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之上,伫立着一个穿着病服的孱弱身影。她独倚围栏,朱红色的发丝与胸口的十字架挂坠都随风舞动。
一抹鲜血般浓艳的晚霞烙印在少女的瞳孔中,仿佛快将她的意识吞噬。
少女沉默着。不过这也难免,因为没人与她说话。
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凝视着黄昏,她也完全没感到疲乏。忘却了流逝的时间,她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哀思中。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就像这充满弥留叹息的医院中,再也没在病榻上醒来的人们。昨天还在欢笑,今天就已经被覆盖了白毯的人们。或者是病情突然恶化,在昂贵治疗费用面前放弃了希望的人们。大家都脆弱的像烟火的残烬,只需要一点微风就会消散殆尽。
少女眯起双眼,直视着恍若琥珀的落日。
无论多么壮丽的夕阳都会颓落到地平线以下。少女歪了歪头,风在低吟, 犹如死神的歌谣,带走生命的余光。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活着呢。
最终的结局,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吗?会变得一无所有。无论多么珍视的事物,最终都将凋零,然后腐朽。
即使是最为依赖的人,不也是永远都离开了吗?
困在这种地方,连去他们的灵碑前吊唁都做不到。其余的亲族都摆出一副虚伪的笑脸,以[右代宫家当主之长女的生命为最优先事项]的借口,无视了她的请求。
她明白的,这些[秃鹫]们打算架空自己,趁本家元气大伤将各方面的专权转移。恐怕遗产的瓜分,以及下任当主之位的事宜都在麻利地进行着吧,呵呵。
丑陋的欲望令少女反胃。可是,她只能攥紧软弱的拳头,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是一只被人玩弄于股掌的笼中鸟。
那么,在这样的囚笼之中咀嚼着孤独与悲伤,宛如空壳一般延续着生命,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少女的眼神愈加迷离。
不知不觉就已经踮起脚尖,跨上围栏。
俯视铅灰色的大地,唯一在意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咪,被绳索束缚在一根排水管下,白色毛发像烟熏般发黑。
它的名字是雅露斯,听说是院长的猫咪。虽然走不出这间大楼,少女有时会请求要好的看守喂食雅露斯。原本,她唯一能享受的事情就是在天台之上观察着雅露斯进食的样子。然而一周前,亲族们换来了冷漠的看守,他拒绝了喂食的请求。
少女呆然望着猫一天天削瘦,只能依靠舔舐低洼中的雨水解渴。
为什么没有人释放它呢。
主人将它永远遗忘了吗。
和我一样。
这一刻,少女感到自己的命运和雅露斯连接到了一起。
再往外挪一点。
再把身体向前倾一点。
少女的眼角不知何时涌出了泪珠。
这样的世界最讨厌了。
[再见了......]
抛下不知是对谁告别的话语,少女纵身一跃,落日的光辉映衬着她渺小的身姿。
她闭上双眸,脑中闪过的尽数是消极的词汇。已经决定就这么孤单地坠落,可是--
她的身体悬停在空中。
那双连接着她的手,也将断开的生命之线缝合。
[怎么会......]
少女怔怔地注视着那个——
不藏有任何阴霾的微笑。
少年那不含杂质的笑容,仿佛要包容她的一切,并且,给予她活下去的意义。
他很轻松的就把少女拉回了天台。少女对他充满了好奇。
[你的名字是.......]
[活下去吧。然后从这里出去。]
少年的话语让她再次陷入迷惘。
[.....已经断了一片羽翼的狮鹫,没有飞起来的可能了。]
[不一定要飞的吧?]
[欸?]
[抵达终点的方式不只是翱翔在苍穹,没有翅膀的话,就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拉起了少女的手,跑出天台,走下楼梯。少女感到不可思议,这明明只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但那波澜不惊的神态却弥漫着一股成熟感。
走过医院的走廊,被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护士叫住了。
[等一下小女孩,我说过你现在需要静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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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没有理会,继续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从一间问诊室里走出来了一位更严肃的外科医生,他凶巴巴地拦住两人的路。
[为什么又擅自跑出来!病情恶化了该怎么办,一定要好好遵守医生的命令。]
[我.....我的身体早就已经没事了。]
少女鼓起勇气反驳着。
[我是医生,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是我说了算,快点回到你的病房。]
少女被医生愠怒的声音吓的发抖。
面对比自己高上一大截的男人,她的内心难以反抗。一直都是这样害怕着,然后灭掉心中那好不容易才点燃的烛火。
不服从的话,会遭到责骂,没有晚餐,被关禁闭。
她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剧烈。
[没事的哦。]
少年也更有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她的神情渐渐安定下来后,深吸一口气——
[是伯父和伯母叫你们阻挠我的吧,医生,收了不少钱吧?]
[你说什么!]
