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迷雾

扑朔的迷雾后面, 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到真相,就算是智比诸葛也不过如是。人往往不是被谎言所迷惑,却因为失去了本心, 心门堵塞, 慧眼闭翳, 才在迷雾中越走越远。越聪明的人, 越容易犯这种错误。

这种错误, 我们一般称之为“自负”。

谢逸之绝对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有天分,不例外,他也会偶尔犯这种错误, 更何况再聪明的人一旦遇到感情的事,那么, 他也绝不会比世上其他人聪明到哪里去。

就在谢逸之还在为韩嘉的请婚折子和昭帝中的血蛊而头痛的时候, 靖王府的一苇堂里, 顾无忧已经就着窗外的辰光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按捺住吃惊,她小心、仔细地将信纸按原来的痕迹叠好, 环视屋子四周,想了想,还是选择将信带走。午后幽凉,碧斜纱窗,桐花悄然无声的落地, 她不禁感慨, 谁知这样幽静的院子里竟藏着一段隐秘的宫闱秘密, 若信中所言皆为真相, 一旦曝露出去, 这块巨石足以在大晋宫廷内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了。

忽然,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连珠炮似的发问, 语意泛着寒气,一个窈窕的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阳光。

江湖上皆言顾梅君是冷美人,甚至有人认为她冰霜难犯、紫衫蹁跹的身影不逊于红叶、妙手、画蝶(注:详见26章)其中任何一人。

但此时,顾无忧认为她生气的样子并不好看,起码现在不好看,很不好。

她当然不会忘记顾梅君从一开始见面就想置她于死地,武林大会上她还用真气震伤了顾梅君心脉,她更没有忘记,自从过给云翼真气之后现在体内只剩三成内力。

三成内力的支撑加上天下无双的“回风流雪”轻功,在现任摘星山庄庄主的手下最多走一百招,但顾梅君不仅是摘星庄主,还是黑水教右使,魑魅魍魉的伎俩防不胜防,现在是午后,府内人员走动最少的时候,且就算有人闻声赶来救援,那些侍卫的低微武功又岂能胜得过顾梅君。韩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去了,想逃跑还真有点困难。

计较了半天,其实也只不过心里一瞬的揣摩,局势如此,顾无忧仍然表现得很轻松,她淡然一哂,“我为什么在这里没必要跟你交代,你又不是此间主人。”

为云翼救治那一段公案顾梅君自然是不知道的,因着武林大会的那一战反而对她有点忌惮,看她一脸轻松全无防备的样子,倒不知如何才好。但,她倒底是名家后代,又懂一些魔教的奇巧窍法,眼力非同一般人可比,她发现顾无忧的脚步虚浮,气息比之前在武林大会时浅短了许多,大凡内力高深之人呼吸都非常绵长,如果她不是受了内伤,就是为着什么缘故修为倒退。

想到这里,顾梅君心念急转,若真是猜对了,那今天就是杀了她的绝好机会,自顾无忧重现之后韩嘉就开始对她若即若离,她为他背着教主做了那么多事,最后他竟然还是薄情抛弃了她,还有他对这个女人的保护和迷恋……

她妒火中烧,眼中阴狠毕现。富贵险中求,胜负瞬息间,她虽为女子但生性胆大妄搏,决断更甚男人,稍有怀疑便不再犹豫,双手开阖间问月剑出鞘亮刃,寒光乍现,一招“银汉暗渡”逼了过来!

这厢顾无忧早已防备,催动真气流转,双手分拂,避开她强悍的内力,攻她“廉泉”、“天突”两大穴。兰花拂穴手是近身缠斗功夫,最适合窄小的地方施展,辅以以巧妙的步法周旋,一时未分端倪。

顾梅君也不着急抢攻,招式谨慎,防守绵密,只待耗费她的内力。

果然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顾无忧渐渐真气不继,气滞招缓,有几个地方都差点被问月剑划伤,顾梅君笃定了先前的猜测,更加信心大增,志得意满地冷笑声中,一式接着一式,挽出剑花朵朵,寒光凌厉,立意要将她斩杀!

觑准时机到了,顾梅君早不耐久斗,大喝一声,仗剑腾空扑来,问月剑既快又准,犹如流矢,这时顾无忧刚反身,力有不逮,来不及变招,眼睁睁看着那剑径直朝着腹部刺了下去!

