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五日上午,江澄的车马到达坚州大营。车子直接驶到营前方才停住,他挑帘一望,见营帐连空,遍插旌旗,辕门高峻,杀声震天,自有一股边境线上的紧张与肃穆。沈名菡向前投了名帖,守营士兵便进去通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董平南便亲自带了两个将军骑了马迎了出来,他忙下车问候,董平南笑道:“澄之难得来一趟,今晚且在坚州住一宿吧。”
他忙笑道:“住一宿是不敢的,皇命在身,今晚必要赶到饶州去,不过可以叨扰董侯一顿午饭。”
董平南见他如此说,倒也不再勉强,径直带了他和沈名菡几个奔大营不远处的小酒馆用餐。他刚要上车,便听董平南身边的年轻将军道:“大帅,江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咱干嘛不在营中招待啊,江大人又不是外人。”他忙解释道:“在下此番只是给董侯送点书信点心,并无劳军圣旨,理应不入大营,董侯向来治军严整,在下是深知的,将军不必客气。”
董平南豪爽一笑,冲那将军道:“澄之是懂规矩的,不用客套。”
用餐时江澄把董云飞的书信和明帝赏赐的礼物递给董平南,董平南先站起来恭敬地谢了明帝的赏赐,而后才坐下来开了信粗粗一读。江澄看她读完便又递给她一锦盒点心,董平南一开锦盒,就笑了:“这么精致的点心,澄之自己留着吧,我们这样的粗人用不着吃这个的。”江澄温和地道:“若是平常的点心,根本用不着千里迢迢的给董侯带到大营里来,这是宫中的沈修仪亲手做的,陛下吩咐了给董侯一盒,给安北关的赵将军一盒,算是宫中人送给两位懿亲的小礼物。董侯尝尝看,比坚州城中食坊里的点心如何?”
董平南听了便惊讶地道:“原来是沈修仪亲手做的,那我可得尝尝。”她说着先拿出两块分给了身边的两位将军,自己方拿了一块,三两下放进了嘴中,品味道:“甜而不腻,酥而不碎,先甜后咸,咸甜得宜,沈修仪这做点心的本事,京里那个一品酥的点心师傅未必比得上吧?”那两位年轻的将军吃得津津有味,也是一连声地赞:“今儿跟着大帅有口福了。”
当下几人闲聊了一阵子,因有沈名菡和工部的两个胥吏在场,且是在酒馆中,董平南并未与江澄细谈军务,江澄是早就熟悉了董平南谨慎细心的个性的,并不以为忤,只是闲聊些京中趣事。董平南指着江澄身边的侍儿秀儿问道:“澄之之前的侍儿似乎不是这一个啊?” 江澄笑道:“之前那个叫贺儿的孩子这个月初九要嫁给安琪小姐做平夫了,我只好带秀儿出来了。”
董平南倒是一怔,道:“小琪要成亲了啊,我这在营里,一天天的不操心,罢了回头等她生女儿再给她补礼物吧。”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子林赓的孙子和董雯的婚期,沈名菡带着两位胥吏下楼喂马,董平南便将两位年轻的将军也打发去楼下算账,见左右无人,董平南便看着江澄皱眉道:“澄之,云飞是怎么回事?小雯的信中语焉不详的,飞儿的信里却是没提一个字。”
江澄暗道明帝所料不错,董雯果然有将董云飞的事在家信中禀报给董平南,当下微笑解释道:“云飞年轻,怕生女受苦,陛下向来是疼宠后宫的,便同意让云飞先去练兵,云飞每日在骑射苑中带着男儿练武,那真叫一个英姿焕发意气飞扬,小日子过得舒坦得很呢。董侯压根不必担心,陛下就是怕董侯挂心,特意让我给董侯带话,陛下决不会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生云飞的气,等过些日子,自然就和云飞和好如初了,董侯不必牵挂。”他把明帝的话带到了,又怕董平南不踏实,接着以自己的语气诚恳地道:“董侯真的不必太担心,陛下最是宽宏大度的,云飞这点小男儿的娇气,在陛下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过阵子陛下肯定就宠爱如初了。”
董平南叹了口气道:“飞儿这个傻孩子啊,他是最小的,他生父又止生了他一个,我难免待得娇了些,真没想到他到了陛下身边还敢这么任性,他几时才能学会温柔体贴啊?”
