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个石柄向上一扳,只听得轻微的“咔嚓”之声,两边墙壁上的灯就连续燃起,将眼前的巷道照得明如白昼,原来两壁上每隔十步就各有一个灯托,大夏朝一统天下,四海升平,大兴土木陵墓之功,就连一个小小的灯托上都有宏伟精美的石雕图,刻的是九龙遨空图,张牙舞爪,像要脱壁而出似的,不知花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灯托里面竖着的是中空石柄的火把,灌有灯油,火把下部和灯托连着,设有精巧的机关,一扳机关便可瞬间依次燃起。

这石道是从山腰下到山底的,路是螺旋朝下去的,并不平整,顾无忧不小心脚下一滑,韩嘉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不料她微微一闪,不留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轻柔的衣料在他手上拂过,有一点微凉,顾无忧恍如未见,径直朝前走去,韩嘉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垂下手,紧紧握成拳,眼神越发沉郁了。

两人顺着石道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石阶前,这里距离石灯已经很远,灯火不明,另一种光亮却投射在石阶上,柔和的光。

这不是灯光,是珠光。

是夜明珠特有的光芒,并不难认出来。

他们已将到达主殿,只有主殿之上才会用万颗明珠嵌顶照明。

出口处,韩嘉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激动,他从宏伟壮观的主殿上看到的是一百多年前辉煌的大夏朝的余韵,他想到如果拿到了天下堪舆图,三国一统,指日可待,他也可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国力,创立万世基业,名垂汗青。

但顾无忧看着这熟悉的大殿,却想起了卢皓南,她自怀中摸出那支金步摇,看着流苏坠着五彩的宝石一直晃啊晃,如同她此时的神思飘摇不定,一时怔怔地。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在操纵:谢逸之亲手打制这支金步摇送她,这支金步摇却把她带到卢皓南身边,她并不是一个为了感情可以燃烧自己的人,甚至对待感情她有些随遇而安。她喜欢谢逸之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是因为她不想以后后悔。但是她更清楚,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深刻的感情无论有没有结果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刻骨铭心地经年累月地此恨绵绵无绝期地折磨,就算是绝才惊艳如她的父母者,还有顾如竹、徐馨然(顾如梅)、孟樱、总是不能忘情的忘情大师,甚至是尊为黑水教四魂使者之首的秋万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天资聪颖之辈,可是哪一个有好结果?

这样想来,她几乎决定放下此间一切忘记天机宫忘记谢逸之和卢皓南去北方,但命运总是弄人,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天机宫。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这支金步摇,她不会认识卢皓南,不会来到这里。

如果不是这支金步摇的主人那句“我永远只会是你的师父,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改变这个事实”,她不会彻底死心而放纵自己接受了卢皓南的感情。

如果不是因为卢皓南的身世,她不会跟他分开,她一向不愿意勉强别人。

如果不是因为卢皓南最终选择去北方,她也不会回到天机宫,不会得知谢逸之的怪疾,也不会放弃去北方。

她紧紧握着金步摇,只觉得倦,一阵一阵袭来地排山倒海的倦意,是不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独自浪迹天涯,遍饮风霜寂寞,她已经累了?而这个做什么事都决绝果断谋深虑远的男子,他此时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想起了她,他此时又在何方呢?

虽然当年卢皓南已经将这里的宝藏全部运走充做了北夏国帑,但整个大殿的建筑材料却是真金实银,穹顶布满漫天星辰一般的明珠,璀璨得如同银河倾泻,熠熠生辉,附山势而建的玲珑宫室像蜂房一样密集,像水涡一样回环联结,盘盘囷囷,兰梁玉砌,廊腰缦回,银檐高啄,所以整个大殿显得宝光依旧,中央巨大的温泉池子也依旧沸腾着,弥漫出阵阵硫磺味的白气。

这一切奢华之极的建筑使韩嘉震惊了,他原以为晋国已经足够强大,足够繁华,当他看到夏英宗原沧海的大手笔时,他才知道:晋国还远远不够实力,这样的陵墓只有聚集三国人力财力时才做到,而得到了天下堪舆图,不仅三国山川河流军事险要了若指掌,且天下金、银、铜、铁等矿藏之处一览无遗,而这一切马上就要随着堪舆图的出现而实现,韩嘉眼中现出一丝狂喜。

他的神色顾无忧全部看在眼里,忍不住暗暗摇了摇头道:“殿下,我再问你一次,天下堪舆图你是志在必得吗?”

殿下?韩嘉嘲弄地笑笑,无忧,你这样处处和我撇清关系是没有用的。

“谢逸之你是一定要救的吗?”

顾无忧定定看着韩嘉,道:“你先给我解开‘化功散’的药力,我方可运功打开机关。”

韩嘉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拿出一丸褐色的药丸递给她。顾无忧服药,坐下运功,调息之时忽然想到,如果现在制住韩嘉,不就可以威胁他将人撤出天山?

她心念方动,就听到韩嘉淡淡道:“无忧,你不要妄想抓住我交换谢逸之或者和我在这里同归于尽,如果明天日出之前我的侍卫看不到我,就会飞鸽传书去天山。”

温泉水沸腾不已,这里的温泉与别处不同,泛着淡淡的蓝色。

顾无忧来到池边,默默看着腾起的白中带着微蓝的水气,忽然回头对韩嘉一笑。

这一笑像远空云海一般渺渺惆怅,梦幻空花,找不到根由,佛说如露亦如电,大抵如是,韩嘉也是休习过迷魂大法之类邪术的人,所以定力较常人强,但不知为何看到这没来由的一笑,神思也有点恍惚了起来。

“在打开藏图之所前,有个问题,我非常好奇,你会是什么答案?”

一说到“图”,韩嘉幻意尽去,冷静了下来:“你问吧。”

“如果只能选一样,平生心爱之人和天下堪舆图,殿下会选哪样呢?”

韩嘉怔了一下,道:“我应该不会有这种两难的选择。”

“为什么?”顾无忧问。

韩嘉看着她,淡青色的优昙纱自上而下渐渐变深,这种纱最是轻薄柔绡,被水气一鼓,则衬得人如同谪仙下凡,飘飞不已,他心中一直忽视的爱意悄浓,几乎要盖过强烈的名利欲望,他轻声道:“无忧,等取出堪舆图,你做我的皇妃好不好?”

这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仿佛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流利到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

一个女子,能有人当面诚心求亲当然是好事,何况是俊朗尊贵如晋朝太子者,但是这求婚却是在发生陵墓里面,发生在二人这样尴尬微妙的关系下,由韩嘉说来,就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女方的反应都不会是顾无忧这种。

她仍背对着他,静静道:“条件?”

韩嘉道:“沙尸毗花。”

顾无忧有点意外:“你……”

“不过,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拿到,但我愿意帮你救他,我不知道谢逸之到底是什么病抑或什么毒,但沙尸毗花的神效流传了几百年,想必是有用的。”韩嘉打断道。

顾无忧道:“我如何相信你?”

韩嘉不由苦笑:“我就是黑水教左使,这你满意了吗?”

顾无忧闻言,不由打量了他一眼,道:“怪不得那天晚上你会在摘星山庄出现,原来你是去见顾梅君的,你们二人就是黑水教的左右二使?失敬失敬,只是我没想到殿下以太子之尊会屈居于黑水教教主之下。”

韩嘉淡淡道:“要做非常事,当然要有非常手段,何奇之有?我相信为了天下堪舆图,有很多人会做比我更奇怪更屈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