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看了几张小笺后,又挑出一封书信看了一小会儿,而后便把所有的书信和小笺全部看了一遍,他在旁边又紧张又激动又惆怅又心酸地默默看着,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明帝终于看完了。明帝转过头来看着他,凤目中尽是震惊与心疼,他反而平静了,有一种把长久以来所积攒的秘密全部倾吐而出后的轻松与宁静,见明帝看他,便柔和地望了回去。
好半晌明帝才开口,平日里沉稳又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这些信这些诗为什么不早点给朕看?朕大凡看到过其中的几件,也断然不会冷落卿那么些年。”
他知道明帝会这么问的,这也是他在十年孤寂中经常自我劝慰的话。在每一个寂寞伤神的夜晚,他都曾自我劝导,把这些信笺拿给陛下看吧,陛下不宠自己,是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地喜欢她,只要自己把一颗真心捧给陛下看,陛下就会被打动的。
可是这些年他终究没有把信笺拿出来过,一来他不想让明帝对他心生愧疚,他的感情太深重,本就不知道会不会给明帝带来压力,明帝又切切实实地冷落了他这么些年,一旦见到这些信笺多半会心生愧疚,他爱明帝入骨,绝不愿因为自己的情意给明帝带来痛苦和负担;二来他也不想让明帝是因为可怜他才宠爱他,若是明帝本来不喜欢他,仅仅是因为他用情深才勉强自己宠爱他,那他就显得太可悲了,他内心深处的那点可怜的骄傲和他对明帝的一腔深情都不许他这么做,哪怕被冷落至死他也不愿明帝是因为怜悯他而宠爱他。当下答非所问地道:“这些信笺不过是臣侍的自怨自怜,陛下不必放在心上,臣侍原本想把这些信笺带到地下的,今日只是想让陛下心里痛快些。”
明帝显然怔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叫不必放在心上?这样的深情放在朕的面前,朕怎能视若无睹?朕若视若无睹,岂不是连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如?”
他叹了口气,心中的歉疚之意更深了些,望着明帝诚恳地道:“臣侍还是让陛下困扰了,陛下真的不必太在意,臣侍喜欢陛下是臣侍的事,不是陛下强迫臣侍喜欢的,陛下无须负责的,姚天四国从来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臣侍喜欢陛下,陛下就一定得宠爱臣侍,陛下就当没看到过这些吧,以后,以后还像以前一样就好。”
明帝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方才叹息道:“朕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姚天几千年,像你这么傻的也没几个。”
他故作轻松地一笑:“那可糟了,陛下又不喜欢傻的。”
明帝温柔地嗔道:“朕喜不喜欢,自是朕的事。”口中说着,手下微微用力,直接扯开了他的袍带,玉手抚上他光洁的心口,霸气十足地道:“这颗心归朕接管了,以后不准再虐待它。”他又羞又喜,却不敢拿开明帝的手。似是满意于他的态度,明帝的吻密密地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天日子都过得欢快,明帝送了他不少摆设又赏了他不少东西,他刚说了句用不着这么多,明帝便嗔道:“朕送东西是朕的事”,他只好听之任之了。二十七日明帝接了薛恺悦回宫,二十八日明帝便又召他去紫宸殿,他刚说了句太频繁了些,明帝便道:“频不频繁,朕说了算。”他无奈一笑,承宠这样的事,的确是妻主说了算,明帝觑他神色,又柔声哄道:“朕心中有数的,卿不必担心。”
二十九日他用了早膳自去礼部,在礼部衙门坐了没半个时辰,他便被宣去了金銮殿。他一进去,便见众人神色都不大欢喜,暗道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果然是个不大好的消息,玉龙的皇子小产了。
只见柳笙皱眉道:“男儿小产也是常有的事,不见得便是高敞所为吧?”
陈语陌道:“北边的消息,宫里宫外的人都说是因高敞施虐,才导致皇子小产的。”
徐淳愤愤地道:“真是个畜生,怀孕的男儿都不放过,那肚子里的可是她的亲骨肉啊。”
他气得冷笑道:“跟高敞这人哪有道理可言啊,她的亲骨肉她就放在心上的话,她现在最起码得有好几个女儿了吧,你看她至今连个皇子都没有,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当年最终决定逃离玄武,便是因亲眼目睹了高敞身边的一个小郎怎样被凌虐致死,那小郎是他自幼认识的一个玄武小官员家的公子,比他大几岁,自高敞做太女时便已嫁给了她,他那日随着祖母在行宫中游玩,一时想起这位小郎,便潜去他房间看他,正赶上高敞过去施虐。可怜那小郎腹中已有了足月的胎儿,被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气,他躲在屏风后瑟瑟发抖,看着高敞扬长而去,却终究不敢出声。那小郎奄奄一息,看他神态倒怕吓着他,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对不起,吓到你了。”从来没有见过那等惨象的他确实被吓得不轻,他问那小郎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才惹怒了高敞,那小郎惨然一笑,对他言道:“世上就有这样的坏人,她就喜欢虐待人,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她才会这样的。我什么都没做错,她便这么待我,我若是做错了什么,连个全尸都不会有的。我死也没什么,就是可怜这孩子还没出世,就见不到太阳了。”这之后的几日他便总是想起那个惨死小郎的无比纯净的眼睛,当时便下了决心,一定不能让这小郎白白地死去。
梁冰鉴问道:“这也罢了,玉龙那边怎么说?”
