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荐蜀郡守
1
这日咸阳城的丞相府前,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上前叩响了大门。有兵士出来,看到来人一身破旧衣衫,脚下还满是泥泞,不由把头仰得鼻孔朝天,“有什么事么?”
来人说道:“请问,丞相大人可在府上?”
那兵士就骄横地说了声,“丞相大人不在!”便要关门回去。来人忙又问道:“那……不知夫人可在?”
兵士就有些奇怪了,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答道:“我是蜀郡治水官李冰。烦请你向夫人禀报,就说……”
话未说完,院里面就传来张夫人冰冷的声音,“不用了!”说着也走出门来。
李冰忙行礼说道:“夫人,我是李冰……哦,不,我是毕鹰啊。”
张夫人愤愤地说道:“我不认得你,你走吧!”
李冰急道:“哎,夫人,我是毕鹰啊。在魏国时,是范大人和夫人救了我和我娘,我从小就在范府,就在夫人身边长大的呀!”
张夫人大声喝道:“亏你还记得范家对你的恩情!我宁愿从未救过你这种恩将仇报之人!”
李冰大惊失色,“夫人,我不明白……”
张夫人又厉声道:“你几次三番陷害我的若儿,居心何在?良心何在?”
李冰忙解释道:“不不,夫人,你听我……”
张夫人却哪还听他解释,对那兵士喝道:“把他给我撵走,永远不许他跨入范府的大门!”说罢便转身进门而去。
李冰又焦急地喊道:“哎,夫人……”
那兵士就一把推了过来,“走走走!快走快走!”
李冰气愤难当,也只能退了回来,又去立在街头苦苦等候,果然及至黄昏,丞相张禄的马车向家中而回,李冰大喜过望,几步跑上前去,大声喊道:“丞相大人!”
车内的张禄闻声钻出马车,见是李冰,立时大喜,“李冰,你怎么来了?”
马车停了下来,李冰走近道:“学生专程赶回咸阳来见丞相大人。”
张禄的脸上却突然现出惊慌之色,急道:“莫非……莫非蜀郡已悉数落入慕贼之手?”
李冰一愣,不解地道:“慕贼?大人所说哪个慕贼?学生不明白……”
张禄道:“好了,先进府去,进去了再细说。”
李冰却摇摇头,坚决说道:“不,大人,学生不去府上。”
张禄奇道:“这是为何?”
李冰郑重地说道:“大人,学生千里迢迢赶回咸阳,只想见大人一面,只想对大人说一句话。”
张禄更是诧异,“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冰凝神望着张禄,缓缓说道:“学生想请丞相在大王面前保举学生担当蜀郡郡守!”
张禄大吃一惊,又看李冰一脸凝重,便点点头,道:“上车来,我们换个地方讲。”
马车在咸阳郊外的渭河边上停下,张禄和李冰二人缓步行走在渭水之畔,夕阳西下,水面上一片金光,李冰望着那河水,思绪不由便又飘去了泯水岸边。
久久的沉默之后,张禄终于开口说道:“为师曾多次提议让你担任郡守,你一再推托。如今却突然返回咸阳,主动要求担任郡守。李冰,你如实讲来,是不是若儿又故态复萌,与你为难?”
李冰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他……哦不,此事与张若兄无关,只是学生思之再三,若想彻底根治泯水,必须集蜀郡之全力方可成功。可以调动蜀郡人力财力物力者,唯郡守也。故而不揣冒昧提此要求,恳请大人玉成。”
张禄注视着他,凝神思索着,李冰又道:“学生知道,此事让大人甚是为难。学生既未从军,也未从政,却要担任郡守,只怕朝野内外人心不服。然而,学生确实出于蜀郡长治久安的考虑,并无半点私心哪。”
张禄道:“你的心怀,为师岂能不知。只是……眼下时局有变,为师担心你不能胜任哪。”
李冰一愣,“时局有变?”
张禄说道:“你尚不知道么,慕骞叛贼已重新占据余州!”
李冰大惊失色,“啊?慕骞他……余州……”
张禄道:“如你所说,你从未从军,更未领兵打仗。而郡守一职乃是军中之职,第一要务便是边境防卫。为师担心你不是慕骞的对手,无法攻克余州啊!”
李冰渐渐稳下心神,肃然说道:“大人,为何一定要攻克余州呢?”
张禄不解,“以你之意……”
“早在魏国之时,大人就曾给我们讲过孙子的用兵之道,两军相遇,不可一味用强。大人,攻城不如攻心哪!”
张禄皱眉望着李冰,“仔细说来!”
