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上“风平浪静”,连白日里舷窗外那一直飘动不5T小旗,也都懒散地垂了下来。
冬季的北风倒也不是日日呼啸,至少此时夜里行船,与那大江之上有些类似。
这山东登州至辽东旅顺之间,有一股海流常年由东向西流入渤海湾内,然后在山海关附近左右分流,一向北沿辽东海岸绕向东去,一则向南,沿着天津、山东海岸回流至东。装载吴家这批商货的船队,出海之后因是逆风,这向东北向驶入深海,行得极为辛苦。当然,在吴琪雪眼里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知那船上水手们都在忙碌,将那几片帆不停地变换方向,这看起来,人虽累,船倒是没行多快。不过,至少吴琪雪已经明白这逆风行船的大致规律,这绕来绕去,也不过是向北行了一段海程。
这若是放在夏季,东南风盛行,由山东登州可直放旅顺,一日一夜间便可抵达。这会儿正是北风正猛,一日间,也才挪到一半的海路上。那风平浪静之时,船队恰好进入那道海流区域,便随着海流加速向西行驶。
适才吴琪雪与吴九奎说话间倒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变得稍稍“风平浪静”的,不过,这船只掉头换了方向,却是被那些不断吆喝着的水手们所提醒的。吴琪雪这才感觉到那颠簸起伏已经大大减缓。
吴琪雪暂时忘了闲话的内容,好奇地瞧着外面,问道:“九叔,他们这是做什么?”
“我也不甚明了。”吴九奎摇摇头,说道:“在京城时,那徐熙只说这一段日子海上不会有大的风浪,海上这段路,全由船队处置便是,不必我们操心。”
“他们还会看听风辨雨?”吴琪雪更好奇了,接着问道。
吴九奎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小姐,其实那苏将军带着的这些人,还当真做下不少稀奇之事,这些话我倒也问过。那徐熙只说,这是他们寻了一些常年在海上谋生之人,大多都是年过半百了,这海上的风雨、浪头等等消息,都是由这些人汇集而成的。”
“哦,”吴琪雪想了想,说道:“这不是跟那些农庄里的老人差不多的意思么?我还当真能呼风唤雨呢?”
吴九奎笑了笑,说道:“小姐,这话说了倒是不稀奇,想想也都能做得到。但你可听说过还有何人做过此事?”
“那倒是。”吴琪雪侧头说道。
吴九奎又道:“这天下事。能想到、说到地。可是多了去了。但这能做到地。便就罕见了。朝廷海禁多年。这才开海运也没多久。能在这几个月里便做到这一点。只怕不会是仓促之间想到地。”
吴琪雪一双眼睛忽闪着。琢磨这吴九奎地话。说道:“九叔是说。这些早有预谋?”
“预谋?”吴九奎想了想。说道:“这个说法不太妥当。若是说苦心积虑。到有些与老爷相似。小姐。你瞧这些船。当然。你也没见过多少海上地船。”
“船又如何?”吴琪雪问道。
“你瞧这些。”吴九奎指了指这客舱里地家什。说道:“这明明都是新地。这整个船队中。一多半都是新船。这船地样式也不必多说。那是与那些沙船大不相同。小姐只需知道。这个样式。可更适合海上行船地。”
“九叔,你是说这些也都是早就想好要造的?”吴琪雪疑惑地问道。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要不怎么老爷会如此看重此人呢?小姐,那辽阳大捷,也不过是三月底的事情,这虽过了半年多,可你想,这些新船能一下子都造出来么?”
吴琪雪对造船一事,只大概听说过那南京江边一些船场的消息,这海船自然没见过,但想来花的时间可也不会少。
吴九奎接着说道:“若是几家船场一齐开工修造,到也能做到。只是,这木材、工匠,还有船场里造船的器械等等,可不是说有便有的。想必在苏将军出兵之前,便有所预备。”
吴琪雪既然是吴家的女儿,平时虽然不常抛头露面,可吴家家风却是也传承了不少。这九叔的话,使得吴琪雪立即想到,这是一盘大棋。既要保证出兵便一举功成,又要在后面筹备这些繁杂琐事,这可真是非同一般人能做到的。
吴九奎又说道:“小姐,就说我们坐在这条船,你也觉很大是吧?要我看,怎么也得算是八百料的海船。要知道,如今除了福建一带,这沿海可连四百料的船也都见得不多。”
“我瞧着好像还有两条比这条更大的?”吴琪雪没有把握,试探着说道。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我本打算问问的,不过,这些船上的人,可除了客气,其余的是一概不答。”
吴琪雪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吴九奎说道:“九叔,这辽东大捷是他,京城的商务局是他,这大海船也是他”
趁吴琪雪还在想的空子,吴九奎接过去说道:“到了辽东,想必还有看到更多的不同。”
吴琪雪眨了眨眼睛,面上显出一副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神情。
“九叔,你说他想做什么?”
