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贼人押送到大理寺之后,薛恺悦和赵玉泽四人回骑射苑,江澄自己前往礼部,今日在礼部衙门值守的还是高莹,高莹接了他寒暄了几句,他便进书房给明帝写奏折,将骑射苑的情形和天武军的怠惰全部写了进去,喊了个小吏送到通进银台司去。
他刚把小吏打发走,便听高莹在外面叫道:“幻蝶?你怎么又喝醉了,你这三天可醉了三回了,这是遇到啥事了啊?”
他忙留神细听,就听见罗幻蝶顿足哭道:“仕途仕途不如意,情场情场失意,你说我活得还有啥盼头啊?”高莹安慰道:“咱凰朝的规矩,没有特出的德才政绩,在京城的小官员必得满五年,五考都无过错方能升一官,你这才做员外郎不到一年,且忍耐着吧。”原来是为了仕途蹭蹬,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安慰,事实上也无法安慰,凰朝的京朝官大多是俸禄优厚职务清闲,朝廷设官的时候原本也不为了让她们做事,不少职位纯粹是把世家大族的成年女儿养起来,故而升迁得也慢,像柳笙的堂妹柳菲菲,也是二十七八岁了仍在做太仆寺丞这样的从六品小官,而柳菲菲的妹妹柳青青在离开凰朝前是正六品的监察御史,比柳菲菲还高上一级呢。
却听罗幻蝶继续哭:“可是啥时候是个头啊,我都二十八岁了,才做个正六品的员外郎,几时才能做到个二品官啊,呜呜呜呜。”高莹“嗨”了一声道:“这能怪谁呢?这话要是说别人也就罢了,幻蝶你可不是自己把机会错过去了吗?当初楚大人挑人去吏部做司封员外郎,听说梁相原本有意让你去的,连荐书都给你写好了,结果你跟一个青楼男子不清不楚,你家里人都劝你跟那男子断绝关系,你偏不肯,梁相一怒之下直接传话给楚大人,不准你进吏部。要不是柳相给你说情啊,我看你连这祠部员外郎都够呛。”
这事倒是江澄此前不知道的,他听了也不由得替罗幻蝶惋惜,这个罗幻蝶有才华也有手腕,又是进士出身,只是为人轻佻了些,被如此对待多少有些屈才了。他正想出去劝慰一下,哪知罗幻蝶哭得更厉害了,从刚才的顿足哭,已经变成了捶胸抢地的嚎啕痛哭:“若是娇桃还肯理我,我宁愿不做官也娶了他,呜呜,他不肯理我了啊。”
高莹极其有耐心,温温和和地劝道:“这个娇桃为何就不肯理你了呢?”
罗幻蝶哭得断断续续:“他说我贪恋官职,不能像乔绮真那样拼着不做官也娶他做正夫。”
工部屯田郎中乔绮真居然要娶青楼男儿做正夫?他听了倒吸了口气,想起之前琼林宴上岳飘提议将陶逸晨许给乔绮真的时候,罗幻蝶不以为然的话,看来那时候罗幻蝶便知道乔绮真一心痴慕这娇桃公子了,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岳飘不把自己的长子岳晔嫁给很得她青睐的乔绮真了,看来岳尚书脾气差归差,对自己的儿子倒是蛮疼爱的,绝不会往火坑里推的。当然这不是说乔绮真是火坑,事实上肯为了青楼男儿自毁前程的女子在姚天四国都非常罕见,这样重情重义特立独行的人对她爱的人来讲便是最温暖的归宿,他之前倒真不曾想过这乔绮真是这般真性情的女儿呢。
再看看自己的下属罗幻蝶,他就有一种比不过岳尚书的感觉了,可是怎么办呢再差的下属也是自己的下属,当下只得劝道:“这乔绮真若娶青楼男儿做正夫,这官可就做不成了。十年苦读,鲤鱼跳龙门一般杀败了众多对手才得了个进士,运气又够好,留在京里做官,做到了正五品郎中,又得上司器重,居然肯为了个男儿抛弃功名和前程,这事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罗大人也别哭了,我们大多都是普通人,做不来这等超凡脱俗的事,再说了,这男儿既已属于别人你哭也无益啊。”
冯兆雪在旁边愤然道:“罗姐姐啊,不是我说你,这男儿叫什么?娇桃?一听就不是什么正派男儿啊,你呀就别为他哭了,你哭坏了眼睛他也不知道不是?”
