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九奎、吴琪雪与李福、桂娘两夫妻闲聊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将辽东的风土人情、野史传说大致上都问了个遍,算是对这冰天雪地的辽东都司,有了更多的了解。不过,毕竟这初抵辽东,又在海上漂了几日,新鲜劲儿一过,倦意便隐隐袭来。那李福夫妇看出吴琪雪已有疲态,便主动告辞而去。这个午后,吴琪雪便携寒雨、易烟去歇了几个时个时辰,便又爬起来,出门往码头寻那些随从去了。好在客栈内马匹早已备妥,并不需步行,至于那大车,吴九奎也谢绝了李福的好意,不想再坐,这般乘马缓步而行,虽吹着风,却能多看一些营口风景。那吴小六也骑着一匹马跟在吴九奎后面,一路往码头行去。
不过,码头上那繁忙的卸货场面,吴九奎带来的那些随从,倒也忙不了什么,只管跟着一船船的商货清点计数而已。那些赶着大车、骡马的脚夫们,都自有管带之人,做起事来并不需人多说,显然是做的惯了的。
吴九奎带着吴小六瞧了一阵子,又跟着随从们查看了那些仓储之地,叮嘱了几句,便也就返回客栈歇息。
待到天黑,那胡世云、严正安二人果然赶到,先询问了李福、桂娘二人的安排,这才雪二人来到一间小屋,里面已经置办了一桌酒菜,算是给二人接风洗尘。当然,前院的那些管事、护卫们,也自有李福作陪。中午那一顿算是凑合。这晚上才是正餐。船队初至,这种情形理所当然,码头上的事情,已经安排的颇为有序,这吴九奎以及那些管事们可都对此心生好感,那顿便饭,也就不会介意了。再说,这若是搁在往日。忙起来吃不上也是常事。
吴琪雪歇息了几个时辰,这面色、精神可都养足了,初来时,已换了一身女装,除了在回廊上要穿上袍子外。这屋里可都燃着炭火,自然是家常打扮。都是辽东是天寒地冻之地,但至少在这里,吴九奎与吴琪雪倒觉得也并非冷地过分。
初时,吴九奎对吴琪雪一身女装见人。尚还有一些顾虑,不过。那胡世云、严正安却大大方方地行礼、客套,并未有特别的做派,那吴九奎也就不再多虑,四人便围着圆桌坐下,酒过三巡,也就说起闲话来。
那胡世云、严正安做了这么些日子的商务局事务。接待的客商也有上百,加上以往在自家商队里的历练。此时在吴九奎、吴琪雪面前,那是做得恰到好处。一言一行可都令吴九奎这久经阅历的人,也都暗自赞赏。吴琪雪倒是。只静静地听着三人说话,偶尔笑笑而已,在这个场合,吴琪雪是作为吴九奎的侄女身份出现的。至于吴九奎为何带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地来辽东,那胡世云、严正安想来也会有所疑惑,但这当然不会问出口来。
胡世云、严正安既然以商务为重,这话题便自然要转到这批还未卸完的商货上来。
只听胡世云笑着问道:“九叔,这回带来的商货可是不少,都是辽东急需之物。请问九叔,这是就在此地售卖呢?还是运到辽阳再说?”
吴九奎微微一笑,伸手摸着几缕胡子说道:“我们初抵辽东,倒是没想得仔细,这有何说法,倒要请教两位小言重了,商务局本就是专为赴辽客商牵线搭桥所设,这是份内之事。若是九叔要在此处售卖,我们便可召集一些辽商来此商谈。这倒用不了几日,三四天便可。不过,在这里的辽东本地商贩大多是小本钱的买卖,九叔地这么些货,怕是要多留一些日子才能办妥。”
吴九奎笑着问道:“那辽
胡世云答道:“辽阳要好一些。毕竟是辽东都司所在。城内地百姓也要比这里富裕一些。那些店铺、商贩。自然本钱要多一些。再说。辽阳城马地几座军营。这些商货地价钱。也要比这里高出一些。”
吴九奎瞧了瞧吴琪雪。缓缓说道:“这次来辽东。我们倒不赶时日。也想趁便在辽东走一走。毕竟这头一次来。我这侄女。便是好奇心且。便跟了来。再说。我还想购置一些辽东土产、山货。那辽阳城。自是要去地。”
胡世云笑道:“那好。只等卸完货。我便安排人手。往辽阳启运。”
吴九奎笑着看着胡世云、严正安。说道:“如此有劳二位了。这可是真帮我们省了不少事。”
严正安笑道:“九叔不必客气。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九叔方便了。这本地地百姓也有了活儿干。那脚价银子。毕竟还是九叔出地嘛。这还得多些九叔呢。”
吴九奎摆了摆手。说道:“在哪儿不都得雇人?这哪里说得上谢字。”
严正安笑着说道:“不瞒九叔,这朝廷地军需、粮饷,如今可都来得少了,这里的大多数人家,可都指望着赚些力气银子,九叔这一趟,可是让这些人家都能好好过个年了。当真该谢上一谢的。”
吴九奎再次摇摇头,稍稍停顿,便问道:“说来也是好奇,我倒想问问,这个商务局,是否是苏将军的主意?”
