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原来是沈大人的膝下明珠?沈大人真是好福气,惜花公子品貌不凡,大小姐清丽无双, 二小姐更是人间少有的姝色。”段崇德笑道, 向沈怡墨举杯。
沈怡墨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也没有推辞, 起身谢过, 浅浅饮了一口便放下。
此时楚皓雪和顾无忧已经向韩嘉行过礼回到自己座位上,楚皓雪不会武功,自然没有听见上面一番话, 但顾无忧已一字不漏的听见,装作没听见。
楚皓雪移步到沈怡墨旁坐下, 顾无忧则与沈惜花共一张几。
还未坐稳就听到段崇德的声音响起:““本王想向无忧小姐提亲, 未知意下如何?”
宫乐刚奏到一个间歇, 舞女们摆成一朵莲花形状,段崇德的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切喧嚣皆停止下来,就连楼上的莺声燕语也歇了。
韩嘉微怔,抬眼瞟那个角落,帘后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原皓南和沈慧心甚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做声;沈怡墨一愣之后神色渐凝,楚皓雪面有不悦;沈惜花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连面色沉郁的秦破舟亦挑了挑眉。
其余大臣皆是惊愕, 面面相觑。段崇德好色无德、昏庸暴虐是人尽皆知, 以天命之年竟想娶大晋丞相之女, 简直狂妄无知。
惊愕未完,只见一个蓝衫玉冠的身影腾地站起来, 斥道:“荒谬!”
众人看去,原来是新封的护国山庄错情侯——云翼,颀身而立,朗朗气度,不怒自威。
那个一直隐在柱子阴影后的人俯身在段崇德耳边低语了几句。
段崇德嘴边噙慢慢一丝冷笑,道:“原来是错情侯,失敬失敬!听闻错情侯是江湖出身,宫廷礼仪想是不熟,本王与贵国陛下讲话何时轮到你来插言?沈小姐未有婚聘在身,本王倾慕请结秦晋之好,礼法不违,有何荒谬?还请教。”
云翼冷声道:“不敢,沈小姐乃我大晋国相之女,身份尊贵,绝才惊艳,要嫁也是嫁当世英雄。至于楚王,在下只一句奉劝,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几句话分量重极了,段崇德的脸色渐渐青了,由青又转成黑。
身后那人又低语了几句,他方按下怒火,道:“哼!好大的口气,当世英雄?错情侯莫不是欺我楚郢无人?错情侯是大晋江湖的武林盟主,不如趁着鹰扬会盟三国英豪也来了不少,咱们比个高下如何?”
眼看闹僵,沈怡墨起身向段崇德道歉:“小女自幼托养于师门,离了父母教养,性情顽劣,不堪王上青睐,若为此伤了彼此和气是为不值,还请王上三思。”说罢,望着韩嘉,巴望他表个态。
韩嘉斜倚在龙椅上,唇边浮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既不阻止云翼的失礼,也不反对段崇德的提议,完全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架势。沈怡墨无奈坐下,暗暗发愁。楚郢国力不如大晋,拒婚不会有什么直接威胁,关键是它的地理位置。
北夏和大晋无论哪个要攻打对方,最理想的莫过于借道楚郢的落日崖,这条道是两国之间最近的路。况且落日崖是绝佳的军事要地,运用得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
三国中大晋是中原正统历史最为悠久,但韩氏历经三代尚未脱离外戚干政的局面,平定叛王之乱耗费了大量兵力,尚待与民休息。北夏国祚初定,据闻原皓南和太后一直面和心不和,政见不一。
楚郢王正是利用了北夏和大晋国力相当谁都不敢轻易言战的微妙局势在二者之间寻求平衡,一旦他偏向那一边,另一边就会先发制人的宣战,况且楚郢国的十万精兵倒也不是完全吃素的,关键看他倒向谁,谁手里的砝码更多。
这种局面,精明的宣帝陛下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轻描淡写道:“虽言‘鹰扬’二字,倒也未曾真刀真枪地见识各国英雄的绝技,如此,就当作为今晚的余兴节目,楚王有甚好的提议?”
