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外面有几声“隆隆”闷响,帝穴内轻微摇动了几下,岩壁上有细小的碎石滚落。
“有人强行攻陵, ”卢皓南脸色陡变, 一掠至方才二人的入口处, 手一拂, 机关轧轧, 一道石门自上面沉了下来。
剑光闪过,轻灵无踪,韩嘉还未看清, 忽觉颈上微凉,卢皓南手腕轻抖, 剑刃一翻, 丝丝血迹赫然显现。
“你的人?”
韩嘉看了看他, 一只手抚上剑身,略带讽意地笑了笑, 漫不经心地推开了利刃:“不是”。
又道:“或许,你可以问问她”,他指着顾无忧。
卢皓南紧紧握住剑柄,道:“她不会将这地方告诉别人。”这里是他的先祖陵墓,留有他们难得能够坦诚相对的回忆, 何况天下堪舆图还藏于此, 岂容不相干的人庸扰。
“哦?”韩嘉眼中讽意更深, 似存心激怒卢皓南, 悠悠道:“她还不是带我进来了”。
卢皓南突然也笑了, 但这笑却像刀锋般寒冷刺骨,“那么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吧”。
“吧”字尾音尚未落, 卢皓南身形却暴涨,他拔地而起,左手数点寒星统统向韩嘉身上打去,同时手中剑光芒大盛,快若闪电,钉向韩嘉咽喉,这明暗夹击犹如风雷裂空,竟是想叫韩嘉毙命于此。
韩嘉被这突来的气势所逼,一闪身,提气纵起,半空中连翻几个筋斗,数点暗器全从他脚底擦过。
暗器力尽落地,但致命的是那一剑,惊天辟地,去势如虹。
韩嘉半空拔剑,剑是腰间软剑,窄且薄,剑来去无声亦无影,像一尾竹叶青,毒且狠。
他一剑勉强荡开致命一击,但为卢皓南剑上蕴含的内力所震,身子直向后飞,重重撞上了岩壁才落下。
卢皓南一击奏效,哪肯放过,窥准时机,待韩嘉起身便要取他性命。
韩嘉扶着墙壁刚抬起头便看到面前剑花晃了他的眼,直取他心脏,他大惊,刚想呼救。
他没有叫出来——这一剑并没能刺进他的心脏。
因为一只手伸过来,秀气的食中两指稳稳夹住了剑刃。
“灵犀指”,灵犀赋中的一种指法。
顾无忧不敢看卢皓南的眼睛,她知道,卢皓南此时必定恨她,恨她不守信用带人入陵,恨她维护晋朝太子,恨她将计就计被韩嘉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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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歉意管歉意,却不能让韩嘉死在这里。
韩嘉死,师父就有危险。
卢皓南抿紧了唇,眉锁如峰,他仿佛看不到顾无忧在他面前,左手捏剑诀,贯注全力于剑身,徐徐往前送,力道渐渐加大。
此时,顾无忧弃用“灵犀指”,变为双掌合十,夹住剑身,变招的空挡,又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卢皓南的力道加大,鲜血,不停地顺着指缝往下滴,越来越急,沁湿了她的衣袖,溅到青袍上,但她顾不了许多,绝对不能让他出剑。二人对峙,韩嘉受伤调息,静得地上掉根针也听得见。
“哈哈哈哈……”卢皓南忽然发起狂来,似哭似笑,陡然撤去向前刺的力道,狠狠地将剑自她手中抽出,用力抛向半空中。顾无忧只觉手中一松,钻心的疼痛一闪而逝,她垂下手,呆呆地看着卢皓南,眼中有无奈,也有悲悯。
对不起,哪怕一直避让,终究还是伤了你。
笑声骤止,卢皓南浑身上下的“势”忽然变了,方才的怒、悲、忿、恨、伤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了。他袖手而立,剑尖已随意垂下了,但眉目间隐隐透出一股朗润之气,像一颗明珠散发出隐约的辉光。
佛曰:魔障。魔障其实是人自己的心魔,太执着于某件事。为它朝思暮想,为它恸激五铭,为它不惜看尽世人白眼,忍受一切辛酸,还甘之如饴。人,如果能过得了这关,拿得起放得下,就可以打通思虑,感悟事理。
卢皓南碰巧亲眼见到他二人方才的缠绵亲密之状后,误以为顾无忧为着某种不知名的缘故已经妥协于韩嘉,一时如遭雷亟,愤恨之下失去方寸伤了韩嘉,但也就是因为这种彻底的绝望,他心中反而松了一松,有些东西似乎远离了,不破不立,他终于可以放下了——那些阻碍他完成大业的儿女情长。
此时,他面上七情尽去,冷冷淡淡,不愠不火,光华内蕴,他的修为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一个境界。
有很多成就大事的人,必先经过一些常人不曾经历的挫折磨难,饥饿、贫困、轻蔑、侮辱,在痛苦中打过滚的人往往更淡定,更理智,更明白自己想要的。
然而感情是一个特殊的考验,江山与美人,理智与情感,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孰轻孰重?置之死地而后生,伤过的人更懂得把握已得到的东西,或许卢皓南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理智的人,那年百巧节上无意的一瞥也许是个命中的劫数,叫他遇到她,却因缘际会之下屡屡错过她。
从此撇开了儿女私情,对于他这样怀抱大志的一方霸主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其中的得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将天下堪舆图交出来。”卢皓南说这话时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颇有叫人无法拒绝的意味,亦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现在才真正做到了心无旁骛,以他的才智胸襟北夏早就该挥兵南下,占据晋朝大半河山了,可他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她是晋朝人所以顾忌着她的感受还是因为他和她之间始终没有一句交代的话而心有所扰?