“以慕骞的智慧,他自然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孤军奋战并不能改变蜀郡现状。然而,除了顽抗他别无出路,只能作困兽之斗。就算杀身成仁,也可赢得蜀民的尊重。学生以为,应当改征讨为招抚,给他一条生路,他自然献城而降,不必攻城而城自破之。兵不血刃,也可使蜀民免遭战火之灾。”
张禄摇摇头,“那慕骞生性残暴,誓与大秦对抗到底,只怕不会轻易降秦哪。”
李冰却道:“不,据学生所知,慕骞勇猛善战,屡建奇功,被尊为蜀军首将。他性情豪爽,为人忠义。之所以随蜀候反秦,皆因贡税过高,而蜀郡那时刚刚遭受洪灾,蜀民生计艰难,因此铤而走险。司马上将军率兵入蜀,水淹余州,死伤者不计其数,更增加了慕骞的对抗。余州破城之时,他并未弃城而逃,而是拼死抵抗,以求转移更多百姓。事后,他还拿出军粮安置灾民,他……”
张禄疑道:“你为何对他如此了解?”
李冰如实答道:“学生结交了一些羌族朋友,他们对慕骞赞赏有加,故而……”
张禄一脸不悦,“道听途说,不足为凭。他纠集残匪,频频袭扰城乡,残害百姓,还将魏萱公主掠去。此人……”
李冰急道:“不不,慕骞并未劫掠公主!”
张禄一惊,“你如何知晓?”
李冰只好答道:“学生曾让羌族朋友私下去找过慕骞,请他放回公主,可他一口否认。大人……”
张禄更是惊讶,道:“李冰,你私通叛匪,这可是死罪呀!”
“学生知罪。不过,若是学生能够说服慕骞降秦,这便是大功一件。”
张禄低头沉思着,半晌不语,李冰又道:“大人,如果慕骞真能降秦,则蜀郡万民归心,从此兵戈不再;就算最终无法收服慕骞,也是先礼而后兵,那时攻城平叛,也可赢得民心哪!”
张禄抬起头来,又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冰,李冰坚定地回望着他。张禄终于下了决心,说道:“此事仅凭为师一已之力尚不足以说服大王,也难以服众。待为师与司马上将军相约,共同力荐,或可奏效。”
李冰道:“学生愿随老师一同拜见司马上将军。”
张禄摇摇头道:“不,司马上将军秉性耿介,你与他并不相识,只怕去也无益。”
李冰却微微一笑,“学生还是愿意一试。”
张禄领着李冰直奔上将军府,这些日子司马错染了风寒,这会正躺在床上养病,但听说丞相驾到,还是忙披上衣服迎了出来。张禄一番问候,司马错也客气了几句,便将二人让入客堂,张禄这才介绍李冰道:“上将军,这位是在下的学生李冰。”
李冰施礼道:“李冰拜见司马上将军。”
司马错只冲他略一点头,便不理他,又向张禄道:“丞相黄昏来访,必有要事,司马错愿闻其详。”
张禄笑道:“上将军,本相是专为李冰之事而来。上将军,本相有意保举李冰担任蜀郡郡守,还望上将军玉成。”
司马错大惊,这才又去仔细打量着李冰,缓缓说道:“李冰,你何德何能之有,竟然盅惑丞相,甚至让他将亲生儿子的郡守之位相让于你?”
李冰不卑不亢地答道:“或许因为在下的治国谋略恰合丞相大人的心意吧。”
司马错有些恼火地说道:“哼!你可知道,张若是老夫举荐的郡守?”
李冰道:“知道。在下还知道,张若是因为水淹余州有功,才获得上将军的赏识。”
司马错一怔,又再仔细打量李冰,越看越是疑心,“你……老夫看你有些眼熟……”
李冰微笑道:“上将军还欠着在下一场酒呢。”
司马错更是发怔,“你……”
李冰道:“上将军应当还记得在伐蜀路上那个顶撞上将军的工师吧?”
司马错恍然大悟,“莫非你……哦,你就是那个大胆的工师!可你……你并不叫李冰,你叫……毕鹰!”
李冰躬身行礼道:“多谢上将军还记得在下的名字。”
司马错也笑了起来,“哎呀,果真是你!老夫到了成都,便让张若找你,却是遍寻无着。老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欠你的酒自然不会赖帐!来人哪,置酒!”
李冰道:“不,上将军,蜀郡情势急迫,在下无心喝酒。上将军所欠之酒,还是留待在下疏通泯水,打通击楚水道,上将军亲率大军再次入蜀时再喝吧。”
司马错击掌大笑,“哈哈……好,有理,有理啊!”
张禄在一旁却看得一头雾水,这时便诧异地问向李冰,“怎么你与上将军早就相识?”
李冰笑着点点头,司马错道:“丞相,你这位学生秉承了你的品性,不唯上,不畏上,仗义执言,颇有谋略。可喜可贺呀。”
张禄欣慰道:“如此说来,上将军也愿意在大王面前力荐了?”
司马错又道:“且慢,丞相为何要以李冰取代张若?”
