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惜花稍好转, 二人即转回席上,吴斐负手立于中场,并没有打赢后的自得之色, 波澜不惊地道:“第二场。”
“第二场让在下领教国师的高招吧”, 云翼直视着吴斐缓缓起身, 手向后微举, 早有伺候的小太监递上错情刀。入殿之前所有人的兵器都解在了止戈池, 韩嘉有意试探新任护国山庄庄主的实力,比武一开始就吩咐人取来了他的刀。
沈惜花的武功并不差,如不是沈怡墨坚持诗书传家凭他的谋略本事现在早已是同秦破舟之流了, 但吴斐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打败了他。事关国体,大晋的臣子们十分紧张接下来的第二场, 一个个伸长脖子盯紧云翼和吴斐的一举一动。如果连大晋的武林盟主也打不过吴斐, 新帝的颜面何存?
如一记低低的叹息, 魔刀错情滑出鲨皮制的刀鞘,刀身澄澈, 敛英蕴华,已非昔日的黯然哑黑。
吴斐眼中一道异色撩过,“你已经炼化了错情刀?”云翼也不免诧异:他怎知错情刀的秘密?
错情刀之所以被称作魔刀皆因无纯正的内家心法净化,刀一染血练刀者便易走火入魔,顾无忧渡给他的灵犀赋内力有治愈净化之效, 贯注内力于刀身日日修练渐渐竟炼化了它。
云翼得顾无忧之助, 错情刀已大成。
云翼道:“你的兵器?”
吴斐意态悠然, 掸了掸文心缂丝袖道:“一双流云袖足矣。”
云翼清叱一声:“好!”
“好”字音落, 万千刀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吴斐, 纯正清冽的刀气像一场细密的春雨绵而不疏泱然滋润万物。
顾无忧心中赞叹,云翼领悟到了错情刀的臻境, 不是杀戮,而是恩润。
好比一段错铸错失的感情,当局者情殇神碎,心胸狭隘者往往恚恨于心,锥铭刻骨,只有报复对方才会感到畅意,这样的错情刀威力固然可怕也容易毁灭了自己;反而风光霁怀者不会执着于别人的伤害,只会宽容的对待、去成全,如同春风化雨予人恩泽。这才是“错情”的意义所在,魔教创出这套刀法的人最终领悟了宽恕的力量,留下这惊世的刀法隐姓埋名的度完余生。
刀光凉沁如水,层层绕绕蚕茧般将吴斐裹住,吴斐不慌不忙,流云袖挥洒开来,劲气如刃,将“蚕茧”割开了一道口子,他窥准云翼气息用老的一刻运掌如风劈向那道口子,刀影顿散。
那道口子是云翼运刀的手腕,险些被被吴斐掌风劈中,不得已弃了“缠”字诀,改用“破”字诀,刀气纵横捭阖,顿时变得霸道起来。刀势变,吴斐的招式跟着变了,清啸声起,周遭云蔽月隐,飞沙扬石。
云翼心凛:吴斐的真正实力终于暴露了。流云袖倏忽振卷若浮云光影,变化莫测,犹如一阕惆怅的骊歌,清幽回荡慑人心魄,他出手时意态出尘,好整以暇。众人看了惊叹他武功高深莫测的同时又不禁为他的风仪心折:这个面容普通的国师一旦施展武功就似变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间有如此优游雍容的丰采。
双方战得越来越急,刀气袖影萦绕着两人,纷纷乱一团白影,外人已分不清谁是谁。
云翼渐渐吃力,毕竟得灵犀赋之助炼化错情刀还不足两月时间,未能完全将错情刀使得圆转圜通,方才如瀑布一般生生不息的刀影开始出现瑕疵。
高手相争,只在刹那,怎容得一点瑕疵。
吴斐发现了这一点,轻笑,一双流云袖挥舞得愈快。
云翼一咬牙,使出错情刀“劈”字诀“昙花一现”,刀人合一,凌空旋转劈斩,居高临下直取吴斐面门。这一式是玉石俱焚的招式,云翼在空中自上而下无可借力,完全不顾守势,竟是铁了心孤注一掷,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肯输掉第二场!
吴斐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若硬接下这一招“昙花一现”两人都是重伤的下场,若避开这一式,强大的刀气也会虚空割破他的衣裳,人虽无损伤,但躲避等于也是输。
间不容发的一刻,吴斐被逼得有些恼怒,云翼真是个疯子!哪有人用自己的性命搏一次输赢的,要搏,也要搏长久,岂可在意一时得失。他抬头上望,眼中有了杀意,陡然间全身的内力全被激发将衣衫鼓荡起来,一只云袖卷住错情刀的刀刃,一只手向云翼当胸抓去,竟是魔教的武功“大垂手”。
在座有几个懂武功的人已经惊呼出声,这一下子,搞不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顾无忧眼看着吴斐动了杀机,两败俱伤之势已成,不禁惊道:“云翼!”