罗幻蝶哭得瘫倒在地上:“不准你说他不好,他是世上最单纯最善良最可爱的男儿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肯早早娶他。”
冯兆雪连忙道歉,罗幻蝶这才略微满意,却继续在地上哭个不停。冯兆雪被罗幻蝶这哭声所感染,居然也弯腰蹲到地上落泪道:“你这么一哭,我也想念凝儿了,呜呜。”
他立即警惕起来,这凝儿又是谁,这冯兆雪可是白虎韩公子的未婚妻,岂能心里惦记着别人,当下沉声问道:“凝儿是谁?你不会把韩公子抛到脑后了吧?”
冯兆雪边抹泪边道:“凝儿就是韩公子啊,他叫韩凝,凝雪成冰的凝。”
他这才舒了口气,又看了看罗幻蝶,见她哭得实在是厉害,就想转身离开,明明是世俗中人,就不要做出一副非卿不可的情圣派头了好吗?可是转念一想,芸芸众生,谁不是受苦之人?有几个能惊世骇俗遗世独立?又何必苛责一个罗幻蝶呢。于是停了片刻,问道:“罗大人的情感失意在下是无能为力了,仕途上的事嘛,在下倒有个主意,罗大人要不要听?”
罗幻蝶抽抽噎噎地抬眼问道:“什么主意?”
他就知道,对罗幻蝶这样功名心重的女儿而言,感情上的失意不过是痛苦一时,仕途上的荣耀才是恒久的追求,他当下便把边境线上仍缺官员,饶州知州范希爽在他返京前托他荐举两个青年才俊去饶州任职的事简单说了,末了道:“若是罗大人有此意,我便写信荐了你去,横竖礼部最近没什么差事,自然没有不放你的,你若肯去的话咱们就报给政事堂审批一下。”凰朝的地方官是四年一升职,边境州县官员则是三年一升职,若是有劳绩功勋的,升迁就更快,故而部分想要做事或者有野心的年轻官员便主动去地方上任职,却不知罗幻蝶有无此意愿。
罗幻蝶听了,皱着眉抽抽搭搭地道:“若是之前,我是绝不乐意去边境的,边境又苦又危险,可是现在,我一想到娇桃要在十六日嫁给乔绮真了,我就心里难受,我干脆去边境吧,眼不见为净。”
忙完了礼部的差事,怕明帝要询问他公事,他当日下午早早回了宫里。先在麟趾殿坐了会儿,替安澜教导了一会儿小公主读书,安澜肚子大了,指点公主读书就不那么方便了,他初始时还有些生疏,既怕给公主讲的不透彻,一个句子就要给公主反反复复讲解好几遍,又怕讲得太琐碎太繁杂,让公主厌烦,就尽量把声音放柔,把语气放缓和,又加上些夸张的表情动作,后来还是小公主道:“江叔叔可以讲得再快些,辰儿听得懂。”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只把关键的字词解释了,把句子讲解一两遍,再配上一段小故事,两刻钟之后,终于把一小节内容给讲完了。
讲完了之后,小公主便去向安澜请示可否出去玩,安澜自然说好,又嘱咐了宫侍和乳父,务必要小心伺候。顾琼在旁边淡淡地笑道:“其实便是皇后不嘱咐也没人敢懈怠的,小公主是陛下膝下唯一的公主,哪个下人不拼命巴结,谁敢有半分不尽心呢?”