张禄道:“上将军有所不知,张若平叛不力,慕骞再次强占余州啊。”
司马错又是一惊,“啊,竟有此事?!也罢,待老夫统领军马,再次入蜀,定要将慕贼碎尸万段!”
张禄忙道:“不可,上将军病体未愈,岂能远征?”
司马错愁道:“那……白起远在韩界,尚有何人尚可担此大任?”
张禄朝着李冰一指,“他,李冰!”
司马错不敢相信地问道:“李冰?你……你也曾带兵征战?”
李冰摇摇头,“从未带兵。”
“那你……”
李冰朗声说道:“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司马错道:“你是说……”
张禄接口道:“李冰对收服慕骞已是胸有成竹。只是他未建军功,只怕军中不服啊。”
司马错略一思忖,便道:“若能降服慕骞,收回余州,便是大功一件。此外,老夫可派一监军,专理军中事务,谁敢不服!”
张禄击掌说道:“好!待上将军病体康复,你我一同面奏大王,陈说此事。”
李冰却连忙说道:“二位大人,时不我待,还请……还请二位大人即刻前往。”
司马错一愣,“为何如此急迫?”
李冰一脸焦虑地说道:“蜀郡处于兵火之中,在下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哪!”
张禄忙道:“李冰,上将军身体欠安,还是……”
司马错却微微一笑,起身说道:“好,二位稍候,待我这就更衣!”
司马错换好朝服,三人乘上马车便向咸阳宫而来。其时已值深夜,王稽大夫将三人引至议事厅内等候,片刻之后,秦昭王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匆匆走了进来,满脸不悦地说道:“丞相,深夜至此,有何事么?咦,司马上将军,你抱病在身,为何也……”
司马错施礼说道:“丞相与下臣深夜惊扰大王,确因要事。”
秦昭王慌道:“哦?莫非击韩不利,战事生变?”
司马错道:“不,非为战事,而是……还是请丞相禀报吧。”
张禄便先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大王,今日听闻蜀郡余州又被叛贼重新占据,下臣思之再三,夜不能寐,故而……”
秦昭王不以为然地说道:“丞相忧心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张禄又道:“下臣感念大王关怀,但是大王,上一次大王赦免张若,便引来穰侯极大不满,宫中阁僚也多有怨言,致使下臣处境尴尬。此次余州失陷,蜀郡郡守张若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下臣再次恳请大王撤换张若,改派他人。”
秦昭王一愣,“丞相你……”
张禄再道:“为了大秦国的利益,请大王恩准。”
秦昭王迟疑片刻,问道:“丞相可有合适人选?”
“有。”说着便向身在暗处的李冰一指。
李冰忙跪倒行礼,口中说道:“蜀郡治水官李冰参见大王。”
秦昭王奇道:“李冰?”
张禄答道:“这是下臣在魏国最得意的学生。”
司马错也接口道:“也是下臣赏识的贤士。”
秦昭王听二人如此说,不由来了兴趣,说道:“哦,那快快请起。”
李冰道谢起身,仍然站在暗处不敢近前,秦昭王打量了两眼,奇道:“寡人怎么看你有些眼熟?”
李冰忙掩饰道:“下官相貌平平,并无特殊之处。故而许多人都说看着眼熟。”
秦昭王也未疑他,便说道:“你现为蜀郡治水官,如此说来你也是随上将军入蜀的军士了?”
司马错却答道:“不,大王,那时他只是一个随军工师。”
秦昭王不禁面露难色,“未曾从军之人如何可以做得郡守?”
张禄道:“大王,下臣也未曾从军,而且并非秦国之人,大王为何要重任为相?”
秦昭王道:“这……你是寡人特意从魏国请来的贤士,自然要……”
张禄道:“李冰饱学诗书,满腹经纶,其才学远在下臣之上,也请大王破格任用。”
秦昭王犹豫道:“可是……未曾从军之人统领军队,只怕将士不服啊。”
司马错便说道:“下臣拟选派孙贾为监军,辅助李冰。”
秦昭王思忖片刻,说道:“嗯,这倒也罢。只是……丞相,现任蜀守张若又该如何处置?”
张禄凛然道:“可令他返回咸阳,依律惩处。”
司马错忙道:“大王既已赦免于他,岂可额外追究?下臣倒是有一想法,下臣久欲通过蜀郡水路进击楚地,张若熟悉蜀郡,不妨将他降职三级,命为尉属,辅助郡尉专事军务。请大王恩准。”
秦昭王微微点头,“嗯,此议甚妥。”
张禄看着李冰说道:“李冰,以你之意,如何?”