江澄一笑道:“男儿家各有各的好啊,全是清一色的温柔体贴的,那多无趣啊,或者陛下就喜欢有点脾气有点主见的呢。”
午饭后辞别了董平南,一行人打马疾驰,天黑前到达了饶州州治康平县,这是按柳笙与徐淳的商议建粮仓的地方。江澄先去饶州府投贴,饶州知州范希爽接出州衙,当晚在州衙中摆酒为江澄等人接风,酒宴上江澄便向范希爽和饶州守将邢荷新详细交代了所需的钱粮物料和士卒兵丁,他有明帝的圣旨和政事堂、兵部的两道公文,那范希爽和邢荷新便极为殷勤。江澄见公务交代地差不多了,便自回驿馆休息。进了驿馆,便着驿使将明帝赏赐安北关守将赵亦秋的礼物和点心连夜送过去。
次日前往饶州郊外的玖安河选仓址,粮草仓修建,重在选址,所选仓地要足够平坦又要足够高爽,若是在卑下处,不易通风,米谷便有发霉之忧,若是在离河道池塘太近的地方,则易淹没,也不稳便,可也不能远离河道,离河太远,米谷运输不易,粮仓就难以起到作用。
江澄与沈名菡和两名工部的胥吏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在河道旁选好了仓址,中午饶州的民女和兵丁皆已聚齐,他便带着沈名菡开始着手施工。施工难度倒不大,但所需人力甚多,粮草仓的土石工作主要在于挖粮仓地窖和草仓的贮藏壕。光是粮仓一项就要挖九十个方圆十米深六米的窖洞,贮草壕又需挖十几条长三十米宽六米深五米的深壕,同时还要修一圈将所有的仓窖贮壕都围起来的高墙,整个土石工程所需人力每日在一千五百人以上。好在这番工程是明帝御批的,工价银比行情多加了两成,饶州一带民女充足,兵丁也得力,大家看在银子的份上干活格外卖力,加上范希爽和邢荷新做事都是雷厉风行一派的,不过七八日功夫,仓窖便已挖好,接下来只需等粮食运到,向粮窖上立木柱了。
这日日暮时分,沈名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江澄道:“大人,这粮食一两天也运不到,咱们明日先在饶州休息一天吧,这几日都宿在这野地里,属下可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她说着可怜巴巴地看了看旁边的小窝棚,为赶进度,沈名菡这几日都是与两名胥吏住在窝棚里的,江澄原本也要住在窝棚里,但范希爽和沈名菡都不同意,两人皆道被陛下知道了,她们必是要受重责的,江澄也不好太为难她们,只得自己每日里天一亮就出城,薄暮时分方回城,虽然奔波劳苦,终是比住在窝棚里要舒适很多,起码晚上能洗个热水澡,还能在驿馆明亮的烛光下给明帝写封书信,虽然他并不会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书信用专折寄给明帝。
如今看沈名菡脸上又是土又是灰,才几日的功夫就瘦了一圈,江澄也觉心头不忍,心中盘算了下行程,点头道:“也好,连着辛苦了七八天,是得休整下了。”当下嘱咐了几句饶州的地方官吏,命她们派人看守仓城,等粮食运到再行施工,便带着沈名菡和两名胥吏自行回城。
进城后派人去州衙告知范希爽,言道自己要在饶州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前往乐州修另一座仓。那派去传话的胥吏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一进来便皱眉道:“大人,知州范大人请大人去州衙一叙,说是有要紧公务请教大人。”江澄一愣,天色已黑,这范希爽有何公务要向他讨主意呢?但不管怎样,终究要去看看。当下带了秀儿径直去了州衙。
一进州衙,范希爽便将他让进了客厅,他进了客厅发现,饶州守将邢荷新和他的学生谢薇、另一名进士程盼都在,另有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子,看服饰两个都是县令。谢薇见了他,极为惊喜,上前请安道:“学生见过大人,学生知道是大人在此主持修仓,奈何学生职务在身,不能为大人效力,还请大人见谅。”他宽和一笑:“不妨事,归德县和慕化县的民女们都很出力,这便是你和程小姐勤勤恳恳招募人手的功劳了。”谢薇冲他腼腆一笑,笑意却转瞬即逝,他左右看看,见程盼和那两名县令脸上都有焦虑之色,便问范希爽出了什么事。
范希爽便将饶州当下的棘手问题告诉了他:“这事是由玄武那边而起的,玄武这两年虐待男儿越发离谱了,玄武平远郡里有几个胆大不要命的男儿不甘心做一辈子奴侍,就逃了出来,逃跑的男儿又相互解救,汇集了总有一万多名男儿,这些可怜的男儿拿着棍棒、瓦块、枷锁跟玄武的兵丁对抗,一路从平远郡逃到南安郡,本来应该直奔咱们安北关的,可玄武镇南关的守将十分厉害,他们便奔咱们的界牌关去了,界牌关的陆将军不敢收留他们,他们沿着边境线一路往咱们饶州来,不敢去安北关,就都投向慕化县了,今天下午到达了慕化县最最北边的村子,在村口赖着不肯走,属下心里真是上火,不知道如何是好。”
江澄听了也觉得吃惊,谢薇道:“这镇南关到慕化县一带都是高山密林,这镇南关守将一时间追击不到,这些男儿才能暂时喘口气,可明天怎么办呢?明天白天镇南关守将必然要过来擒拿他们的。”
江澄看了看邢荷新,又看了看范希爽,问道:“范大人是何主意呢?”
