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暖黄色的光摇曳,水面好像涂了一层油脂般,微微荡漾。
千秋暖用干丝瓜瓤沾了水,嘿咻嘿咻地卖力搓背。
这可绝对不是认真的卖力,不是让老娘搓背么,给你搓下一层皮来,看你喊不喊疼。千秋暖挥汗如雨,那样子与其说在搓背,不如说在磨刀,就连当初染非刨木头力道都比她轻许多。
搓啊搓,直搓得那小麦色的背红得跟煮熟了似的,萧此也没吭一声,反而将泡在水里的一条胳膊抬了起来,往桶沿上一搭:“继续。”
千秋暖傻眼了:“还继续?再搓真要掉一层皮了,你是有多脏啊!”
萧此眯眼养神:“你以为只搓背?”说罢指了指胳膊。
千秋暖欲哭无泪,只好又挥着干丝瓜瓤搓他的胳膊。
除了火部正神炙燕,萧此是唯一能够拿得起凤朝戟的人,足可见其臂力与炙燕也不分伯仲,千秋暖只觉自己两条胳膊捆一块儿也没他粗,搓上去肌肉硬得像铁一样,便好奇地问:“你这一身肌肉是怎么锻炼的?”
“打架。”萧此简洁明了地回答。
“就算每天都打架,别人也拎不动凤朝戟吧?”
在知道正神是混沌之力唯一的使用者之后,千秋暖一直在纳闷萧此为什么能够像自己一样,去了一趟虚界还能吸收到混沌之力,不该是除了炙燕没人能够使用混沌火灵之力吗?
萧此睁眼看她:“凝时告诉你的?”
千秋暖点点头,将他这条胳膊扔进水里,又转到另一侧继续:“我听他说了你和炙燕相识的过程,说你天生神力,炙燕十分欣赏你,所以不管你再怎么品行败坏,还是让你坐在护法的位置上捧金饭碗。”
萧此哼地冷笑一声:“欣赏我?开始他只是对我的存在感到好奇,感到恐惧,怕我有朝一日会取代他,所以才须将我捆在脚边。”
听到“开始”,就意味着后来有变,千秋暖当然知道后来变化的原因,人总是有根贱骨头,喜欢被人追的感觉,哪怕对方只是个瘌痢头的乞丐,只要叼着一朵野花上门求爱,就敢自恋地以为自己魅力无边。
“那后来呢?”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问,一来不问显得不太自然,二来因为有凝时的存在,萧此应该明白她迟早会知道那些不光彩的过去,给他个机会,看他愿不愿意亲口承认。
萧此果然沉默了,手指在桶沿上有节奏地叩打,似乎在权衡要不要告诉她。
“后来……”等千秋暖把他两条胳膊都搓干净了,萧此终于纠结地开口了,“后来他发现我只是被凤朝戟伤到过心脉,体内混入了原本属于神器的混沌之力,本质上还是个凡人,撑死了是个半神,也就放心了。”
说谎。千秋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失望极了,萧此不肯同她说起与炙燕的过往,就意味着在他心目中,自己连朋友都不是。否则面对可能到来的死亡,人不应该放弃任何一根可以抓得住的稻草,她是与炙燕比肩的土部正神,又是他徒弟,是这世上唯一能帮助他的人才对。
萧此抓过她手里的丝瓜瓤,挥手撵人:“可以了,你出去罢。”
“哦……”千秋暖垂头丧气地用一旁的布巾擦干手,绕过屏风朝门走去。
屏风后萧此好像很烦躁,搅得桶里的水哗啦啦响。
千秋暖走了两步,还是不甘心地又问道:“萧此,我就那么不可信任吗?”
身后的水声停了,不知道萧此是个怎样的表情,她又连珠炮似的接了下去:“你从来不会坐下来认真地和我说话,关于你自己的事更是绝口不提,是不是你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或者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太弱,你根本不屑和我谈?我不知道你过去有多少亲人,但是他们现在肯定都不在人世了,我是你徒弟,难道不是和你最亲的人吗?你就那么排斥我,不愿意把实话告诉我?”