李冰答道:“自当全凭大王定夺。”
秦昭王这便说道:“好,此事待寡人奏明太后……”
张禄忙说道:“大王,蜀郡军情急迫,不可延搁,还请大王即刻下旨。”
秦昭王一愣,看看张禄,又再看看司马错和李冰,不由重重点了点头。
2
那余州城果然又落回到了慕骞的蜀军手中。张若气急败坏,便命郡尉王汉重施故技,准备水攻余州城。但这时正值枯水季节,哪里就有许多江水可用,夷丛里就又建议可强抓流民充当河工,以筑巨坝蓄水。王汉和众官吏连忙劝阻,道丞相大人明令禁止抢抓民工,但张若却只是信那夷丛里的,命令王汉赶紧去征集河工。
慕骞这一次却对水攻之计早有防备,一面命兵士百姓一起动手,出城疏通河道,不让江水在这里淤堵;一面又派人联络羌民,请羌民们去泯水上游以杩槎拦截水源,再伺机毁坏秦军水坝;同时又命多多储存粮草,以备长期守城所用。
秦蜀两军便这样对峙较量着。
却说这日一早,咸阳城的军校场上旌旗招展,戈戟林立,三百名兵士都已整装待发。李冰正和三名百夫长低声商议着什么,一辆马车驶来停下,张禄走了下来。李冰忙迎上前去,“丞相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我的学生第一次带兵出征,为师岂能不来送行?”张禄笑着说道,又转头对三位百夫长说道,“你等随李冰入蜀,要多多辅佐于他,不可稍有懈怠。”
三位百夫长齐声应道:“是,我等自当效命,万死不辞。”
李冰又将张禄让到了点将台上,张禄看了看高台旁边木竿的影子,皱眉道:“你与孙监军约好几时出发?”
李冰答道:“辰时。”
“这辰时已到,孙贾为何还不……”
张禄正说着,就见一辆马车飞快驶进了军校场,李冰喜道:“孙监军果然准时!”说着便走下高台,迎上前去。
但马车停下,下车的却是上将军司马错,李冰一怔,忙道:“司马上将军,你病体欠安,岂可轻动,为何要……”
司马错微笑道:“你初次率军出征,老夫岂能不送?”
李冰忙又将司马错也请到高台之上,让他和张禄一起坐了。司马错和张禄客套几句后,便问道:“孙贾几时可到?”
李冰只好又答了一遍,“在下与他相约,辰时出发,不知他……”
司马错也侧头看看那竿影,脸上露出不悦,道;“辰时已过。李冰,你不必再等,即刻启程。”
张禄也说道:“李冰,既然时辰已过,就按上将军所说启程出发吧。孙监军随后追赶,也不为迟。”
李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丞相,上将军,还是再稍等片刻吧。”
司马错恼怒地道:“这个孙贾,在我军中十几年,从来不敢违抗军纪。李冰,他这是欺你新官上任,待他来后,老夫定要严惩,让他以后再不敢小瞧你!”
又等了片刻,日头渐渐高升,兵士们满头大汗,还要强打精神,已有许多人开始牢骚起来。李冰见这情形,略一思忖,便跨前一步,面对台下的兵士们高声喊道:“军士兄弟们,咱们原定辰时启程,开赴蜀郡,但因孙监军尚未到来,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但此言一出,兵士们牢骚声更大,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张禄在旁说道:“李冰,兵士们群情激愤,不可久留,立即下令启程吧。”
李冰却摇摇头,又向兵士们喊道:“本守深知诸位心气浮躁,急于出征。但你们既为兵士,则应明白军纪如山,令行禁止,不得稍有违抗。本守号令:保持队形!不得喧哗,不得**,不得窃窃私语!”
然而兵士们议论声更加大了,整个队伍都骚乱起来,张禄在旁不禁皱起了眉,司马错也凑近对张禄小声说道:“丞相,你这个学生治国也许是大贤之人,可治军嘛……”说着,便起身跨前一步,站到台前,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台下众兵士。
议论声立时平息下来,司马错高声说道:“你们追随本将军多年,应该知道令行禁止的道理。此番入蜀,李郡守的号令便是本将军的号令,若有人胆敢违抗,就算李郡守放过你,本将军也定斩不赦!”
台下再无人敢出一声,司马错得意地看了李冰一眼,这才回身坐下。李冰感激地冲司马错笑笑,正要开口,一辆马车驶进了军校场,监军孙贾身着宽袍大袖,摇摇摆摆地下了车,又一路踉跄地爬到高台之上,一股酒气就立时熏坏了李冰三人。孙贾醉眼朦胧地望望眼前几人,却早看不清是三个还是四个,喷着酒气说道:“李大人,我来……来迟了。众……众多亲友送……送行,多饮了几……几爵,故而来……来迟……”
司马错早气得七窍生烟,怒声暴喝:“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重杖二十!”
三个百夫长闻声上前,一把抓住孙贾。孙贾却挣脱出来,凑到司马错面前狂笑道:“别……别闹了!李……李大人,李冰,你……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
司马错一记耳光便扇在孙贾脸上,怒喝道:“再加十杖!”