范希爽道:“四国尚联姻,我们径直接纳了玄武的奴侍,只怕会给玄武以兴兵的口实啊,可若不接纳,那些可怜男儿一旦被抓回去,那是必死无疑啊。那可是一万多条人命啊,我这心里不落忍啊。”
江澄看了看邢荷新,问道:“邢将军怎么说?”
邢荷新道:“末将的意思,这些男儿既然投到我们凰朝,我们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们凰朝之前都是私下里收纳逃亡男儿的,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人数多,我们便不收纳,那以后人数少的也不肯来投我们了。何况据末将猜测咱们凰朝终究跟玄武有一战,既然早晚有一战,又何必多添一万亡灵呢。当然,如果范大人说这一万多人咱们打死都不能收,那末将也没办法,朝廷法度,凡有大事皆由知州大人裁决。”
江澄点了点头,对范希爽道:“范大人怎样决定,在下无权干涉,范大人也不必问在下意见,在下不是范大人的上司,对此事无法决策。”于公于私,他都想让范希爽将这些可怜男儿收下,可是他此番来只是奉命修仓的,其他公务不归他管,范希爽才是决定这些男儿命运的人。
范希爽来来回回地在客厅中踱了两圈,终于咬牙道:“罢了,拼着我担责,把这些男儿收下吧,就算是因此起刀兵,那也是我凰朝女儿的命数,我是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的。”
江澄点头道:“范大人仁心如海泽被万夫,在下佩服。不过要将这些男儿收下就得考虑到可能的后果,请邢将军带守军连夜赶赴慕化县北境布防,再请范大人派人通知安北关守将赵将军,请她注意玄武镇南关守将的动向。在下愿与范大人一道赶往慕化县接纳男儿。”他这么说便是要与范希爽一同担责的意思了。范希爽一抱拳,便开始安排行动。先吩咐人立即备马,再让谢薇和程盼、以及慕化县县令随同前往,只留下归德县县令守州衙。江澄让秀儿回驿馆休息,自己随着范希爽前往慕化县北境。
一路打马如飞,好在已经是十三日夜里了,天空中明月高悬,马蹄在夜月下格外欢快,范希爽和谢薇几个虽是文官,却因是在边境上做官的,骑马赶路是家常便饭,控马的水平相当高超,天交子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慕化县县城,四更天的时候便赶到了慕化县最北边的镇子上,又行了一刻钟的功夫,便赶到了最北边的村口。到了村口,几个人翻鞍下马,往最北边路口走去。只见路口边晦暗不明的狭小山谷中黑压压地全都是人,凰朝的守军把守住进村的小山口,一刻不敢松懈,这村子的保长和两位乡绅带着村子的成年女儿站在守军身后,与山谷中的玄武男儿对峙着。
山谷中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吟,有人在低低咒骂,大部分都是沉默不语,他们几个到来后,山谷中的人便发现了南边的动静,很快地有几个男儿站了起来,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两名男子冲这边喊话道:“可是凰朝的大人到来了?我等是玄武奴侍,天可怜见,在玄武朝不保夕生不如死,我等想横竖都是个死,能逃到凰朝来,便是我等重见天日之时。这一路上我们死了不少兄弟,到现在已经是两天两夜没吃一口饭了,不少兄弟身上都有伤,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求大人可怜可怜我等吧,把我等收下,我等给凰朝做牛做马,报答各位。”
江澄走近了几步,看那谷中男子,一个一个憔悴不堪,不少脸上带着伤痕身上血迹斑斑,他们相互有些互相搀扶,有些则干脆躺倒在冷硬的石头上。那为首的两个男子,一个身形高大,一个身形娇小,两人的脸上却都是同样的坚毅,衣服则都是一样的粗糙破烂,甚至遮不住身上的肌肤。他便知道这两个男儿的确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程盼当先一拍手道:“玄武男儿不要着急,我凰朝饶州知州范希爽范大人有话要说。”
范希爽站在村口道:“各位处境可怜,在下深表同情,在下负守土之责,本不当接纳各位,各位须知我等一旦接纳各位,便有可能被贵朝刀兵相向,可我朝陛下宽仁厚德,向来不忍心对逃亡到我朝的男儿拒而不纳,在下感陛下之仁心,今日与各位约定,请各位到我凰朝后便一心一意做我凰朝男儿,遵守我凰朝律法,忠于我凰朝陛下,善事我凰朝妻主,若有行为不轨或者妄图为间谍者,必将被严刑处斩。各位可听明白了?”