一直未曾发表意见的原皓南忽然插言道:“今晚我北夏就做中间的公证人,不参加比试。”
韩嘉道:“北夏王自便”。
段崇德来了兴头,浑浊眼中闪动着嗜血的兴奋,道:“三场比试,大晋和楚郢可任意挑选本国的高手出战,若是楚郢输了便以国宝‘天香豆蔻’奉上,若是大晋输了就请陛下答允本王先前的请求。”
“王上,小女婚事岂可如此轻率?!”素来持重的沈相终于忍不住发怒。
“好,我同意。”
顾无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完,她端起酒杯以袖掩了一口饮尽,然后垂下眸子出神,仿佛现在讨论的事情与她无关,决定的不是她的终身大事。
她不恼怒,亦看不出来在生气。
韩嘉心想,这人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啊越不高兴越是面上淡淡,每当心情不顺的时候就会找人打架。
顾大小姐的一句“同意”让人群炸开了锅。
沈怡墨不知小女儿打的什么主意,心中焦躁,刚要出声就被楚皓雪拉了拉衣角,忍了忍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里。
段崇德没料到她会满口答应这个看似无理的游戏。国师告诉他此举是为了试探大晋对楚郢的容忍度及朝中武将虚实,就算对方不答应他也不会强求的,不过现在事情仿佛比预料的要顺利。
“既然沈小姐都答应了,诸位也没什么异议了吧,楚郢只派一人……就由就由国师出战吧。”
玄天台下一片哗然。
段崇德未免太目中无人,竟只派一人承下三战,不知楚郢国师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
隐在段崇德身后的那人缓步走出向大晋群臣欠身一礼,道:“楚郢国师吴斐,不知哪位先来指教?”
他长相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也不美,但轻笑浅言间轻捋肩发,一双幽瞳曼含神光,流转顾盼间风仪不凡,一举一动的姿态令人愉悦。
自他从柱子后走出来顾无忧就觉得这个人有问题。越是不欲引人注意的人越是厉害的角色,他走出来时很是随意,稍加注意便会发现,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破绽。顾无忧受谢逸之庭训,所学所知的皆是武道中的精粹,寥寥一言都抵得平常人十数年领悟心得,自然,眼力和辨析力非常人可比。
如有人想在那时攻击他,是绝对找不出一丝可以攻击的地方。
该是想到,段崇德敢提出比武的提议,便是有备而来的。
顾无忧眸光一沉,褪下披帛,将欲起身。
身形方动,肩上一沉,转头望去,对上沈惜花幽黑的眼眸。
他微微使力按住她的肩,淡淡瞧了她一眼,道:“沈家的男人还在,哪轮得到你上。”
她还在惊讶中,沈惜花已经振衣拂袖轻巧地跃下玄天台,只见他在空中转圜自如,姿态潇洒,白衣飘逸,身法是失传已久的“空谷足音”,席中顿时一阵阵叫好。
玄天台下的空地是露天的,周围设万盏明灯,明如白昼,舞姬们早已散去,红毯被卷了撤下,露出雕刻着山川河流星辰文藻的水磨地板,是最好不过的比武之地。
“请。”
“远来之客,先请。”
两人面对面而立,惜花倜傥英俊,吴斐斯文有礼,倒不像是比武的。
吴斐嘴角的弧度勾起,带着神秘的笑意,一动未动,沈惜花却忽然觉得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抨击他的身体,气血激荡,心神不稳。
他心道不好,这人的武功竟倒了如斯神奇的地步,意动间催动真气袭击对手。
急急运气抵抗,那股气阵越发强大,沈惜花感觉到自己的内脏仿佛要被挤碎掉了,想避开双脚却迟滞不停使唤,恍惚间他听到那个吴斐道:“如此便得罪了!”无数掌影落英缤纷般推来。
自吴斐一出手,韩嘉脸色就变了几变,他坐直了仔细盯着场中二人的身影,末了叹气道:“糟糕,惜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原皓南也在关注,颔首道:“最多不过五十三招。”
沈慧心在原皓南耳边低声数语就悄悄地离了席,匆匆而去。韩嘉瞥见她的背影,略思忖,便唤了心腹总管太监王湛来交代了什么,王湛便跟着沈慧心去了。
说话间,二人胜负已分。
吴斐气定神闲,拱手道:“承让。”沈惜花脸色惊人地苍白,一语未发,回到位上。顾无忧看他面色不禁暗暗心惊,看他落座不到片刻又匆匆奔了出去,也跟出去。
沈惜花一路疾走,身形有些踉跄,直到后花园无人幽静之处,方才捂着胸口,将淤积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你没事吧?!”吃惊之下,顾无忧从花影里急急奔出,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抹掉唇边的血迹,沈惜花自嘲地笑了笑,道:“没事。”
“都怪我,不该招惹那个楚郢王。”顾无忧诚心地道。
“就算不为你段崇德也会找别的理由发难……走吧,我们回去看看结果,难道你真的不怕嫁给那个老头子?”
还可以自如讲话,便知他伤得不甚重,顾无忧心里的紧张稍解,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那人来历不简单,从没听说过楚郢武林中有这等高手,怕是易容来的,如果大晋真的三场全输给那个古怪的国师,我就杀了那个段崇德,看他怎么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