吴九奎略显得有些神秘地看着吴琪雪,低声说道:“小姐,老爷也问过这样一句。”
吴琪雪伸手提起细脖长颈的青花酒壶,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缓缓端起,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九叔,按说他这种拥兵数万的人,最大的嫌疑,便是谋反”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不会,老爷专门派人在京城里打探过,至少如今朝廷上可没半点类似的说法,再说,这谋反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就说今年九月间,那奢崇明反重庆,攻成都,还有福建等几起兵事,可都寻得出缘由。苏将军到目前为止,可是没有任何理由。论官职,总兵官也是做武职的最高职位,想必日后朝廷必有封赏,少说也是个世袭都督吧?论资财,皇上发内帑三百万,那苏将军还能少得了银子?”
吴九奎向门外瞧了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苏将军身世既然还有不解之处,怕是这家仇之类的,也未必沾得到边儿。真要算下来,朝廷待其也是不薄,就连袁大人,不是也是说过,在辽东二人相处甚至融洽?这一节,老爷已然否决了。”
吴琪雪想了片刻,又说道:“那他是为了什么?还是背后有其它什么人?”
吴九奎摇头说道:“没有。小姐,你也知道的,朝廷上的大小官员,吴家可都清楚的很,哪一个也与苏将军没有牵连。若不是这次大捷,朝廷上连一个知道名字的人都不会有。”
吴琪雪又看向吴九奎,问道:“九叔,那我爹如何看的
微微一笑,说道:“这便说回来了。老爷自然是将)与苏将军的彼时,放在一起来看的。”
吴琪雪也被吴九奎的话又拉了回来,叹了口气,说道:“总归都是猜测,倒要我走这一趟。相机行事,如何才算妥当?就算我不顾女儿家的脸面,人家不正要成亲了么?未必还得我巴巴地赶去做妾?”
吴九奎看着吴琪雪,见其双眼微红,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姐,这吴家这么些年,可不能依着常理来做事。那妻妾之说,也不必放在心上,凡是,以吴家为主。这在来之前,小姐不是答应老爷了?”
吴琪雪点点头,没有说话。
吴九奎又说:“小姐,我不妨将老爷说的,也都告诉你。
这不论苏将军成亲与否,只要有了吴家的骨肉,也就算是了了老爷的心愿。这话是不太中听,但却是吴家最紧要之事。具体如何,待到了辽东,见到袁大人,再行商议便是。再说,老爷还有另一番安排,苏将军的亲事,也难说会不会按期举行。”
吴琪雪一听,抬眼望向吴九奎,问道:“我爹想的什么法子?”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老爷没明说。只是让我们到了辽东,自会有些消息传来。”
吴琪雪一听,便也就作罢,不再问了。如今既然都已经到了海上,这回头路自然不会有。吴琪雪那点女孩子心思,到底没敌过吴家的千钧重担,只是这数杯酒喝下去,不久便双眼迷离、面带红晕地伏在桌上。
吴九奎见了,便悄悄招手叫过寒雨、易烟,两个小丫头倒是一直对海面上的动静感兴趣,此时正小声嘀咕着瞧着。吴九奎令二人服侍吴琪雪睡下,自己便也就回舱里去了。
吴家的这批运往辽东的商货,在海上足足漂了三天,这才遥遥望见海岸。
这期间,吴琪雪没有再与吴九奎交谈,只是在舱里躲了一日,最后一天,便带着雨寒、易烟在甲板上观望海景。也幸得天公作美,这几日海上风浪很小,加上吴琪雪已经适应了海浪的波动,在船上行走自如,这心情倒是看起来不错。吴九奎见了,也略感放心。
船队在海面上左折右绕,倒是没有自山东登州直抵旅顺,而是半道上顺着海流向西,中途与那天津往营口的一队也有几十艘船的船队汇合,这才向北而行。听船上水手们闲聊,这队船上,也是运往辽东的商人们乘坐的,运的什么倒是不太清楚,不过,那些水手胡猜的话中,倒是有不少物品,甚至连胭脂水粉也有猜的。吴九奎暗暗点头,这商船如今规模,那辽东还能缺什么商货?