那为首的男子道:“大人,我等听明白了,范达人您是圣人啊,我等跪谢范大人救命之恩。”
江澄看了看天色,已经将近五更了,便对范希爽道:“范大人,得让大家赶紧走,迟了只怕镇南关那边就要派人追过来了。”
范希爽一点头:“各位男儿,排好了队,依次进村,随着慕化县县令连夜转移到慕化县城。”范希爽说完,守在村口的凰朝士兵便分列两旁,村口的民女也各自散开,谷中男儿欢声雷动,当下互相扶携,进入村口,自有慕化县县令带着衙役们引导他们向慕化县深处走去。慕化县县丞程盼则在村口维持秩序。
人太多了,男儿们又都疲惫不堪,行走缓慢,偏偏村口是个天然山口,通道很窄,江澄观察了一会儿,见一刻钟的功夫,才通过了七百多人,不由得有些急。马上就五更天了,四月中旬的天气,到了卯时二刻,天光就差不多大亮了。当下冲着谷中男儿们大喊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天亮了玄武那边就会有追兵追来,我们慕化县是没有几个驻军的,玄武兵丁一来,我们是断然无法抵抗的,我们为了保命必然要把大家交出去,大家要想活命就得加快步伐,一时的疼痛总比没命要好啊。”
那些男儿听了便开始着慌起来,江澄冲着谢薇吩咐道:“带着他们跑起来。”
谢薇听了便大喊了一声:“想活命的跟着我跑啊。”男儿们果真跑了起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饶是如此,到了卯初,仍有两千多名男儿在山谷中,可是随着斑斓的霞光映射在山巅树梢,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邢荷新急匆匆地跑来对范希爽道:“大人,咱们的探马侦得镇南关守将五更后起兵,向咱们这个地方杀过来了,顶多再有两刻钟就能到村口了。”
范希爽道:“先护送江大人回去,我等再等一刻钟再撤。”
江澄立即道:“只剩下两千多人,两刻钟之内必能过完,只要一进了咱们的村口,他们就算保住性命了,让他们加快进村。”
范希爽冲着男儿们大喊:“敌人马上就追过来了,要命的赶紧进村啊。”一面吩咐士兵们帮着拉扯男儿进来。江澄见状,直接出手,将男儿们一个个往里带。范希爽和程盼也不再站着看了,纷纷伸手,连拖带拽,把男儿向村里送。
男儿们哭泣着,叫嚷着,却没一个肯就此止步的,他们艰难地行进着,也顾不得避嫌,在凰朝士兵们的帮助下,尽可能快速地进入村子。
一刻钟过后,还剩下四五百人,范希爽再次催促江澄离开:“大人是天子御侍,万一有山高水低,在下怎么向陛下交待?”江澄摇头道:“在下是陛下的御侍,更是凰朝的官员,当此危急关头,范大人和邢将军都在,在下怎么可能先离开?范大人不必说了,加速送人进村要紧。”
然而剩下的这些男儿越发的难以行进,他们大多受伤深重,能撑到谷口已经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了,此时让他们向村中快跑,却是强人所难了。邢荷新伏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焦急地对范希爽道:“大人,已经能听到敌人的铁蹄声了。”江澄一怔,能听到声音,敌人应该不超过十里了,玄武的马快,一匹马半个时辰可行八十里,十里地也就是半刻钟的功夫,当下更不迟疑,吩咐邢荷新带着士兵们抓紧抱玄武男儿进村口,且不管能不能走,进了村口再说。自己当先下谷,将卧倒在草丛的一个男子抱起来,直奔村口,进了村口两丈,就把男儿放在地上。邢荷新跺了跺脚,喊了声:“大家下去救人。”当先跃入谷中,抱起一个男儿就往上冲。
远处尚未跑远的玄武男儿见状,又奔回来几十个,纷纷跳进山谷,将同伴们背的背抱的抱,七拖八扯,往村口放。范希爽没有再劝江澄离开,江澄估计了下形势,让程盼去南边村口接应安北关赵亦秋的人马。这边忙了一夜,赵亦秋那边不可能不动如山。