孙贾挨了耳光这才清醒些,仔细瞅了瞅眼前之人,哪是什么李冰,正是上将军司马错,再往旁边一看,丞相张禄也正怒目瞪着自己,一下便慌了神,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将军,丞相,小的眼睛瞎了,没有看到上将军和丞相……”
司马错再喝道:“拖下去!杖刑!”
三名百夫长正要动手,李冰却上前拦住,说道:“且慢!上将军,既然在下身为郡守,这件事还是交由在下处置吧。”
司马错一愣,不解他是何意,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李冰便转身望向台下,众兵士也一齐注视着他。李冰大声说道:“百夫长!”
一名百夫长应道:“下官在。”
“延误军时,依照军律,该当何罪?”
“依律当斩。这是上将军定下的军纪。”
李冰肃然道:“那就将监军孙大人绑了,就地斩首!”
此言一出,众兵士都是大惊,三位百夫长也犹豫着不敢动手。孙贾的酒已彻底醒了,听到这话不由一愣,继而露出满脸的不屑神情,“你……你倒好大的胆子!”
李冰喝令道:“快快动手!”
三位百夫长还是不敢上前,犹豫地看向司马错和张禄。张禄也不便说话,也一样注视着司马错,司马错略一犹豫,正要开口,李冰却又说道:“孙子说过,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军旅尚未出发,监军大人便公然违抗军令,若不严惩,军将不军,要这污合之众何用!”
不等他说完,孙贾便大喊大叫起来,“上将军,他……他反了!他并非军中之人,身无寸功,为何在此发号施令!上将军,你要替在下做主啊!”
司马错脸上犹豫着,李冰又道:“延误军时,斩!贻误军机,斩!上将军,这可都是你定下的军纪呀!”
司马错更是为难,孙贾一下子扑倒过来,跪在司马错面前苦苦哀求,“上将军,在下追随上将军多年,忠心耿耿,出生入死,伤痕遍体。上将军,你可记得当年在南阳,在下冒死将上将军救出,身中数箭?攻打余州,在下遍体尽伤,几乎送命?上将军,请你饶在下一命,将在下派往白起将军军中,在下情愿战死沙埸,也不能死在这无名小辈之手啊!”
司马错望着孙贾,再看看李冰,又去望着台下的众多兵士,心中为难至极。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一时仿佛连日头都不动了。司马错还是轻轻地说了声,“斩!”
说这话时,他双目闭起,一滴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三位百夫长上前将孙贾从地上拉起,扯了下去,孙贾不停地哭嚎着,“上将军!上将军,冤枉啊!饶命啊上将军……”
叫声凄厉,一路向高台下而去,然后却戛然而止。司马错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李冰充满感激地望着他,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泪光。
3
队伍一路翻山越岭,进入蜀郡,渐渐接近了余州城。这日行至一山坳处,狭窄的小道被大雨冲落的泥土和山石堵塞,已无法前行。李冰只得先命兵士们搬石修路,自己取出地图来和三名百夫长商议行军路径。
过不多时,前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李冰诧异地走过去看,却是一名年老的山民向着兵士们吵嚷着。李冰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老人家,不知何事惹你这么生气啊?”
老人倔倔地说道:“你们为何要砸我家的房子?它在那里又不挡你们的路,你们是欺负我家只有我一个老头子么?”
李冰一愣,有些不大明白,旁边兵士忙解释道,刚才搬动石块时没大注意,有一块大石就滚落下去,恰好砸在了下面这位老人家的茅屋上。说着还向下面一指。
李冰往下望去,果见那边几个茅屋中有一个屋顶已漏了个大洞,心中不觉歉然,又向那兵士抱怨道:“我不是早就有令在先么,行军途中不得扰乱百姓,这事分明错在咱们,怎么还能跟老人家争吵呢?”
那兵士就委屈地说道:“大人,我们没有争吵啊,一直是这老头在对我们嚷,而且我们说过赔他些钱币,他却不同意,非要我们去给他修房子。”
李冰听完也有些为难,看着老人说道:“老人家,大军急于赶路,不可耽搁呀!”
老人一翻眼睛,说道:“那你让我一个糟老头子,自己怎么修得了?”