云翼恍惚间听得仿佛是顾无忧的声音在叫他,生死之间居然有了点温暖的感觉,那即将穿透他胸口的手掌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就在众人以为不可逆转、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场面掩面的时候……
忽然,半空中亮起一道急遽的青光向场中激射而去,众人来不及看清楚,只听到“叮”地一声,错情刀被弹开,吴斐亦被青光所逼,收掌、闪身、卸势、避开。
错情刀的刀面上一点浅浅的乌痕,铜钱大小,色若墨戳。
这道青光来得真巧,云翼落地调息片刻,知道有人相助,看见殿门的人有些意外,“是他?”
因是国宴,谢逸之难得着了皇子的装束,黑发用素冠挽起,轻袍高贵,意态散淡优雅,右手结成拈花弹指式,那道强劲的青光剑气正是他发出的,只一弹指就解了二人之困局。
他牵衣落落地行进来,风姿无双,顾无忧目不转睛看着他,被沈惜花用肘碰了几次,才恍然自己失态了,一错眼看到沈惜花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低下头,耳郭微微发烫,心中沸翻如海。
沈慧心也回道原皓南身旁坐下,抹了抹额上的汗:这两人总不让人省心。
大内总管王湛也在向宣帝悄声回报,宣帝脸上浮起笑意,“嗯,你们找他回来得很及时。”
“拈花弹指,凝气为剑,天机宫主果然名不虚传!”吴斐神态自若,拊掌称赞道。
段崇德不悦,他识得谢逸之的身份不便发作:“第二场未分胜负,王爷怎可出手相助?”
云翼方要开口,被谢逸之的目光一扫,顿了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谢逸之道:“楚郢王请看国师左手袖口。”
众人好奇,齐齐将眼光投到吴斐左手边,只见袖子上被划开了一道整齐平滑的口子。
谢逸之神色自若:“第二场,云侯胜。”
云翼毫发未损,吴斐划破了一只袖子,面上看此局是云翼赢了。但电光火石之间,在场的人连比武者的身影都分不清,遑论夜晚灯光耀眼招式瞬息变化。
吴斐别有深意地看了谢逸之一眼,“第二场,算我输。”
其中的真相只有吴斐和谢逸之最心知肚明,既然吴斐认输,旁的人也无话可说,大晋一方巴不得己方胜,只有段崇德觉得很有疑问,急得跳脚:“你!……”
“王上——”拉长了音劝止了段崇德,吴斐垂下了袖子,向谢逸之走去。
“那么第三场,请王爷指教。”
韩嘉以手掩唇轻咳:“雍王前些日子护驾受伤未愈。”
谢逸之凝目看着对面面有得色的吴斐,突然展颜,微哂。
这一笑那么漫不经心又那么睥睨,仿若云破月开,玄冰初融,佛陀拈花也比不过他此时风华,神夺目炫,叫人心移。
他敛了笑,无不嘲讽,用传音入密向吴斐道:“你费尽心计逼我出手,我若总不应战你也不会死心,不如等我伤愈了放帖约战。”
吴斐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扬声,用在场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呵呵,今日罢了,就让吴某再与王爷私下切磋。”
段崇德眸色一厉,站起来将要发作,吴斐快步走过去轻言几句,他颜色慢慢好转,向顾无忧瞄了几眼方悻悻地拂袖坐下。
小小的惊险插曲过后,大方的主人宣帝大手一挥,珍馐佳肴又像流水一般层层叠上席面,状若宝塔,舞姬们白皙的玉足在乐师繁管急弦中越发踩得轻盈如鸿,脚上的金铃、臂上的彩带缭乱人眼,乐声、谈笑声、一片和乐融融,恢复了之前的晏晏气氛。
谢逸之回到离玄天台较远的飞仙阁上独坐一隅,放下轩栏卷轴轻纱将浮世喧嚣隔绝在外,执起一壶酒饮了下去,至始至终没有向顾无忧投去一眼。
夜色渐晏,杨柳舞低楼心月,桃花歌尽扇底风,狂欢才刚进入酣畅,上了年纪的老臣就学了沈相推说头疼携家眷告退了。顾无忧一直在默默地喝酒,不知不觉矮几下堆了好几支酒壶,沈惜花俊朗的脸上些许忧郁,酒越浓,忧越浓,最后意兴阑珊地丢下酒杯,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起身离席。顾无忧早看出他怀着心事,也不阻拦。
这时,一个面容陌生的宫娥来到顾无忧身后,轻声道:“沈小姐,皇后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