当邢荷新放下最后一个男儿的时候,玄武的铁骑也就紧跟着她的身形到了村口。邢荷新拔剑一挥,守住村口。江澄和范希爽站在她两边。玄武为首的将官冷笑道:“尔等当真大胆,敢收留我朝反叛,以为把他们放进凰朝村子里,我便不敢射杀他们了么?”她边说着,边扬了扬手中的雕弓,所有的玄武的士兵都随着她这个动作,举弓在手。
江澄听到范希爽紧张得牙齿打架,然而这位知州终究没有往后退一步。江澄一边赞叹凰朝女儿的骨气,一边迅速的盘算着村口的局势,赵亦秋的援兵尚未到来,村口一共只有不超过二十人的驻军,邢荷新的武功在凰朝武将中也只是二流,可敌人却有一两千,想靠这点人退敌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他仔细看了眼玄武那名为首的将军,在那将军刚刚驶近的时候他就觉得面熟,听到这将官的声音后,熟悉感更为强烈,索性试探着问了声:“对面的将军可是慕哲瑜慕小姐?”
那将官惊讶地问道:“在下正是慕哲瑜,你是何人?”
江澄叹了口气道:“慕小姐好,我是宁粲,今日不想在这里和慕小姐重逢,这些可怜的无辜男儿罪不至死,他们既已逃到凰朝境内了,请慕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慕哲瑜吃惊地看着他,叫道:“你是粲哥哥,我就知道宁姨骗我,粲哥哥你果然还活着,你现在在凰朝?你过得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小瑜还是当初的脾气,容易激动啊,当下朗声道:“我在凰朝过得很好啊,嫁给了凰朝陛下,还做了官,我现在是凰朝的礼部侍郎了呢。不过小瑜啊,你要是派人射箭,我就要成为刺猬了。”
慕哲瑜皱眉道:“可是粲哥哥,我放了你们容易,我回头肯定要被处罚的啊。你知道的,皇上她脾气很暴躁。”
江澄笑了笑:“你带人追到了国境,只看到山谷中有几百具尸体,眼前跟你说话的是宁粲的鬼魂,你一害怕就带人返回去了。”
慕哲瑜瞪大了眼睛,一刹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问身边的副将道:“咱们看到的是什么?跟咱们说话的是谁?”
那副将是个机灵的,高声答道:“末将看到的是几百个尸体,跟咱们说话的是鬼魂。”
慕哲瑜一点头,冲身后的士兵喊道:“你们听明白了吗?没听明白就问问我手上这把剑。”
士兵们纷纷喊道:“属下听明白了。”
就在此时,赵亦秋的士兵赶到了村口,当先的副将见了范希爽便行礼道:“末将来迟,请范大人恕罪。”范希爽牙齿碰得叮当响,激动道:“不迟,不迟,将军来得正好。”
对面的慕哲瑜看这情形,掉转马头,吩咐道:“收兵回关。”
江澄冲她一抱腕,目送着她带领玄武士兵离开,心中知道慕哲瑜多半还是要被处分的,虽然她的哥哥是高敞的慕贵君,可也不见得能保住性命,便冲着慕哲瑜的背影喊了一句:“万一有难,凰朝可安身。”
距离甚近,慕哲瑜多半听到了,却并不回视,他也不再多话。转头看了看范希爽,见她已经又怕又累,难以安排事情了,便对那副将道:“请将军协助饶州守军把这些男儿转移到慕化县去。”
晚上回到州衙,江澄便给明帝上奏折,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奏与明帝,把责任尽量往自己身上推。奏折发出去之后,他便带着沈名菡前往乐州。在乐州修仓的时候,他接到了明帝的亲笔回复:卿平安朕便心安,玄武处自有朕应付,卿勿虑,朕已下旨嘉奖范卿和邢卿,卿勿忧。宫中甚安,朝中亦无大事,朕日览驿报,问卿行程,思卿之心,昼或稍减,暮则弥甚,卿公事毕,可早归,朕不胜盼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