李冰不由语塞,也笑了出来,说道:“好,老人家,我们就给你修。”说完转过身来,向一位百夫长说道,“百夫长,喊上几个兄弟,带上工具,咱们去老人家里看看。哎,对了,再拿上一袋粮食。”
李冰率众人跟着老人下了山坡,来到那老人家中。只见这茅屋里摆设十分简陋,只有两张竹床,两床破被,墙角的竹筐中扔着几块红薯,而一块大石穿过茅屋的屋顶,正砸在火塘之上,炭灰便飞溅了一屋子,弄得到处都黑黢黢的。
李冰忙令众兵士即刻开始修葺茅屋,又喊了几人负责打扫卫生,那老人就看得有些发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李冰又将一袋粮食递在老人手里,又掏出了一些钱币放下,说道:“老人家,这些粮食和钱币还请你收下。”
老人还兀自发着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往回推让着,嘴里说:“这我可不能要,你们肯给我修好房子我就感激了,可不能再要你们的钱……”
李冰还是坚持给老人放下了,说道:“蜀民如此贫苦,李冰也深感内疚。老人家,请你一定收下,聊作补偿吧。”
老人这才不再推让,嘴里呐呐的,也不知该如何道谢。李冰又问道:“老人家没有儿女么,要自己一个人住?”
老人叹了口气,道:“本来有个儿子的,可惜去打仗了,跟没有一样,家中只得一个幺女和我相依为命。”
李冰奇道:“打仗?去哪里打仗?”
老人就答道:“余州城嘛。他个瓜娃子,自家老汉儿放到不管,硬要跟到慕骞去打啥子仗哟。”
正在这时,几名兵士押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走了进来,兵士禀报道:“启禀大人,此二人在屋外鬼鬼祟祟,剌探军情,还企图暗箭伤人,定是慕贼派来的奸细!”
没等李冰说话,老人便冲了过去,几把推开兵士,嚷道:“你们干啥子,他们咋就成了奸细了?这明明是我的幺女二妹子。他是村里的四娃子,你们乱讲啥子?!”
那叫二妹子的青年女子就忙上前抓着
老人上下打量,急切地说道:“爹,他们把你咋个样了?打你没有?”
老人一愣,说道:“你在说啥子哟!二妹子,这位大人可是个好人,你们看,这是大人给咱们送的粮食,还有钱,来来来,二妹子,还有四娃子,你们快来给大人磕头!”说着便要拉着两个青年跪下。
李冰忙拦住了,说道:“老人家,李冰身为蜀郡郡守,看到蜀民如此贫苦,实在心中有愧啊,这些钱粮抵不了什么大用,就请老人家不要再让李冰惭愧了。”
那叫四娃子的青年男子却疑惑地看着李冰,说道:“郡守?蜀郡郡守不是姓张,叫张狗么?”
一名百夫长在旁边厉声喝道:“不许胡说!”
那二妹子就也直视着百夫长,大声说道:“你凶啥子嘛!这是慕将军他们说的,又不是他编的!”
说得百夫长一愣,竟一时没了话,李冰不由笑了,看着那四娃子说道:“张若是上任郡守,我这次便是去接任他的郡守一职。四娃子,你也认识慕骞将军么?”
四娃子一扭头,躲开李冰的目光,说道:“慕将军是大英雄,我哪能认识?”
百夫长又要喝斥,李冰用眼神止住了他。这时一名兵士将一副弓箭递了上来,说正是这四娃子之物,刚才从他身上缴下的。李冰便朝四娃子一指,“那还不快还给人家。”
四娃子接回弓箭来,仔细检查着,连箭囊里的羽箭也都一根根抽出来察看。李冰笑着看着他,说道:“四娃子,你这么喜欢弓箭,愿意从军当兵吗?”
四娃子不由一愣,“我……当秦兵?”
李冰道:“对啊。”
四娃子不由冷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屑。老人就急道:“嘿,四娃子,你瓜呀!跟到这位大人当兵,至少可以吃饱饭嘛!留在屋头早早晚晚要饿死呀!”
四娃子倔犟地喊道:“季老爹,我是蜀国人,岂能去当秦兵!”
百夫长终于忍不住喝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李冰瞪了百夫长一眼,回过头来对四娃子笑道:“你不愿当兵我也不勉强,可是,你要知道,蜀郡已经归属秦国,你是蜀民,也是秦人,当秦兵正是报效国家。”说完向叫季老爹的老人点点头,便领着百夫长走出了房门。
四娃子听完李冰的话还兀自发着愣,二妹子又去上下打量着季老爹,说道:“爹,他们不是来抓我哥的吗?他们真的没有打你呀?”
出了茅屋,百夫长还黑着脸颇不服气,又对李冰说道:“大人,这老头的儿子便在慕贼军中,这四娃子明明也心里向着慕贼,你怎么还要他从军?”
李冰笑笑,看着他郑重说道:“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此地有人从军!”