但现在一切结束了,他放下了,真的放下了,如今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拿到天下堪舆图徐徐展开他的雄图霸业,他的一统大计。
目前顾无忧受伤且顾着韩嘉的安危,未必是心志坚定的他的对手,他也不会再为她而彷徨不前了,已经失去的就让他失去吧。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卢皓南的修为又精进了,顾无忧和韩嘉同时感觉到了,但不知道缘由,只是暗暗称奇。
“乒乒乓乓”声又起,似有人用兵刃在凿开石门,室内三人脸色齐变!
与刚才的声响不同,这次是尽在咫尺,洞外的人竟如此快就来到了卢皓南放下的那道石门外,换言之,他们马上就可以破门而入了。
他们是哪一路的人马,怎么会跟着来到帝陵?难道天下堪舆图一出,果真如史书上记载一般,风云变幻,群雄争霸,杀戮顿起,白骨千里?
仿佛是受了极大内力的冲击,石门“蓬”地一声炸裂了,碎石横溅,尘埃顿起,迷了人眼。
一群人涌进来,为首一人竟不避尘土,几步就跨到顾无忧面前,沉声道:“你没事吧?”
沉着的声音带着一点自然的鼻音,令人信服安心,顾无忧一听这人的声音,方才一直悬着的心落回原处,惊喜应道:“是你,云翼!”
尘埃散去,看得清人影了,顾无忧才发现局面有点尴尬,云翼带来的一群武林人士看着他俩,或僧或俗,或男或女,衣着各异,但他们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和云翼,表情各异,有的是惊讶,有的是了然,有的撇开了目光,有的却是鄙视——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竟抓住云翼的手不放,还亲昵地叫他名字。
她方忆起:云翼,如今已是武林盟主了吧,她如今的举动怕有点不妥。
韩嘉看着顾无忧欣喜的样子,再看看云翼,一张脸沉了下来,他悄悄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混进去,避免引人注目,慢慢朝洞口挪去,天下堪舆图已经到手,此地不宜多留。而卢皓南则自云翼等人一进来就悄然消失了,这陵中地形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韩嘉刚准备从洞口逸去,却被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穿月白僧袍的和尚挡住了,这女子面上罩着一层面纱,看不清容颜,依稀也是清秀娟丽,她浑身有一种天成的林下气质让人不敢直视,只见她轻轻挥手,只使出了一招就将韩嘉拦住了,纤指拂动,如同采撷芳草,但这一招韩嘉却变换了五种身法也没能闯过去,他吃惊之余停下手看那女子,她却冲他浅浅一笑:“太子想到哪里去?”
韩嘉一眼看到她身后的那个和尚,不由大喜道:“皇叔,你来了就太好了!”
这个和尚居然是先前被人杀害了的忘情大师,他依然一派名士作风,潇洒蕴藉,看他神情仿佛比“受害”之前还要愉快一些,嘴角含笑,倜傥不羁。
他双掌合十道:“和尚早已不是太子的皇叔了,如今只是一个和尚罢了。”
韩嘉愕然,瞬又换回了笑容,道:“皇叔,为何你身边此名女子要拦住我?”言语间还是称他皇叔,虽然韩永清早已自贬为平民,但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不可小觑,当年镇南王世子的门客多达数千,尽悉在朝堂上任要职,而且他如今在江湖上也颇有影响力,父皇始终看重此人才华手段,想要收他为己用,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韩永清笑眯眯地道:“难道太子不知道?皇上已经下旨召太子回京了,太子还是想想如何对皇上解释私自出京的事吧”
韩嘉皱眉,依然保持了笑容道:“皇叔不是多年不过问朝堂中事了吗,这消息从何得知?”
韩永清没有答话,只是从怀中抽出一卷黄绢,韩嘉眼尖,一眼看出那是传旨用的,不禁变色道:“这……”
韩永清笑容不改:“太子殿下还是自己看看吧。”
虽是圣旨,上面却只有四个大字:“速速回京”。
没有虚文缛节,四个字铁钩银划,力透绢帛,昭示了写字之人当时的心情——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