安澜慈爱的一笑道:“多嘱咐几句,总是没大错的,就这么一个宝贝,再怎样上心都不为过的。何况,哎,英君又忙着公务,若是公主一切平安也就罢了,若是磕着碰着一点半点的,英君不会说什么,我这心里怎么能过得去呢?人家把个宝贝女儿给我养,从无二话,我养得不尽力对得起人家吗?”
他见安澜提到和英君薛恺悦的关系,自觉不多言为妙,忙拿话岔开,将今日听到的有关乔绮真的事当件新闻说与他俩。果然这话题是安澜和顾琼都爱听的,顾琼还爆了些他所不知道的内幕:“这事啊,上次我父亲进宫来伺候我生产就跟我说过了,这个娇桃据说原先也是读书人家的公子呢,结果祖母吃了官司,到母亲的时候就穷得叮当响了,她母亲靠给别人教儿子过日子,就是教儿子,教儿子的先生大家默认是先生中最不中用的,一年没几两银子的,没成想他母亲四十来岁就死了,这娇桃没办法就自卖自身进了一家青楼,不过他虽然长得娇媚,却不是那种浮花浪蕊的脾气,恩客也就不多,到最后就只剩下两个,一个就是这个乔绮真,一个就是你们礼部那个罗幻蝶罗大人。乔绮真也罢了,毕竟家里没正夫的,可是罗大人她是有夫侍的了,她家中有一正一侧呢,照旧每日里留恋青楼,听说为了这事,她家老太君没少跟她生气,但也管不住她,当父亲的哪能管得住成了年娶了夫又做了官的女儿啊?”
“这样啊,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不大过问下属的家事。”他有些微窘。
“这心上人被人娶走了,估计她以后也没得逛了,她也罢了。那个乔什么来着,倒真是出人意料啊,咱凰朝好久没这么好听的故事了,这够那些唱坊里的歌夫们编套歌词演唱了吧?”安澜连连赞叹。
“嗯,差不多够一整套曲子了,光这娇桃小时候就能写三个曲子,祖母去世一个,母亲去世一个,进楼一个,进楼后遇到两位小姐又能写三四支曲子,两位又为了他怎样争风吃醋能写六七个曲子了,最终选择了乔大人进了乔家门怎样相妻教女,又是两三个曲子。”顾琼掰着指头畅想道。
安澜笑得叹气:“明昭仪这是轻易不肯动笔,这要是动起笔来,还有外面那些才女们的饭碗吗?”
三个人正说得热闹,明帝派人来传他去睿思殿,他向安澜和顾琼告辞,便向睿思殿去。
进得殿去,给明帝施礼,明帝轻笑道:“到朕身边来。”他看了看左右,见殿中无人,方才大着胆子走到明帝跟前,才刚站稳便被明帝捉了手轻轻一吻,问道:“出去一个月,可有想朕?”这终究是御书房不是寝殿啊,他脸上一热,忙把手抽出来,低低答道:“当然有呀。”
明帝凤目潋滟,温柔地笑道:“在朕面前就要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卿说出来朕才能知道啊。不过这里又没别人,卿怕什么?”虽然如此说,却也收了玩笑的语气,开始谈正事:“拦路的蒙面女子到了大理寺只有五个活着,这五个却是打死都不肯招认,只得明儿再审,那三个小贼不经打,已经承认她们是受雇于玄武,只是还没有供出在我凰朝的内应。”
他听了忙道:“她们受雇于玄武,便是敌国奸细了,她们入帐骚扰男儿又放火烧营帐,这样的大罪一定要严惩,等她们供出来内应,就把她们通通处死好了,这样才能警告效仿者。”
明帝认真摇头道:“澄之,这样是不对的,不能因为我们和玄武白虎将要翻脸了,就大开杀戒,更不能因为她们是欺负男儿的女子便对她们萌生杀意。这些个女子该当怎样判决,自有我凰朝律法在,属于她们的刑罚,她们一概逃不掉,可是不属于她们的,我们不能为了震慑奸邪,就强行施加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