百夫长一怔,细细琢磨着这话,李冰又道:“传令下去,大队于村外搭营,驻扎三日。”
百夫长忙又说道:“大人,慕贼占据余州,时间急迫,为何还要……”
wωw★тt kán★c○
李冰肃然道:“还有,对于慕骞今后一律不许再称慕贼,要尊称为慕将军。”
百夫长更是不解,但看到李冰一脸严肃,也只能点头应是,转身向兵士们传令去了。
就在三百兵士在村口安营扎寨的时候,远处斧劈刀削一样的山崖上面,一双眼睛静静地打量着这一切。这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一身粗布衣裳,背上还负着一个背筐,筐里盛了些刚采来的草药。老药师望了一会儿,若有所虑地叹了口气,便转身向山中走去。
一路穿过层层树林,又跨过几条小溪,百转千折,这才来到一处孤零零的茅屋小院前。老药师进到院中,先将药筐放下,将筐中的草药拿出来挑拣着,屋中就走出位年轻女子,道了声,“老人家,您回来了。”一边走上前来,帮着老药师一起清理着草药上的泥土,又说道,“今天采了这么多啊,老人家,你一定走了很远吧,会很累吧?”
老药师笑起来,说道:“天天都这样走的,哪会觉得累?不累,不累!”
女子又说道:“老人家,你的救命大恩我们本已无法报答,还要每天麻烦你给我姐姐采药熬药,我们真是万分过意不去,你的大恩大德要我们怎么偿还啊?”
老药师淡淡一笑,“你不必谢我的,我救你们,也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啊。”女子就一怔,老药师接着笑道,“老朽治病救人,医的不只是病人伤者,医的也是我老朽自己的心啊。”说完冲女子笑笑,便不再说了。
女子更是诧异,也不好再问,便说道:“老人家,刚才姐姐和我商议了,我们也不能总这样麻烦你,姐姐觉得她的伤势大概也无碍了,我们想明日一早便动身启程,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或者我们只能来生再报了。”
老药师略一犹豫,说道:“明日你们还是先不要走吧,山下来了许多秦兵,碰上怕有麻烦,过了这几日你们再走也不迟嘛。”
女子一惊,问道:“秦兵?”
老药师点点头,那女子就面色大变,也顾不得多说,扔下草药便往茅屋中而去。这屋里的竹床上也躺着一位女子,只是脸上还敷着一层厚厚的草药。进来那女子急声说道:“公主……啊,姐姐,老药师说山下来了许多秦兵,该不会是张若派来捉拿我们的吧?!”
那床上的女子费力地坐了起来,口气坚决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得走,决不能连累了老人家!”
进来那女子就一脸难色地说道:“可是,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就在山下……”
竹床上的女子就说道:“若是趁夜下山,也许可以避人耳目。”
这时那老药师也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道:“你们不必惊慌,这地方山高林密,秦兵一时寻不到的,即便他们真的寻来,我们尽还可以翻去后山藏匿,无妨,无妨!”
竹床上的女子还要再说,老药师就又道:“你脸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要再敷几天草药才行,你要是不想留下疤痕的话,还是再在这里静养几天吧。”
先前那名女子也过来相劝,竹床上的女子这才点点头,不再反对了。
这两名女子正是魏萱和翠儿。
4
却说那夜李冰被夷丛里抓进马车带出成都城外,事情便被胡至看了个清清楚楚。自那日在张若逼迫下将一对孩子投江以后,这胡至每晚是噩梦连连,闭眼便是那对童男童女。这次又一早得知夷丛里要坑埋李冰和几名工匠,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到了晚上,眼见着夷丛里的马车出府而去,心中一番前思后想,便终于前来找到翠儿,将事情简要说了。翠儿立时大惊,忙又告诉了魏萱,三人乘上马车便追赶了出来。
也自然没有追上,魏萱只道李冰已在劫难逃,一时又要寻死,被翠儿拼命拦住了。魏萱便说李冰已死,蜀郡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便要前往魏国投奔哥哥玉飞沙。翠儿自然愿意同往,胡至这会儿心中只有一个翠儿,便也自告奋勇一同前往,言路上尽可照顾两人。翠儿又损了他几句,胡至也并不着恼,只是给翠儿陪着笑脸。魏萱就不觉笑了,便和翠儿、胡至一起,驾上马车向魏国进发。
但一路山道艰险,魏萱和翠儿又是娇弱的女子,行进便更加困难,还多亏了胡至一路小心伺候,多加照顾,这才辛辛苦苦地行至了这座山岭。不想山雨过后道路湿滑,马车在盘山道上突然翻滚了出去,将魏萱三人摔落在山坡之下。
马车甫一翻到之际,胡至便去匆忙地抱住了翠儿,将翠儿一个身体全都包在自己的怀抱之中。紧接着摔落到山坡上,又沿着这极陡的山坡飞快向下滚去,眼看着就要滚到悬崖边上,即将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胡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等就死,却只听咔嚓一声响,身子猛地一下停了下来。
好半晌以后胡至才省过神来,艰难地一打量,自己二人却是被一株小树拦住了下坠的势头,这才侥幸活了一命。但此处坡度极陡,自己又被刮蹭得满身伤痕,脸上更是血肉模糊,看东西都不清楚,哪还有力气动弹,只能借着这小树喘息调整。
又过了一阵子,翠儿才缓缓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一发觉自己是在胡至怀中,不由惊呼着挣扎起来,身下的小树连续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胡至忙艰难地喊道:“别……动了……危险呀!”