医生正要愤怒的抡起拳头,却被少年从背后钳住了双臂而动弹不得。他一边讶异着少年为何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一边像寄居蟹一样挥动着双手挣扎着。他涨红了两腮,瞪视着少女,然而她凛然的目光却犹如雄狮般满盈魄力,让他感到一阵渗入骨髓的惧怕,仿佛连她的身躯都变得高大。
[吾名为右代宫真凛,已故的右代宫当主——右代宫隼斗的长女,是即将继任的右代宫当主。我原谅你先前的无礼,但如果你非要对我,对右代宫一族不敬,象征右代宫的片翼之鹫必将还以利爪的撕裂与尖牙的贯穿,我保证。]
[你....你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
医生的声音颤抖着,他向内弯成八字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发福的身体,像倾塌的山峦一样倒下。
少女俯视着他狼狈的样子,十分平淡地说道——
[有一位先代也是在我这个年纪,在南美的纷争之地拿起了枪,嘲笑他的恶棍们身上的窟窿就像地鼠洞一样多。]
没有继续理会瘫倒的医生,少女和少年继续向出口走去。
[你很勇敢。]
[啊,多亏了你,感谢。]
向前,毫不犹豫地迈步,往那牢笼的出口。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像早就有所预料一样朝她挥手告别——[你不属于这里。]——他仿佛在这样说。
[真凛姐,要走了吗?]
另一个更幼小的女孩泪眼婆娑地扑到她的怀里,而她最后一次抚摸着女孩的头。
[夏树,你也要早点康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还可以再见面的吧?]
[嗯,约定好了。]
她与少年继续前进,走下一层层楼梯,最终抵达了出口,那里两侧站着两个魁梧的戴着墨镜的男人,很明显是防止少女外出的守卫。她依然无视着男人前进,直到他们展开臂膀加以阻拦。
[让开。]
两个男人沉默着。
[这是命令。]
少女试图解开面前的屏障,然而两个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大小姐,不要让我们为难。]
少女冷哼了一声。她很清楚,这两人是其他亲族被雇佣的训练有素的[忠犬],搬出家主之女的身份施压也是枉费口舌。
无论内心发生了多么巨大的转变,她在肉体上终究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即使加上少年,也无法直接和两个男人抗衡。不如说,能逃出这生天简直恍若奇迹。
——对,奇迹。在这个世界,在她,右代宫直系血脉的继承者身上,如果有可以创造奇迹的力量,那一定就是......
一度为其神秘萌生好奇——
一度为其美丽心弛神往——
一度为其伟力不懈磨练——
一度.....为其残酷,憎恶与抗拒——
魔术。
一个名为[第三次圣杯战争]的事件中,毁灭的魔术夺走了她父母的生命,她也随之消沉,已经决定好了不要再碰魔术这种残酷的东西.....
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
[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当然......]
少女下定决心。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魔术,成功的概率大约只有三成。不,最根本的问题是魔力的不足,想要发挥出可以击倒两个男人的力量,凭借年幼的她的魔力量是不够的。
她焦虑地攥紧了胸前了十字坠,然后忽然笑了。
她已经没有迷惘,并且确信了[这个],父母所给予的暗含庞大魔力的护身之物,将确实地将敌人击溃。
她后退了几步,追溯着往日的记忆咏唱——
[汝,仄费罗斯(古希腊风神)降临之日,从天庭涌起......]
两个不懂魔术的男人正面面相觑诧异着。
[拂过汪洋,卷起狂涛.....]
一个男人察觉到了不妙,正想朝少女冲去,却被少年绊倒了。
[献上颂歌,祭来神怒之疾风.....]
另一个男人立即将少年撞飞到一边。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朝少女扑去。
[给不敬者以罚,风神之俯冲!]
十字架的顶端闪过一道白光,少女身前的空气剧烈旋转着,形成一道强劲的涡旋,仿佛有一把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镰刀搅动着室内的空气,让一切都变成混乱。
两个男人在猛烈的风压下睁不开双眼,忍受着随时被撕裂身体的恐惧,俯身向前挪步。
他们从那怪力乱神般的光景确实地感受到了,御三家之一的右代宫一族是一群怎样的怪物。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必须服从指示。
[.....不愧是忠犬呢。]
少女运转着魔力回路,一口气将十字坠中的魔力释放百分之一——
风神在咆哮,疾风向前喷薄而出。
在这样的力量前,男人们就像薄纸一样被吹飞了。他们重重地撞击到墙壁上,昏厥过去。
少女放下了十字坠,风也渐渐平息。她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俯视着倒下的敌人。她感到难以置信,不久前还在以贫弱定义自我的她,居然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很厉害哦。]
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少年,让她挺起胸脯,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她也咯咯的笑起来。
少女明白没有更多可以停滞的时间,她冲出大门,再用了一次风之魔术将雅鲁斯的铁链切断后,就要离开医院了。她扭头看着少年,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是来看望母亲的,所以就留在这里,你快点走吧。]
少女沉默了片刻,朝少年深鞠一躬,然后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
.............