胡世云、严正安一齐点商了大半辈子,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次见到。说起来咱们大明朝,还从未有过对商事如此看重的地方。苏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胡世云笑着说道:“九叔,我们将军说过,这商事。无非是货与银子之间地交易。这两者非得像水一样流动起来,才有用处。”
“哦?”吴九奎好奇的看着胡世云,问道:“莫非苏将军也行过商?”
胡世云转头看了看严正安,笑道:“那倒没有。苏将军一直在军中,倒没做过生意。不过,我们将军倒是出过不少主意,比如这商务局,只是其一而已。”
吴九奎笑道:“苏将军可真是当今奇人。不仅带得兵,这生意上地事,看来也是精通的。”
严正安笑着接过话题,说道:“不瞒九叔,我们二人家中。倒是一直从商,父辈们提起苏将军来,也是佩服地紧。苏将军说过,如今辽东什么都缺,都指望朝廷供应。怕是朝廷也做不到,勉强供应军需已经不错了。这辽东的百姓。所缺之物唯有商人能够弥补。何况,辽东所产山货、土产,也是辽东百姓唯一能卖地东西,这一来一往,流动的多了,快了。辽东的日好过。”
吴九奎正色道:“苏将军身为武官,不仅带兵打得胜仗。这还关心辽东百姓过日子的事情,难得。难得啊。不知到了辽阳,能否有缘见到苏将军......”
胡世云接着说道:“这个难说。将军军务繁忙。怕是说不准几时有空。”
吴九奎似乎显得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
吴琪雪原本乖巧地默不作声,此时却又插言道:“不是说苏将军要成亲么?这般忙法,那亲事如何筹办的?”
胡世云笑了笑,说道:“正是因为要办喜事,苏将军自然要将军中事务安排周全,才可离开。如今沈阳还在建奴手里,眼下虽看不出进犯的迹象,但这仍是头等大事,关系到辽东的安危,只有处置得周全了,才能放心的。”
吴琪雪似乎有些担心,问道:“那我们到了辽阳,会不会有战事生?”
胡世云笑道:“这个可不敢随意猜测。但请小姐放心,就算到了辽阳,也一样有人接待二位,若是一有警讯,自会有人护卫周全地。”
严正安在旁补了一句,说道:“九叔,这营口至辽阳,便是辽东军需的命脉,断然不会受到袭扰。别看这里只驻扎了三千兵马,其实,我们将军还另有布置,定会确保这一与吴琪雪才确实感觉到辽东战火的味道,来之前的估计,倒远没有此时这几句话所来得真切。
胡世云见九叔面色稍显沉重,便接着说道:“九叔,尽管放心便是,这军机之事,如今在辽东也不瞒人的。我不妨明言,这此去几十里便是海州,驻扎着郝将军地一万多人马,里面大半是苏将军亲自练出来的兵,最是骁勇善战地。在辽阳,苏将军亲领四万多兵马,从未有一日断过整训,还有袁大人的二万多辎重兵,如今只要没有军需运送,便也是要练兵的。”
吴九奎点点头,略一想,又迟疑着问道:“听说当年那杨镐,不也是有十几万人马么?”
胡世云、严正安相视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九叔,那要看是谁带出来的兵。”
看着面前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副毫不在乎、且显然对苏将军有十足的信心地样子,吴九奎立时便打消了那悄然升起的几分担心。
这兴致骤然升温,那酒自是要多喝上几杯。胡世云、严正安你一句、我一句地,将吴九奎、吴琪雪听得的津津有味,不时地被二人逗得大笑。这些奇闻异事,自然要比那李福说地,要有趣得多。这些功夫倒是不是二人现在才练出闯北地商人之家的子弟,虽然比不上吴九奎的阅历,但这辽东一带的趣事,确实吴九奎所知不多的。
眼瞧着那酒喝了三壶,就连吴琪雪也饮了三四杯,一张娇嫩的脸上泛着朝霞般的嫣红,胡世云、严正安的酒量那也是不可斗量的。这若是放在别处,二人难免便是挥金如土、整日在烟花柳巷的浪荡子弟,但这既被苏翎引上正途,放了个天大的担子担着。这一身地“本身”可就算用到正道上了。吴九奎倒是节制,每次劝酒,也只是略略一沾唇而已。胡世云、严正安也不强劝,自己倒是喝得豪爽。
那吴琪雪对二人的豪气做派,愈有兴趣,此时便笑着问道:“二位大哥,如此豪爽,可是辽东的人都是如此?”