萧此一言不发,她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叹气道:“算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就要伸手去开门,忽然身后哗的一声,分明是人从水里站起来了,千秋暖条件反射地转回头,发现萧此居然什么也没穿就从屏风后面冲了过来。
我靠,要不要这么奔放,好歹打上马赛克啊!肚子里还没骂完,人已经被按在门板上,火热的唇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她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吓傻了。
和在去往水国路上的那次意外不同,这回是货真价实地强吻,上次萧此基本是抱着逗她玩的心态,调戏的成分多过认真,动作也温柔得多。千秋暖此时此刻觉得那扑面而来的根本不是吻,更像是吃人,萧此几乎把她的下颌骨掰到脱臼,嘴唇撞到牙齿也不知破了没有,人几乎要窒息过去。
她惊慌得除了喘气什么也做不了,睁大了眼睛,看到萧此带着血丝的眼里闪烁着野兽一样凶残的光,连同他的动作,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也许是手里抓握着的肩膀抖得太明显,吻到热烈的萧此猛地停了下来,一手开门将她毫不客气地推了出去。
千秋暖摔坐在门外走廊上,半天也没从刚才那一阵中回过魂来。
门内,萧此五指抠着头皮,用力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脑后,狠狠地吐掉一口气。
好半天谁也没有移动的打算,就这么隔着一扇门互看,猜想对方的表情,心情。
等千秋暖缓过劲儿来了,手脚不稳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手指摸了摸嘴唇,果然磕出血来了,怒到极致反而气不起来了,冷笑一声,对着门板说道:“男人,无非就是一枚一元硬币,只知道自己正面是一,不知道背后是朵菊花。”
“萧此,你TM欠【纵横】操!!!”
门外一声河东狮吼,惊动了不少住客,纷纷打开门来看究竟谁家的姑娘这么口没遮拦。
千秋暖视那些诧异鄙夷的眼光如无物,又骂道:“你给老娘等着,总有一天,老娘要日了你!”
然后才有点解气,拍拍手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了。
萧此浑身滴水,站在门后半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自顾自笑了一阵,又叹了口气,回到屏风后面继续泡澡。
但是水已经凉了,丝瓜瓤飘在水面上一荡一荡,萧此忽然觉得被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起来。
“嗙”地一声,千秋暖踹开了凝时的房门,一脸杀气地闯了进来。
凝时正在看她从空在处顺回来的《帝训箓》,闻声笑着抬起头,问:“赎罪去了?”
千秋暖没好气地一屁股在桌边坐下:“犯贱去了!”
凝时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翻过一页书,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微微蹙眉。
千秋暖喝了大半杯茶才把火浇灭,只想找个话题岔开,心情能好点,见他看得专注,就随口问:“那些是只有神界的人才能学,还是任谁都可以?”
“只要灵力足够强,谁都可以,”凝时淡淡回答,“上仙飞仙灵力若能达到护法的高度,一样可以学神术,只看正神愿意传授给谁。”
千秋暖笑了笑,说:“这么看来虚璃过去很宠玖真嘛,教给他那么多,笔记都可以出书了。”
凝时轻轻合上书,交换给她:“虚璃对玖真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她的心情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一个人如果知道得太多,逾越了本分,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什么意思?”千秋暖不解地反问,玖真不是因为和虚璃有染才被处死的么,和他知道得多少有什么关系。
凝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以为玖真当真是因为破了虚璃的处子之身才被处死的吗?”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冰河落九天,千秋暖脊背发凉,眼睛眨也不眨地回望:“难难难、难道不是?”
凝时神情淡漠地扫了一眼窗外,说道:“从来也不信有守宫砂一说,我同虚璃也算是旧识,打过几次照面,什么守宫砂,见也未曾见过。”
千秋暖脖子一阵僵硬,话也说不出来,只不停地眨眼,好像接受不了这么颠覆的说明。
“现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基本能推出是谁在搞鬼,玖真之死说不定也与我大有关联,此事还需再查访,”凝时一指抵着太阳穴,似乎想得很疲倦,“我无法窥探到归泉的梦境,否则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等等……等等等等!”
千秋暖哆嗦着打断他的思维,咽了下口水,问:“你的意思是,虚璃和玖真之间是清白的?”
凝时奇怪地瞅她一眼:“我几时这样说过?”
“那……”千秋暖脑子打结,扯了半天,终于目瞪口呆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他们之间真有肉体关系,其实也是完全无关紧要的?”
凝时淡定地点头:“是啊,什么神不得与人交【纵横】媾,不得延续子嗣,那子虚乌有的天规根本不存在,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杜撰出来的。”
千秋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忙扶住桌沿:“杜撰出来的?天规也能杜撰,谁这么有说服力,竟然能在五位正神头上套【纵横】紧箍咒?!”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想正神之中必然还有人对此抱有疑问,只是无处求证,一直压在心里罢了。”
“谁?”千秋暖下意识追问,凝时却不答,微笑着看她。
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她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