待抵达三岔河入海口,如今的营口小镇海岸,那两只船队大概是做了某种商议,吴九奎的这支船队先行靠岸,而吴琪雪与吴九奎乘坐的这艘,又是从百多艘船中率先靠岸。看来京城的徐熙倒是将什么都安排妥了,吴九奎与吴琪雪,便站在船头,看着众多水手们将诺大的海船撑向岸边。
三岔河入海口处,此时已不再是昔日那般模样。单说这海岸处的港口,便经过一番修缮,一条栈道远远地伸向海中,一直到能够停泊大船的稍深的海中。那些粗大的木桩,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直接打入数丈深的海底。厚实木材铺就的栈道很宽,大概能容三辆大车并行。这样一来,大船上的商货,便可直接装上大车,免得人力搬运多费时间。此时海中尚还能见到浮冰,但并不大,不会给海船造成麻烦。
吴琪雪与吴九奎在船上看着缓缓靠近的栈道,见那道宽宽的三岔河,一直向遥远的北方蜿蜒而去,那雾气蒙蒙的北方,正是吴家预定的方向。
此时,栈道上已经停满了一辆辆的大车,赶车的民夫身穿一色的蓝布棉袍,都带着厚实的帽子,手拿长鞭,站在套车的骡马边拉着缰绳,以免骡马乱奔扰了顺序。吴琪雪与吴九奎看见那一色的民夫,还有明显是一式打造的大车,甚至连骡马架的套子都是一模一样一个颜色,便相互对看了一眼,二人均对这一幕,印象深刻。
在栈道的顶端,被修筑成诺大的一块平坦的平台,看样子一次能容五艘海船停靠。此刻,正聚集着数百民夫,拿着绳子、扁担之类的家什,等待卸货。而其中一侧,却停着一辆用海青色围幔遮得严实的大车,前面站着两名年轻人与十几个从人,此刻正向船上的吴家主仆张望着。
那两个年轻人均穿着厚厚的皮祅,均是一色纯黑,连帽子也都是黑的发亮,两双眼睛倒是显得十分热情,看样子,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而已。
那栈台修得别有讲究,船靠上时,那边缘到正与船弦边一道打开的门相差不多,待水手们将船固定住,吴九奎便率先迈步,站到栈台上,回身看着吴琪雪小心翼翼地也下得船来。此时吴琪雪自然又将面目遮住,两个丫鬟则离得远远的,并不跟吴琪雪站在一起。这外人看来,这位下船显得过于小心的人,身子未免单薄了些。随后,那几十名护卫以及那些年轻管事从人么,也都跟着陆续下船。
那两名年轻人打量了下吴九奎,便笑着迎了上来,其中一人便双手抱拳,作揖,问道:“请问老伯可是姓吴?”
吴九奎看了看两个年轻人,那两张笑脸倒是令人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着旁人不一样的朝气。吴九奎便回了一礼,笑着说道:“正是,请问两位是”
两个年轻人一听,连忙站直了身子,一起再次行礼,说道:“晚辈胡世云、严正安,恭迎吴老伯。”
吴九奎也再次回礼,眼里却是疑惑不解。那京城的徐熙只说到了辽东自有人接待,却没说何人来接?想必便是这两位年轻人,不过,这如何安排的,却是丝毫不知。
胡世云笑着说道:“晚辈二人专责辽阳商务局事务,这凡是来辽东的商贾客人,都由晚辈专职接送。请吴老伯这便上车,这里我们自有人安排卸货。辽东天冷,此去不远便有客栈歇脚。”
严正安也笑着说道:“吴老伯尽管放心,这卸货之事不劳操心,保管都安置妥当。请。”
吴九奎瞧了瞧那辆大车,见甚是宽敞,便回身与从人交待了几句,也就不客气地走向大车。那吴琪雪也跟着吴九奎的身后,站到车边。那两名年轻人也不好奇,伸手掀开帘幕,再次请二人上车。吴九奎便与吴琪雪先后跨上去,里面倒是前后两排座位,相向而设,倒是正好可以坐下,不像一般的大车只能盘腿而坐。
看吴九奎与吴琪雪二人都已落座,那胡世云便笑着说道:“二位坐好,这片刻便到。”说完,便放下帘幕,冲车夫做了个手势,
大车一齐沿着栈道向岸边走去。到得陆地,这才将)E骑上,随着大车一路而去。
栈道端的那些管事从人,此时正与一些辽东人商量了几句,便开始招呼民夫卸货。这次,这些吴家从人可是省了不少心思,只管手拿清册在一旁清点便是,至于别的,全都由哪些人代劳了。这在吴家做事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行商运货如此轻松。
