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幢幢的倒影里,那是你;天边的浮云里,也是你;池塘的荷花里,还是你。怎的,你无处不在?如若我总在别人眼里看见你的影子,我该如何才能让自己忘了你?那年月下,我们一起赏的月,是不是不再光洁?
——王子青
王子矜眯着眼睛,才看清楚原来是江浸月,不屑地勾起嘴角,双手环胸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好像巴不得江浸月下一刻就掉到水里去。
江浸月慢慢地挪动着步子,风把她的头发全都吹到肩后,挽过两鬓的长发依旧只是用了一根细细的绿绳子松散地绑过,没有其他任何发饰或者是首饰。
王子矜玩味地看着江浸月在中间的地方停下来,踮起脚尖,仰着头,在灰蒙的天空背景下显得脖子特别的洁白。
轻轻地走过去,王子矜看着自我沉浸的江浸月开口问,“你踮着脚尖干什么?”
江浸月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踮起脚来就可以离阳光更近一些啊。”
说完江浸月才惊讶地低头看到勾着嘴角的王子矜,当下恢复了平日的思维。“怎的是你?”
讶异江浸月居然没有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掉到水里去,王子矜嘲讽道,“看来江掌事果真不同于常人,经历了这样大的风浪,居然还可以一派闲适。”
知道王子矜话里有话,江浸月也不去管王子矜的嘲讽,轻巧地跳下桥栏,“多谢王公子关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从王子矜身边走过,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这次王子矜也不拉不拦,只是转过身看江浸月毫无逗留意愿的背影,换了称呼,“江大小姐不想知道我大哥的消息吗?”
江浸月的脚步果然如期的停住,却没有转身。
王子矜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那日大哥离开,江大小姐没有来得及送一送大哥,可真是可惜了。”
王子矜眼里的玩味更盛,笑话,大哥写给江浸月的信被他给截了下来,江浸月又如何能来得及去送大哥?“看来江大小姐果真很惦念大哥啊,听到大哥两个字也不想走了。”
回头剜了一眼王子矜,江浸月打算反唇相讥。王子矜却转移了话题,“只是我不知道你弟弟也如此钟情我妹妹啊,都承诺了说这两日就来王府提亲了。知道的,是说他们两人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府已经沦落到让公子娶大户人家的女儿来撑面子呢。”
听了王子矜的话,惊得江浸月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子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明朗会娶你妹妹?”
王子矜突然玩心大起,摇摇头,“确切地说,不是我们子佩嫁过去呢,而是你弟弟入赘到我们王府来。”
这话惹得江浸月气呼呼地指着王子矜,大声道,“王公子,请你不要胡说。明朗怎的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我看是王大小姐自作多情了吧?”
王子矜耸耸肩,作无奈状,“那可就得问问江大小姐你自己了,有没有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当好姐姐。居然连自己弟弟的终身大事都不知道。哦,对了,该是妹妹的终身幸福也被你给毁了吧?真是可惜了,未来的永王妃呢。啧啧,一盒香粉就给抹杀了原本无比尊贵的地位。”
江浸月暗暗地咬着牙,觉得王子矜无比可恨起来,也不打算多留,只是转身急急地离开了。
适才她走在桥栏上的时候还想着,阳光总是在风雨后,一定要相信总是会有彩虹的。而且,每一份希望不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吗?
可这会,她怎的就听到了这个惊天的消息?明朗,你果真喜欢王子佩吗?还是为了江府才做的这件事情?
回到江府,江浸月急忙要找江明朗,可却怎么也见不到。
只看到万康站在听雨楼下,江浸月赶忙跑过去,劈头盖脸地问到,“万康,明朗呢?”
见江浸月终于回来了,万康开心地如同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公子在楼上,说是要遣了阴先生走,以后不用再来了。”
江浸月急急地提脚走上楼梯,果真看到江明朗与阴先生在说话。阴先生脸上明显是不甘心,又像是受了辱。
古来,请来家中授课的先生,除非是老得教不动了才会回乡养老。可如今,阴先生与安伯差不多的年纪,还可教上好些年。明朗要是如此遣了阴先生走,这不是明摆了让别人说阴先生学业不精,不足以为师吗?这样,以后还会有谁敢请阴先生去授课?
见是江浸月来了,阴先生收了怒气,只是叫了声,“大小姐。”不愿再多说话,胡须气得扬起一般。
没料到江浸月会来,江明朗只好低声说道,“姐姐,你怎的来了?今日轩里不忙吗?”
