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老母鸡出门去,宁念将绳子绑在了桃树上。
那男子依旧伫立在原地,宁念无意的往屋里看了一眼,发现他神色悲戚,泪水像是不要钱的金豆子一颗颗往外冒,一道道划过他脸庞,滴落在衣襟上。
这么大个人了,怎的说掉泪就掉泪呢?
宁念神色有片刻的恍惚,然后很快又回过神来,在屋前堆放干柴的一个小草棚下,拿了些劈成小段的竹木,又进屋里取了些烂布条,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沉下来,在屋檐的一处空地上搭了个小小的临时鸡舍,将鸡牵了进去,绳子拴在一个木桩上。
在宁念搭鸡舍的时候,那母鸡竟在桃树底下下了只蛋。宁念将蛋上的泥擦干净,拿着蛋进了屋里,开始准备晚饭。
又是清粥野菜,不过多了样荷包蛋。
宁念看着那碗不见多少油花的荷包蛋,忽然就恍了神。
为什么要买鸡?为什么不将蛋好好收着?是她久居深山吃素的吃了太久,想换换口味了?
还真是莫名其妙。
宁念想笑,可脸上的肌肉太久不曾动过,快要忘了如何去牵扯出一个笑来,于是就变成了抽嘴角,倒像是脸抽筋了。
算了,本就不常笑的人,这会儿也不必去勉强。
宁念收回心绪,将菜端到了桌上,从碗柜里拿了两只碗和两双筷子。
晏川已经进了房里,宁念将东西摆好后,才到房门口,张口简短地道:“吃饭。”
正站在她的梳妆台前打量的晏川,闻声转头看她,朝她笑得温柔:“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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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思绪从过去收回来,晏川才发现自己眼边的湿意,抬手胡乱抹去,转身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人发了会儿呆,又进了房里转了一圈,心中有了定论。
是她,就是她。
他追逐了她那么多年,他知道她喜欢自己束发绾发,将梳子放在左手边,将掉落的发拾起集成一股收起来;他知道她习惯将鞋子摆在床底下,习惯将衣服按颜色叠好分放,习惯将备用的簪子放在枕头下……
一个个细节他全都记得,而这间屋子的主人,每一点都极为吻合。
她就是玄翼,映进他心坎里的那个姑娘。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这种失而复得带来的喜悦,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放声笑出来。
他到底是忍住了,眉梢眼角是快要溢出来的愉悦。
上天到底没有薄待他,让他能重来一次,依旧被她所救。这一次,说什么他也要抓住她,再也不要她离开自己半步。
他看着门口站着的宁念,掩去眸底的兴奋,笑得温柔。宁念得了他的回应,转头去了。
晏川的指腹轻抚过梳妆台的台沿,嘴角噙着笑,收回手,转身走出房间,来到厨房。
不大的饭桌上,两碗清粥,一碟野菜,一碗荷包蛋,两双筷子。
晏川吃过很多山珍海味,看到这清淡得几乎不见油光的菜,突然格外饥饿。
宁念没有等他,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晏川在她对面坐下,端起碗也无言的吃了起来。
清粥温热,入口清甜,似乎浸进了心里;野菜爽口,带着些许涩味,却唇齿留香。
两个人各自无声地吃着。晏川多希望,这顿饭能就这样一直吃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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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灯盏火苗轻舞,屋外天色已暗,星光稀疏。
一顿饭吃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宁念习惯了细嚼慢咽,而对面的人吃得与她差不多速度,清淡的粥和菜,他却像在吃什么难得的珍馐。
粥和野菜快要见底,那一碗荷包蛋,两个人却默契得连筷子也没伸过去一下,晾着晾着,油花都凝结了,漂在汤面上犹如浮冰。
对面的晏川将荷包蛋推到她面前,微笑:“吃吧。”
宁念抬眼看他,半晌,微微点头,没说什么。
吃就吃吧,穷的叮当响,什么也浪费不起。宁念放下粥碗,夹起嫩白的蛋,低头吃了起来。
对面的人看着她吃,温温柔柔的笑着,宁念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有点不习惯,却依旧从容地吃完了蛋,然后端起碗,将汤也喝了下去,肚子填了个九分饱。
宁念平素只吃八分饱,这下感觉有点撑。对面的男子也放下了碗筷。
宁念起身要收碗筷,却被晏川抢先一步收了去,朝她微笑:“我来吧。”
宁念收回了手,神色淡淡,点头。
晏川收了碗筷,拿了洗碗的盆,寻到了放在角落里的水缸,用瓢舀水,抡起袖子,洗起了碗。
看着他略显生涩的动作,宁念乐得清闲,出门到院子里走动消食。
天上只有几点星光,漆黑夜幕下,黑色的树冠随风微动。
宁念突然想起他那身染血的中衣,想了想还是进屋去,找了一套对她而言很肥大的衣服给晏川,指了指他身上的血迹:“你先,换上,我帮你洗。”
晏川接过衣服,从善如流的进房去换下了。
他身形高大,那身衣服穿在身上还是有些小,不过问题不大。
宁念只看了他一眼,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换下的尚带着余温的衣物,丢进了一边的一个木盆子里,倒了水拿了小木凳坐下,就地搓洗。
他走到她对面,蹲下身来,看着她。
“玄翼……你就是玄翼对吧?”他轻声说道,眸中满是温柔:“苍天待我不薄,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在,真好……”
宁念搓洗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忽而轻声叹了口气,眼中浮起些许复杂之色。
“我,叫宁念,不叫玄翼。安宁的宁,顾念的念。”
玄翼……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这个名字承载的过去并不愉快,宁念以为自己快忘了的,可眼前这个人,这个本应不会再见的人,又出现在了她面前,一来便唤起了那段过去。
说不上难过,只是心情有点复杂。
对面的晏川愣了,轻声呢喃:“宁念……”
宁念轻轻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洗衣服。
“宁念,宁念,宁念,宁念,宁念……”
一遍一遍,似乎要将这两个字刻入脑海。
宁念淡声应了第二遍,对面的人忽然倾身,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声调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一遍,语气里是满满的懊悔与心疼。
宁念任由他抱着,没有动作。
对不起?你为什么要道歉呢?你没有错,这只是我的命罢了……
她在心中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