不过,这轻松可只是相对而言。因吴家此次仅粮食便运了一万石,此外还有不少布匹、瓷器以及江南的种种杂货,什么烧酒、折扇,什么兔毫笔、琉璃灯、柳箱、藤枕,纱巾、蒲鞋等等林林种种怕不下数百种,光是那笺纸,便有杏红、露桃、红天、水碧以及金缕等五色品种,至于如刺绣一类的手工绢纺织物,也都带了来。当然,这数量倒是不多,算不得大宗货物。但论及价钱,可也得是翻倍的利了。
这些江南常见之物,本是打算送给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礼物,吴老爷与袁应泰这也有多年未见,若不是因此一事,怕互通讯息的时候也是不多,是故这些也算是寻常礼物。当然,一向重商的吴家也不会放弃做买卖的根本,这带了来的,除去粮食算是投了苏翎所需,其余的琐碎物什,可也一向是辽东大户人家争相购买的稀罕商货。
更为稀奇的,也有。这些船中,还有整整两套家具。按说这辽东不乏木材,家具也该不会带到辽东来贸易,但这两套足以装饰两座宅院的家具,俱都是黄花梨木、紫檀木等打造,就算在江南,也是大户人家必备之物。这辽东可没法找这两样木材,说稀奇倒也罢了。但这两套家具,倒是不是用来卖的。
其中一套自是送给袁大人的礼物,另一套嘛,则必然是给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安家所用。至于这里面有没有与苏大将军的新婚喜事相关的用意,倒是外人所猜不到的了。当然,吴九奎与吴琪雪倒是知道此次辽东之行的货物清单中有这些东西,但也没有过多去想。往辽东运送一万石粮食,就已经是吴家以往从未做过的事情,这些小事,也就不奇怪了。那吴九奎虽说跟着吴老爷日久,知道吴老爷的脾气,这凡是必然有其用意,但此次倒也没多想什么,所谓相机行事,自然也有等那苏大将军看了这批礼物之后在再做打算的意思。
海港码头上的栈道并不只有一条,吴九奎等人所见,只是其一而已。还有数条,是在那些船只抵达岸边时,才被发现的。想必是为了处置类似次日这般海船等待靠岸的浪费,是故这些栈道相隔有数里之远,也难怪吴家主仆都未看到。
这批货从船上卸下来,足足用了两日,这还是胡世云、严正安紧急调派的结果,至于那另一队船,还要登上一些时辰。这已经算是最快的速度,短短几日间卸下一百多艘大海船上的货,在当今大明朝可也是少见。且不说栈道上那些民夫都算是训练有素,手脚麻利,再加上协调有方,倒显得仅仅有条,丝毫不乱,但那一艘艘海船靠上、离去,却要花更多的功夫,还得避免彼此碰撞,那其中的小心、谨慎,自是外人所不能体会的。
当然,这些吴家管事的年轻从人忙这些份内之事,也没出什么岔子,晚间尽管点燃火把继续卸船,却也得到了精心照料。吃食等等琐事,在胡世云、严正安的安排下,相应的人手都算是做熟了的,这头几天,吴家上上下下的人,倒是对辽东的第一印象,颇具好感。
当然,当吴琪雪与吴九奎乘大车离开时,那些身具功夫的护卫,却有些犯愁,此时有五十多人聚在一起,这些人是专为护卫吴家小姐的,那些货到不用他们帮忙看守。这大车一离开,护卫们便在吴九奎吩咐的那人的招呼下,分做数批远远跟了上去。五十多人一起行动,怕让人看了,不起疑才是怪事。
那吴琪雪与吴九奎坐在车里,待车一动,才仔细打量着大车内部的装饰来。这是一辆四车,在大明朝境内还是鲜见的代步工具。不过,显然这四车要比常见的两轮平稳、宽敞,吴九奎与吴琪雪各坐一方,还能再坐下几人,估计能坐下六到八人的样子。
大车除了两面上下的帘幕外,还开有四个小窗,贴着窗纸。吴琪雪待车一动,便耐不住摘下了帽子,露出姣好面容来。看到小窗上的花纹,吴琪雪好奇地伸手拨弄着,却发现那窗是可以开合的,便掀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着。这冷风一吹进来,吴琪雪才发觉车内比较暖和,便四下打量着,发觉那热气是从脚下传来的,略略俯身一瞧,便看到一长条的火槽,似乎设计别有窍门,这既闻不到烟火气息,却又能取暖。
吴九奎间吴琪雪那般查看,也俯身瞧了一眼。
“九叔。”吴琪雪低声叫道:“你瞧,这车子可算是稀罕物?”