十年后。
[真冷....还是六轩岛适合我。]
刚从开着暖气的出租车上来的少女用皮靴蹬着地面。
她缩着脖子,把白皙的脸庞藏在宽大的皮革夹克的高衣领下,只露出一双宛如宝石般瑰丽的眼睛,像警犬那样来回滚动,扫视着四周.
没有任何可疑的[存在],不过从街角酒吧出来的一些醉汉对她夺目的绛红双马尾发投来的猎奇目光让她不快。
她走到一个电话亭前,再次跺了跺脚。
[真凛大人,请注意举止。]
少女身边是一位笔直挺立的白人随从,尽管两鬓皤然,他正要自己身上的风衣盖在少女背上,被马上制止了。
[罗宾,穿好自己的衣服,你是我带来随行的唯一仆从,如果你病倒了我会很困扰的。]
[是,真凛大人。]
少女盯着眼前的镇落,在脑海中拼接着十年前的记忆残片,然而果然相差太多。
记忆中的公园已经被一片整齐的住宅区覆盖,看不到以粗犷的嗓音吆喝着卖红豆大福的大叔,用大瓦罐盛满麦茶供人消暑的婆婆,也看不见在街角盘腿而坐的折纸先生,和以精湛技艺制作木雕的匠人。
时间是慈悲的,也是无情的。它会模糊痛苦的回忆,也会如此这般,让人失去可追忆之物。她不禁这样想了。
[真凛大人,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
她一边拨打电话,一边似若有所思地抬首凝视着落日。
[那一天,也是此地,此时.....]
[您想起什么了?]
随从感到好奇。
[十年前....我来过这里。]
[噢....那是在我服侍您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您还是一个小女孩吧。]
[是的,是非常脆弱,没有力量的一个小女孩。]
[真凛大人......]
[那个时候我憎恶魔术。魔术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将我所深爱的家变成一片废墟。]
[一定很痛苦吧.......]
[....魔术只是施暴者的凶器,魔术这种东西消失就好了。我内心被这样的想法填满。对,我只是在逃避,没有反抗,日复一日地深陷自我厌恶的幽潭。]
[真凛大人,任何人经历那样的伤痛,都会有一样的想法,请您不用责备自己。现在....您已经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右代宫家当主,我罗宾·艾泽尔为您,和您心扉中片翼之鹫的重生感到骄傲。]
随从俯身注视着少女的眼睛。
[谢谢你,罗宾。安心吧,我已经不会再迷惘了——啊.....接通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中年男性的沉稳声音响起了——
[您好,哪位?]
[是我,右代宫真凛。]
[噢.....当主大人,这么快就从六轩岛赶到青山镇了啊,旅途辛苦了。]
[很嘈杂的声音,看来你还在诊所工作,真辛苦呢。]
[我正忙的分身乏术呢,今年的天气实在是寒冷,你最好也戴上口罩比较好。]
[多谢提醒。让我们切入正题吧,医生。身为第四次圣杯战争监督者的你,对这次参加者的情报有所了解吧?]
[当然,预测的参加者名单已经在协会高层中公布了,而我被委以调查他们的任务。包括你在内的御三家自然不必说,其余四人的背景都没有不明朗的地方。]
[和第三次战争的参加势力相比没有太大变动吗?]
[该怎么说呢....参考第二次圣杯战争会比较好吧。]
少女蹙眉。
[怎么回事....Monster的残党应该在那时就被剿灭了才对.....协会不会允许这种危险的家伙再次参战吧?]
[当然,他们在二十年前酿造的恶劣事件,让Monster彻底失去了我们的信赖。那是一群只会带来毁灭的恶徒.....尽管协会也在全力调查,但目前未查明他们的所在。]
[那么右代宫家也会派出人手搜查据点的,我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被他们卷入这场战争。]
[劳您费心了。]
[等等......雾川恭介也会参加吗?不对.....前几天我从银十字主教威廉·凯伊姆那里得到的消息是,雾川恭介正在调查着[冬之恶魔]的行踪......医生,难道那个人......雾川战人也在名单之中吗?]
电话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右代宫家的当主大人,我身为圣杯战争的监督者,是处于中立的位置,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
少女砸了咂舌。
[哼,职责吗....算了,对接下来该制定的作战方针也有了些眉目.....总而言之谢谢你了。]
[呵呵,下次请我去岛上吃烤甜饼吧。]
[如果有下次的话。那么就这样,再见。]
[啊,再见。]
结束通话的少女甩了甩双马尾清醒头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警戒着四周的随从也松了一口气,一边为少女打开电话亭门一边问——
[真凛大人,情况怎么样?]
[不好不坏。罗宾,我们得先去安身之处,必须要尽快,今晚是满月,而布置[召唤仪式]的时间并不充裕。]
[遵命。还有,按照真凛大人的吩咐,已经找到了一块优秀而且隐蔽的灵媒地。]
少女点了点头。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十字坠,冷峻的脸庞露出了充盈怀念的微笑,喃喃自语着。
[你也在注视着这片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