陈语陌道:“玉龙国主非常气愤,可是她家皇子还在玄武,她也不敢惹怒高敞,只派人给玉龙皇子成车的送补品。”
楚昀道:“玉龙国主还算识时务,看来这仗暂时还打不起来。”
关鸣鸾道:“玄武不打我们,我们便也不打她们了么?这样子心狠手辣的坏人,将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我们便放任她这般横行么?”
柳笙道:”咱们的卧底队再过两三日就可到达白虎了,她们两家不打咱们,咱们也要打她们的,不然咱们这几年的准备不都白费了么?而况高敞暴虐,石丽锟猜忌,玉龙国主软懦,这是最好的一统四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柳笙此言在场众人都是认可的,可是打仗终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战争的伤亡和伤亡所带来的痛苦是要凰朝的英武女儿和无数闺阁男子去承受的。当下众人都看向明帝,明帝沉稳地道:“以朕对高敞和石丽锟的了解,四国之间早晚必有一战,朕不想坐以待毙,但也不想主动挑起战争。咱们该做准备做准备,西边和北边的局势咱们密切关注着就是。”
说起战争的准备,徐淳便提了个建议,在北边和西边边境上修几个大粮草仓。徐淳的主意一出就受到了钱文婷和苏澈的认可,苏澈道:“战争的关键便是粮草,粮草充足打起仗来方无后顾之忧,户部之前总在担心一旦战争起来,运输粮草不易,便是雇佣所有能雇佣的民女去运输粮草,也怕供不上大军的需求。若能提前把粮草屯在边境粮仓中,打起仗来就事半功倍了。”
这个主意他也不是没想过,可是终究觉得有隐患,当下直言道:“把粮草屯于边地,打仗时运输是容易了,可也容易招致敌人的攻击,一旦敌人勘破了粮仓的位置,派人放火烧了粮草或者抢了粮草回去,那我们就得不尝失了。”
柳笙道:“战争本来就有风险,若是我们一点风险都不想担,又如何打得过玄武和白虎两家呢?我们处于劣势,只能兵行险着。想来把这粮草仓分成几处,便是有一处被敌人打劫,也无碍大局,若是几处都被敌人烧了,那我们的将帅多半也就死伤殆尽了。”
明帝沉吟了片刻,同意了这个方案。这之后便议到谁去修粮仓,大家自然都看着工部尚书岳飘,岳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们看着我做甚?这种泥泥水水的活,工部向来不会做的。”
楚昀嘲讽道:“这可真是奇怪,工部不做工程,却让哪家去做?将作监还是我们吏部啊?”
岳飘玩弄着手上的宝石戒指,细声细气地道:“将作监要是能做这样的事就让将作监去做好了啦,吏部能承担那就更好了啦,反正我们工部只会打造首饰调配脂粉,别的事是做不来的了啦。”
柳笙看了看徐淳,发言道:“以我看,此事还是由兵部去做吧。”
徐淳立即道:“兵部是可以做,但兵部人手也不足啊,按咱们刚才说的,西边两个仓,北边三个仓,全由兵部去修,兵部哪有那么多人可派啊,兵部懂得施工的一共没几个,不对,不是没几个,是只有江侍郎一个。”
明帝立即道:“此事还是由工部承担吧。”他推测明帝这意思,是不想让他出长差,然而此事由他承担是最合适不过的,他曾任职工部,工部的工程此前大多是他督修的,他眼下又是兵部的库部司员外郎,加上之前不管是平山越还是成梓之战,大军的粮饷都是由他负责供给的,他理应出力,而况工部那几个同事有几斤几两,他也是清清楚楚的。
果然还没等他发言,柳笙便道:“恐怕不行啊陛下,工部那几个人哪个都不像是懂得施工的,又都吃不了苦,怕是这种工作做不来的。”
明帝冷笑道:”工部郎中谢琳、屯田郎中乔绮真、虞部主事何朝珮,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既不懂施工,又吃不了苦,朕要她们做什么?浪费朝廷的银米么?”
岳飘忙躬身道:“陛下息怒,工部愿意承修五座仓中的两座,这是工部所能给出的极限了,请陛下恕罪。”
明帝没有接话,玉颜仍有几分不悦,他飞快地盘算了下工部的人手和自己所能承担的工作,便躬身奏道:“请工部再多承担一座,把北边边境上邻近西线的那座承担了,其余两座微臣前去施工。”
岳飘立即道:“江侍郎说得简单,工部哪里还有人能够承担修仓的事?”
他淡然一笑:“谢郎中虽不大懂工程,但工部司修缮案和营造案的几名胥吏都是精于施工的,她们的施工水平,微臣信得过,乔郎中虽然也不怎么擅长工事,但听说这个新进士何朝珮在家中倒是常修房补灶,在泥水工程上是有心得的,可以让乔郎中带着何主事去施工。至于另一座仓嘛,工部水部司不是有个小吏叫沈芳吗?她的工程水平,凰朝没几个人及得上,让她去修西北边境上那座,再合适不过。”
柳笙道:“如此甚好,就是辛苦澄之了。”
徐淳道:“虽然只有两座,澄之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吧?臣把驾部员外郎沈名菡派给澄之帮忙吧,陛下以为如何?”
明帝皱眉道:“这几处粮仓都归江卿管理,几处人马走之前都由江卿亲自教导,务要标准一致,所需民夫、兵丁和物力,着各地方予以支持,江卿遇事可专折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