吴九奎也打量着四面木壁,且伸手摸了摸,感觉光滑无比,显然打磨精致。两人的座位上都铺着丝绒软垫,坐着十分舒适,便说道:“四车倒也不难,只是谁家用的这般大的车?这像是专门供多人乘坐的。”
吴琪雪低低笑道:“也是,做得起这样的车的,也该算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里,又有哪个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这话正理,大明朝上上下下,这尊卑有别,主仆有差,就算是朝中大员,也要分个品级、爵位的,哪儿还能坐在一起?就算是大户人家内眷,可也很少有女主人带着这么多人一起乘车的。至于一般人家,也没必要打造出这样奢侈的大车来,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就做个两轮车,省事。
“早知道,”吴琪雪笑着说道,“该把那两个丫头叫上来,这下寒雨、易烟得走着来了。”
吴九奎一笑,没有接话,知道吴琪雪是随意说说,这若是一到辽东便将两个丫鬟弄在身边,还不定那两个年轻人怎么想呢。
此时车子微微一晃,似乎下了木板栈道,紧接着,便像是走上了土路,听不到初上车时的那般声响。
吴琪雪忍不住,接着掀开小窗,露出巴掌大的缝隙,向外张望着。
“小姐,”吴九奎阻止道,“小心旁人看到。”
吴琪雪回头嫣然一笑,说道:“九叔,算了吧,我瞧着也瞒不住。人家都上门接了,这一会儿保不定还得见面,难道当真就躲在屋子里闷着?那样不是更令人疑心?”
吴九奎一怔,随即说道:“小姐的意思是”
吴琪雪点点头,说道:“索性便露面又如何?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用处。”
吴九奎沉默不语,在心里默默地
可能的利弊。
“九叔。”吴琪雪说道,“你瞧适才那些人”
“你是说那胡世云、严正安?”吴九奎问道。“倒是蛮精神的两个年轻人。”
“不仅他们两个,”吴琪雪笑着说道:“我是说那些赶车的,卸货的,都是穿着一色的服饰。”
“这倒是,”吴九奎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专门在这码头上做事的。”
“嗯。”吴琪雪说道,“九叔,这么看来,这辽东,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便准备好的。我总觉得”
“什么?”吴九奎问道。
“我总觉得,”吴琪雪微微皱眉,想了想措辞,才接着说道:“这辽东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这人变得爽快了一些,不像在江南,人人都端着架子说话。九叔,你不觉得么?”
吴九奎回想了一下适才见面的情景,微微点头,说道:“这倒是。大概辽东人生性豪爽吧,这办事、说话,自然比江南不同。”
“我觉得这样蛮好。”吴琪雪笑着说道,“有话直说,有事便办事。也不必那么多虚情假意的,九叔,你瞧适才那两人说话,不是很利索?将该说的说完,便紧接着办事?”
“嗯,”吴九奎点点头,说道:“是这个样子。那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常做生意的,至少那眼里,看不半点说惯了的客套。”
吴琪雪想了想,说道:“那两人叫什么?”
吴九奎倒是一听便记住了,说道:“胡世云、严正安。”
“说什么商务局的?”吴琪雪适才低着头,这话到都听进去了。
“辽阳商务局。”吴九奎想了想,说道:“朝廷那边,倒没听说在辽阳还有个商务局,袁大人最后一封信里也未提及,想必,是与京城里的徐熙是一样的职事。那两人不是说了么?这到辽东的商贾,都由他二人接待?”