江浸月却瞪了江明朗一眼,走到阴先生身边,低身对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的阴先生行了个大礼,“阴先生莫怪,明朗只是与你说笑的,当不得真。还请阴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没想到江浸月居然对自己行大礼,阴先生连忙扶过江浸月想让她站起来,“大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快快起来,莫折煞了老夫。”
江浸月却不愿意起身,接着道,“除非阴先生答应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把明朗的话当真,以后接着来给明朗授课。”
听得江浸月言辞恳切,阴先生叹了口气,“唉,大小姐,不是我不愿意接着来给公子授课,是公子说不需要我了。”
阴先生并不是不知道江府今时今日的处境,也早已决定不收取任何钱财继续留在江府给公子授课。这些年,江府给的酬劳何其丰厚,足够他下半辈子过得无忧无愁。但是,公子居然说的是,不再需要老师了。这让自己如何是好?公子并没有到了可以出师的地步,学业上依旧有待进步。
江明朗本打算说些什么,江浸月却打断他,依旧不肯起身,“请阴先生莫气,没有人要赶先生走,请先生留下来。还请先生放心,先生的酬劳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阴先生叹了口气,江浸月有些气急地对江明朗说道,“还不赶快给先生赔不是。”
江明朗本已经和阴先生说清楚,姐姐这一来,完全乱了套。很少见姐姐生气,几乎是没有对自己和心月发过脾气,今日是怎的了?于是只好拱手做了个揖,“学生知错了,还请先生莫怪。”
阴先生才消了气,江浸月又赔了许多好话,让万安送阴先生回去,这才平息了一场先生要拂袖受辱而去的风波。
江明朗见江浸月对自己不理不睬,陪了笑脸迎上去,“姐姐,你今日是怎么的了?我之所以遣了阴先生是因为……是因为……”
饶是平日里牙尖嘴利的江明朗,见到姐姐绷着一张脸,也编不出谎言来了。
江浸月看着江明朗好看的眉眼,心里难过,换了语气,“明朗,你为何要这样做?”
江明朗以为是说无故遣了先生的事情,“姐姐,我觉着你也是学识渊博的人呢!所以不如让先生回乡养老去,也省得阴先生日日跑来跑去的累着了。”
其实哪里是因为这些,只因请先生花的银两一年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有江府一百号人要养,粉晴轩五十多人要发酬劳,江府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
江浸月却说了句,“明朗,你为何要娶王家小姐?难道你以为江府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吗?”说完拂袖而去。
江明朗呆愣在原地,意识到江浸月是真的生气了,急忙奔下楼梯去追。
青月正好来寻江浸月,却听到了姐弟两的对话,惊得呆在楼梯边不知如何是好。
江浸月只是心疼明朗为了江府这么做,恨自己为何这般没用,竟然对这些事情都无能为力。
江明朗追到江浸月的院子里,江浸月却把门给关上了。江明朗只好拍门,江浸月却好似不愿意开门一般。“姐姐,你别生气。我问过你的意思了。就是那夜荡秋千的时候,你说好的。”
江明朗拍着门,一边解释。江浸月却抱着小龟,咬着下嘴唇,眼泪一滴一滴掉到了龟壳上,溅开去打湿了料器的四壁。
小龟懒懒地探出头,江浸月哭得更伤心。
这些天来,面对那样多的困难江浸月都没有哭,今日居然为了江明朗的决定哭得这般伤心。
江明朗着急地喊道,“姐姐,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撞开了。”
只好擦掉泪痕,江浸月装作面无表情地吱呀一声把门大敞开,江明朗提起的脚就停在了半空中。
江明朗嗫嚅地叫道,“姐姐。”江浸月却转身做到圆桌前,不看他。
弯了弯眉眼,江明朗死皮赖脸地凑过去,推了推江浸月,“姐姐,你别生气了嘛。我真的有问过你的,就是那晚荡秋千的时候。”
江明朗不说这个还好,说起来江浸月更生气,是记得自己有说过一个“好”字,却没想到是自己的弟弟套自己的话。
看了一眼江明朗,江浸月又别过脸去,江明朗只好站到江浸月眼前,她又转到另一边。
如此反复几次,江浸月干脆不再动了。江明朗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姐姐,你别气了。你生气不就是在拿我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吗?”
听了江明朗的话,江浸月抬起头看着江明朗,却还是不说话。
江明朗半跪在江浸月身边,拉着她的手晃着接着说,“姐姐,以往都是你一个人在为我们默默地做许多事,我也想为姐姐和妹妹做些事。而且,我是真的喜欢王家小姐啊,不是为了什么。”
听着江明朗明明是言不由衷,却把话说得那般开心,江浸月皱了眉,“姐姐,我这次真的不是儿戏。我会娶王家小姐却非偶然啊,姐姐该是知道王家小姐也是对我有情的。就如同王大哥对姐姐钟情一般,不是为了何种目的。”
江浸月听着江明朗说着违心的话,心揪得生疼。
赶到的青月听到了公子的这番话,眼泪扑簌地落下来。
偷偷地跑到自己的偏院里,青月无力地蹲坐在开败的迎阳花下。
想起江浸月同她说过,她如同青天里的那轮皎月,于是唤她做青月。
青月躲在颓败的迎阳花下,默默垂泪。可我那一低头的温柔,总是暗藏着那些不为人知的酸涩。公子,你果真找到了可以站在你身侧的女子了。以后,就不再是青月的太阳了。
迎阳花,你们的太阳,以后便不再属于你们了。我该满足的,可以看到公子对我笑,世事无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有时候对一个人好,反而是不希望他知道?要是知道了,我的所有想法都裸露在了阳光下,那该是多么体无完肤的痛……
江明朗说了许多话,江浸月听了也伤感起来,扶起江明朗。才发现他已然长得这样高,她也要仰着头去看他,“明朗,你别说傻话了。我怎会不知道,你喜欢的不是王家小姐。要是不想我生气,就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江明朗心虚地坐在一旁,支支吾吾地要说些什么。
江心月才赶到,看到哥哥姐姐都是一副愁容满面得样子。笑着走过去,一手拉过一个,“姐姐,哥哥,你们吵架啦?”