胡世云笑道:“多些小姐美言。辽东素来严寒。这酒大多用来御寒,能多喝的,确是不少。”
“那苏将军呢?也能喝得?”吴琪雪的话题,总围着苏翎走着,胡世云、严正安倒是见得多了。这倒辽东的客商。哪个又不是对苏大将军好奇呢?当然,二人倒是没有意识到吴琪雪的姑娘家身份。
严正安笑道:“小姐,我们将军很少饮酒。这军中倒是没有禁酒,但限定了时日,若是当值饮酒的。可是要论“哦?”吴琪雪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说道:“我听说苏将军原不是辽东人。”
胡世云、严正安一怔。倒是没想到吴琪雪会从这上面想,那胡世云便笑着说道:“这要看怎么说了。反正在辽东,我们将军可就是辽东人。若是不信,过几日往辽阳时,在路上随便问个路人,定会这么说的。”
吴九奎笑着说道:“想必这辽东的百姓。可都受过苏将军的好处。”
严正安笑道:“这到不差。往年朝廷倒是在辽东有过诏令,这份地按五十亩每人调配。但最终还是屯田无望,连每年地军粮都无法筹足。这中间的事情。倒不必多说。但我们将军可是真正做到了这土地的调配,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只等明年开春,那才能见到实效。”
吴九奎想了想,问道:“那这里的人家,我听李福说过,大多是赚些力气钱养家,那也能分到地么?”
胡世云毫不迟疑地点头,说道:“有,都有,辽东凡是人均不足五十亩的,都会有地可分。”
吴九奎接着问道:“有这么多地可分?在我们那儿,这地可都是想买都难地。辽东虽然地广人稀,可这么多年下来,熟地也该都有主人了
胡世云转头看了严正安一向吴九奎,笑着说道:“九叔,别忘了辽阳战事危急时,逃亡的人家可是不少啊,如今在山东一带还有数万人呢,你们在山东没见到么?”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见是见了,不过,按你这么说,定是将原来有主之地视为无主地了,万一那些原主回来如何处置?”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九叔,这些事原不是我们经手的,此时倒是说说无妨,不过,请九叔也就听了便是,可好?”
吴九奎立即点头,说道:“这我明白,是我多嘴说道:“这倒不是晚辈无礼,只是此时对辽东的百姓有好处,但到了关内、朝廷上,保不定会惹出什么非议来,请九叔见谅。”
“明白。”吴九奎点头说道,没有再多话。
“这事在辽东已全部开始执行了。”严正安说道,“我们将军下令,除了这土地不足的补足之外,到了明年开春,凡是地里荒着不种庄稼的,一律收归公有。”
严正安的话,只是简单地一句,但其中蕴含的,可是要多得多。吴九奎在吴家可也是兼管着田庄地,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既然苏将军下令每个人都给予五十亩土地的额度,那么,那些大户人家积累了数代甚至更多代地土地,子弄来的,势必不能再寻到佃种土地地农户。
道理很简单,既然自家有地,为何要去种别人的?那地荒着,可就是明显的结果。唯一的法子,怕只能花大价钱雇佣人手耕种,才不至于遭到没收的下场。但即使这样,恐怕也无法保证能耕种所有的土地,那些囤积了过多土地的人家,可难逃此劫。这样一来,既能增加辽东本地的粮食产量,也能控制到土地的兼并问题。当然,那些忙完自己家的土地的农户,还能赚到一些银子贴补家用。
这一举几得的法子,恐怕也唯有辽东能过做到。这必然是建立在苏大将军对辽东的全盘掌控之上。想到这里,吴九奎不由得想起,那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是个什么态度。按理这本就不属于军事范畴,自然不归苏大将军处置,袁大人倒是份内之责。严正安既然说已经施行,那么袁大人的支持,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当然,下面的话,吴九奎便没有再问。
这辽东多年下来,那些大户人家,有几个不是当地豪强,或是世代官宦的?辽东虽比不得京城、江南,土地兼并可一样不会少了。这若是真的在明年开春实施下来,那些官宦之家,定然要寻求解决之道。朝中的六部大臣们,想,定然也不会少,苏大将军可是要面临这股风与的侵袭了。
甚至,这将直接牵连到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
吴九奎这一沉吟,场面顿时显得有些冷场了。那胡世云、严正安对视片刻,随即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个包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