“那这大车怕就是做这用处的。”吴琪雪说道。“这主意倒是蛮好。”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这到辽东来的,怕大多都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接待,这头一遭的见面,便是不错。那两个年轻人,与京城的徐熙倒是有的一比。”
吴琪雪又说道:“九叔,你瞧,这软垫也像是新的,车里也都洁净,半点污渍都没有。”
吴九奎微微想了想,说道:“小姐,你瞧这辽东,是不是值得一来?”
吴琪雪一怔,稍稍侧头,却不置可否。
“这些细处,”吴九奎说道,“再加上那些大事,你说是不是难得之人?”
这自然指的便是苏大将军了。今日这番做派,自然是大明朝廷所没有过的,想必袁大人也未必能想出这个主意,这可都要算在苏翎身上。
吴琪雪没有说话,只微微点点头,便又掀开小窗,向窗外望去。
适才在船上,吴琪雪与吴九奎等人只远远地望见一片屋舍,这与其余海港、河港处也没什么两样,当然,二人不知这取名叫做营口的小镇,以往是什么样子。
此时映入吴琪雪眼帘,正是道路两旁的房屋,初时吴琪雪倒没留心,走了一阵子,这才注意到,这些房屋,显然都是修筑而成的,有些甚至还露着原木之色,没有上漆。且沿道路两旁,都是店铺,并不像其余地方,看不到深宅大院的门户,倒像是专门的一处集市。
不过,没等吴琪雪多看,这辆大车便拐了弯儿,走上一条岔道,没多大功夫,便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没等吴家主仆二人询问,这大车便又走动起来,但走不上多久,便再次停了下来。
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吴老伯,这便到了。”
吴九奎便应了声,那帘幕便被胡世云掀开,二人便鱼贯而下。
待二人站定,四下一打量,便见是站在一座看着有几分精致的小院前,从来的方向,有一座大门,一条笔直的大道一直延伸过来,两旁俱都是二人面前这般的小院子。适才大车便是从门上直接驶入的。
“吴老伯,请。”胡世云依旧热情地招呼着,伸手示意。
“客气。”吴九奎笑道,便举步走入院内。吴琪雪便也跟着进去,此时,那些随后步行而来的护卫们,这才刚刚走到大门边,望见吴家小姐的身影,便加快赶了上来。
“吴老伯,这院子里一共十间上房,二十间从人住的屋子,都收拾得洁净的。屋里都备置齐全了,请二位稍歇,一会儿便有饭食送至。”胡世云说着,在前边引路,带着两人向前走去。
吴琪雪与吴九奎一路打量着,见这外面看着是小院的宅院,其实却并不小,走过一道回廊,胡世云指了指前面的院子,说道:“吴老伯,就在此地歇息吧。
外面的随从我已命人招呼了。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暂且不能奉陪,待晚间再给老伯接风洗尘。”
“不妨,你有事便去忙就是。”吴九奎对这快人快语的胡世云好感渐增。
“好,晚辈告辞。”胡世云说着,做了个揖,便转身出去了。
此时,从前面院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倒是干净利落。
那女人走到吴九奎、吴琪雪面前,略一打量,便说道:“这位老爷小姐,奴家唤作桂娘,桂花儿的桂,这里由我管着,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桂娘便是。两位请随我来。”
这桂娘一眼便看出吴琪雪那娇嫩的面容是一位小姐,且依旧是快人快语,一身利落。
吴琪雪与吴九奎相互对视一眼,略略一笑,这辽东有趣的事情实在不少,当下,便随着桂娘,向院内走去。
走进月门,便见三名女子与三名年轻男子正排成两排站在一侧。那桂娘转身说道:“老爷、小姐,这院子里就由我们几个侍候着,不过,他们都住在外头,只有我在那里住着,老爷、小姐若吩咐什么,只管叫我便是。”
说着,便招呼着那六人分别引着到了两间房内,这一番洗漱、更衣等等,自然不提。当然,吴琪雪的丫鬟寒雨、易烟稍晚一些便也到了,那随身携带的衣物等等,自然都是齐全的。这做院子里,便仅仅住着吴九奎与吴琪雪与寒雨、易烟四人,不过,空余的房间还有几间。吴九奎考虑片刻,便又招唤了十名护卫,住进院子里。
这出门在外,也不像家里那般讲究个主仆尊卑,万事以安全为首。这般安置,在吴家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那桂娘自认出吴琪雪的小姐身份,倒是也不显得奇怪,倒让吴琪雪白白想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