没有得到回应,江心月嘟了嘴,“好啊,你们都不理我啊。本来人家刚做了新鲜的糕点打算要端来给你们吃的,却听青莲回来跟我说莫言姑姑来了,接着万康又跑了来说‘不好啦,不好啦,大小姐与公子吵起来了。’所以,我只好赶忙过来看啊,要是安伯知道了,不得生气啊。”
江浸月听江心月说话的语气好玩,万康躲在江心月身后不敢露面。
青莲却一把揪过万康,疼得万康拱手讨饶,样子滑稽可笑。
于是江浸月才有了笑脸,但听到心月说莫言姑姑来了,当下站起来,“心月,你说莫言姑姑来了?这些日子莫言姑姑都去了哪里?为何到今日才现身?”
说着已经起身去江心月院子里见莫言姑姑,看到莫言姑姑身边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看上去也是敦厚老实之人,也不知道是谁,江浸月只好上前去问了声,“莫言姑姑安好。”
看到江浸月,莫言姑姑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大小姐,多日不见,你瘦了。”
江浸月走过去,“这位是?”
莫言姑姑接着道,“这是我远在漠北的三弟,前些日子回来寻我,说是要接我到漠北去。”
敦厚男子在一旁给江浸月和江明朗一一见过礼,礼貌地开口,“大小姐,公子,三小姐,这些年,多谢你们照拂大姐。我此番回来就是要把大姐接到漠北去的。”
江浸月不明所以,但是转念想到心月不再是永王妃了啊,那莫言姑姑就没有了呆在江府的意义了,而这位远在漠北的男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看到江浸月的疑惑,男子又接着道,“是二姐,也就是已殁的贵妃娘娘早些时候写信给我,叫我回来把大姐接到漠北去的。”
江浸月不免一惊,莫言姑姑是贵妃娘娘的姐姐吗?那莫言姑姑不是该恨自己的吗?
内疚地看了一眼莫言姑姑,江浸月刚要开口说话。
莫言姑姑却打断了说道,“大小姐,起初我得知贵妃娘娘殁了的消息也很是难过,也和别人一样觉得是粉晴轩心怀不轨,才下毒毒害了贵妃娘娘。可后来,四殿下来看我,口口声声地叫我‘姨母’,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我就知道,并不是大小姐的错。该是大小姐和粉晴轩被人利用了,我只盼着大小姐能够找出幕后的真凶是谁,为我妹妹报仇。”
莫言姑姑这番话也着实把江明朗和江心月吓了一跳,原来莫言姑姑的来头竟是这般大。
江心月难过地想,自己该是很没用,连一个永王妃的名号都保不住了。
怪不得莫言姑姑不再给她教习了,江心月便哽咽地走过去,“莫言姑姑,对不起。是心月没有好好地听莫言姑姑的话,按莫言姑姑的要求去做,让莫言姑姑这样多年来为了心月的宫中礼仪头痛了许久。”
莫言姑姑却笑了笑,伸手擦拭江心月的泪珠,“三小姐该高兴啊,以后就不用日日见到我这个烦人的教习姑姑了,也不用学习那些个繁琐的宫中礼仪了。”
发现江心月还在流泪,莫言姑姑又说道,“三小姐,你别哭。四殿下舍不得不娶你的,你不要难过。”
看到江心月黏着莫言姑姑,江明朗只好上前去拉过心月,对莫言姑姑笑着道,“莫言姑姑莫笑,心月这是舍不得你。以前心月虽然调皮,但是只要你一生气,心月比谁都着急。此次你远去漠北,心月怕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才会哭得这般伤心。”
顺势靠在江明朗的胸膛,江心月抽答答地接着哭,还念念不舍地拉着莫言姑姑的手。
莫言姑姑还想说些什么,她弟弟却开口到,“大姐,我们该走了。”
莫言姑姑只好跟江浸月他们道过别,转身离开,江心月在身后突然喊道,“莫言姑姑,对不起。”
回头对江心月摇摇头,莫言姑姑才笑着离去。
江心月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莫言姑姑,你在漠北一定要过的很快乐,很快乐!”
莫言姑姑,你的大半生,都葬送在了那冰冷的宫墙里,这几年,又被我弄得很头疼吧?既然可以离开这个冷漠了你大半生的中原,那么,可一定要为自己而活啊!
江明朗抱着江心月,见自己的妹妹那么难过,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江浸月对自己的一直相信的事情,也开始有了动摇。王大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事情,都不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