翠儿这才看清楚所处的形势,惊得说不话来,再不敢乱动。好半天她才明白过来胡至的苦心,又看着胡至脸上的伤痕累累,自己身上却没有几处疼痛,不由伤心地说道:“你……你这是……这是何苦啊,我平时又对你不好……”说到这里,忍不住哭出声来。
胡至咧嘴笑笑,艰难说道:“我……其实我想……要能和你……死在一起,对我来说,倒是……倒是天大的好事,不过,现在……现在看来,我们也许……还能活下……去,那当然……当然更好……”
翠儿忙道:“你别说话了,你歇歇吧。”
胡至还艰难地说着,“不……不,我要说,难得你……你好好听我说话,平时……平时你都不听我说话的……”
翠儿哭着说道:“我听,我听,我以后天天听……”
胡至这才不再说话,咧着嘴无声地笑着。山风涌动,在山谷间呼呼做声,身下的小树也随着风轻轻摇晃着,翠儿的一颗心也就上下摇晃着。又过了一会儿,翠儿想起来,忙伸长脖子左右查看着,终于见一旁远处的一棵树上,魏萱正躺在那里。翠儿大喜,忙大声喊了几句公主,魏萱却并无反应,翠儿就对胡至说道:“你松开我吧,我要过去看看公主。”
胡至艰难地反对道:“不……不行,太危险了!”
翠儿道:“我没有受伤,能行的,我得去看看公主怎样了。”
胡至拗不过她,只得缓缓松开了手。翠儿小心地站起身来,便要往旁边的一棵树爬去。但脚下刚一用劲,就听咔嚓咔嚓两声响,小树猛地往下坠了一截,翠儿站立不稳,便又跌倒下来。胡至赶忙忍着剧痛又伸手抓住他,旁边几块土石咕噜噜的滚落下悬崖,半天也没传上声音来。
翠儿惊魂未定,胡至却忍不住低声呻吟着,翠儿忙急声问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胡至却突然收住声,艰难说道:“别说话,你听!”
翠儿忙屏气凝神去听,只听到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正纳闷着,身下的小树又猛然坠下了一截,翠儿惊得花容失色,不禁呼叫道:“是这树,这树要折了!”
胡至艰难地点了点头,小树还颤颤悠悠地抖动着,看样子随时可能完全折断。翠儿慌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喃喃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胡至却突然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翠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翠儿这会儿也顾不上多想,随口说道:“什么事?”
胡至艰难地说着,“你先……答应了……我。”
翠儿忙点点头,“我答应,我答应!”
胡至说道:“你以后……一定要多想想……自己,不要……总……想着公主,也替自己……考虑考虑……”
翠儿一愣,继而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抿着嘴不停地点着头,胡至又说道:“我以前……总惹你烦,你别生我气,但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一来郡守府……我就喜欢上……你了,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
翠儿哭着说道:“好了,你别说了,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胡至又咧嘴笑笑,说道:“没有……以后了,这树……绝撑不住咱们……两人的,我就先走……一步了,剩你一个……人,这树也许……还撑得住,至少可以多撑些……时候……”
翠儿一惊,喃喃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随即领悟,大喊出来,“不行,不行,你不可以!”
胡至却已渐渐松开抱着她的手,又用手抓着翠儿的手去扶住身下的树,口中说道:“翠儿,我挺……后悔的,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你就成……全我一次吧,让我最后……做上一件好事,也许,下辈子你能看……上我,能嫁给我……做老婆……”
翠儿大声叫嚷着,“不!别!胡至!不行!”
但胡至已一翻身子滚了下去,从树上滚了下去,一堆石块土块跟着滑落到悬崖之下,小树又向上弹起了一些,上下摇晃着,翠儿用力抓着树干,拼命地向悬崖下望去,哭着高喊道:“胡至!胡至!你不要去啊,你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翠儿便在这摇摇欲坠的小树上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那位老药师来这里采草药,这才救起了翠儿和魏萱。翠儿因为胡至的保护,身上并没有几处伤口,魏萱就不同了,不只身上多处擦伤,一张脸更是伤口纵横,又连续几日昏迷不醒,让翠儿在一旁揪心不已。还多亏了老药师医术精湛,终于让魏萱在几日后醒了过来,又给魏萱脸上敷了草药,让她在自家的茅屋中静心休养,翠儿自是对老药师千恩万谢。等魏萱渐渐起得床了,翠儿这才将胡至舍命相救的事情哭着说了。魏萱也是黯然神伤,最后对翠儿说道,你可不能忘了这个人啊,就让他在你的心中长活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