“咔嚓”,金玉交错之声,仿佛什么东西碎掉了,剑尖卡在顾无忧的腹部处竟滞了一滞,顾梅君心中诧异,想再注力往前送去,顾无忧抓住她愣神的空隙,聚所有真气于右掌,猛地挥向她胸前。

“嘭”!顾梅君硬受了这掌,连退几步,气血翻腾,胸口隐隐作痛,也不知伤到内里没有,但见抽出的剑尖带血,禁不住狂喜起来,这个女人的修为果然大大的退步了。

奋力一掌击出后,顾无忧才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袭来,支撑不住跌坐于地。

她低头看捂住的地方,已经开始有血汩汩地往外渗,她吸了口气,忍住痛,伸手入怀,却摸出一把残金碎玉,断成数截的流苏和破碎的宝石,还有被剑气绞烂的锦囊。

问月剑乃神兵之一,削金断玉,若不是谢逸之送她的这支金步摇阻了一阻,顾无忧的腹部恐怕早穿了一个窟窿了。

顾梅君调息了一下,便狞笑着,执剑朝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她不急,猫玩老鼠一般都不急,要把老鼠戏耍得精疲力尽后再一口吞掉。

明晃晃的剑尖抵在双眉之间,冰冷的剑气砭得顾无忧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你有没有想过会落到我的手里?”顾梅君得意道。

顾无忧抬头,本来比较郁闷的脸上忽然松动了,露出一丝欣喜。

不错,是欣喜,她舒了一口气,轻松地道:“你后面有人。”

顾梅君表现出极大的轻蔑,道:“骗人回头,这个方法我三岁就用过了”。

却不料,身后真的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那你不妨回头看看。”

顾梅君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却见一个穿着素色软缎长袍披着素色斗篷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

她脸上薄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寒如秋水的眼眸,澄净纯粹,深如墨海,代表着眼睛的主人精气神的坚韧强大。

那是一流剑术高手才会有的眼睛,虽然她手中没有剑,但顾梅君觉得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仿佛都是一柄剑,或者说她整个人就是一柄利剑,她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剑气充斥了整个房间,心动剑随,意歇剑止。

这女子仿佛当顾梅君不存在,径直走过她,扶起顾无忧坐到椅子上,又察看一回顾无忧的伤势,方才转身,她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所以她在说话的时候容易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淡淡道:“你年轻轻轻,剑法也还马马虎虎,女子中已属不易,这样吧,我不杀你,哪只手伤的人,就留下哪只手。”

她说这话的神情,仿佛给了顾梅君极大的宽宥,此言一出,她甚至为自己突发的善心感到懊恼了。

顾梅君大骇,都是淫浸剑术的人,她明白这名神秘女子已属剑道中超凡入圣的高手了,但要让堂堂的黑水教右使自断一手,传出去也太荒谬了。

她假装被慑服的样子,嚅声道:“请你原谅我的……”,话未说完,圆目一睁,杀气暴涨,手中问月剑被她掷出,化作一道银芒直取顾无忧,她自己则借隙抢出门去。

顾梅君施展轻功,掠在半空,不禁为自己的计策得意,先示弱叫她们放松戒备,再趁其不备暴起发难,她算准神秘女子必会先解顾无忧的困境,这样她就可以突围,只要出了王府就好办了,而现在,一苇堂的院门已近在咫尺了。

她正得意,忽然觉得腕上仿佛被什么轻轻划过。

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

有什么东西“啪嗒”掉到地上,她随之落地,定睛一瞧,差点昏死过去,那正是她自己的右手。

神秘女子返回房内,顾无忧已经包扎好伤口,瞧见她进来,起身道:“谢谢剑尊”。

这叫“剑尊”的女子眼中露出笑意,霎那间,她不像一柄剑,而像一阵春风,“都是天机宫的弟子,何须谢来谢去……你是最知道我的脾气的”。

顾无忧笑了笑,一边缚腰带一边道,“你最不喜欢在人家背后出手,凡是如此,必先扬声。”

“对了,几位长老不是从来不踏出宫门的,怎么来了汴京?”顾无忧随口问。

剑尊看着顾无忧有口无心的样子,不禁为谢逸之叹了一口气,道:“是公子。”

“嗯……”顾无忧闻言一愣,“啊,是师父?”

剑尊用握剑的手轻轻挑起起她腮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你赶去虎丘舍功力救治云翼,京中传来皇帝已病危,那是他的父亲,公子必须赶去,又担心你因功散毒发提前,就去了长老会,请求药君一路暗随你,后来却得知韩嘉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医好了你,又携你入京,卷进这一团污水中,才又飞鸽传书给我来保护你……现在嫏嬛岛已重建完毕,长老会的人会马上动身去岛上,担负起守护的职责,小忧,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让你师父操心了,他要的顾的事情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