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晚饭后有片刻的停歇,斯晚想好久没去海滩上走走了,她从小就喜欢海, 喜欢赤足踩在沙滩上的感觉, 那些细细软软的沙从指缝中冒出来, 像是有一把小刷子在挠着脚心, 带着痒痒的舒服。
褚氏家大业大, 业务遍及泰国,褚天珣在度假村也应不是纯粹的度假,况且这个时候还是饭点。
海滩上此刻人果然很少, 她脱了脚上的高跟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 涌上来的海水拍打轻吻着脚面, 脑海中一片放空,只是无意识地慢慢往前走……一惊觉,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别墅区这边的海滩了,她本想掉转头按原路再返回去,但,已来不及了,褚天珣正站在不远处, 虽然没同她打招呼, 但显然已看到了他。
她此时再折回去就不好了, 她站在原地, 望向他, 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褚天珣的脚步没有迟疑,径直走了过来。
“呃……你今天没出去?”她想到自己这几天刻意的躲避,就有些心虚,好像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在别人面前是一览无余。
褚天珣却没有说话,目光如电,视线落在她脸上,她越发的心虚,耳根处微微发烫。
她的窘意尽落于他眼底,嘴角噙一抹笑,淡淡地开口:“家里的生意,有阿朗帮忙,我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噢。”斯晚一时不知该如何再找个话题,一时有些讷讷的。
两个人似乎都各怀心事,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红颜若是只为一段情,就让一生只为这段情,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把它握成你的袖,纤纤小手让你握着……”斯晚的手机铃声大响,她拿出来一看,显示的是夏橘来电,泰国和国内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工作时间夏橘从未打来过电话,她的心里有些隐隐的紧张,铃声响了片刻后才惶惶地去按接听键。
“斯晚,你要撑住,伯父和多多出了事……”她顿如如失足掉入冰窖,一阵天旋地转,心胆俱裂,不停地向更黑暗的深处滑去,手机从指尖滑落,被脚下的细沙掩埋,夏橘在电话里焦灼地喊:“喂,斯晚,斯晚……”
她哆哆嗦嗦地去拾,手却一直抖着,手机被褚天珣拾入手里:“喂,你好,我是褚天珣……”
褚天珣在电话里和夏橘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如一片颤抖的叶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褚天珣蹲了下来,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发生了火灾,他们现在在医院,仍在昏迷中,你现在不能乱,你若乱了,他们还能依靠谁?我已打电话让阿朗此刻去你家里取护照。”
她的身子抖着,仰头看着他,一脸的眼泪,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抱住了她:“不会有事,我们马上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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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载着他们驶向机场,她不停地喝水,一瓶又一瓶,他则不停地打着电话。
出了虹桥机场,有人迎上来,握住了褚天珣的手:“褚少。”并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斯晚才知道是和褚氏有生意往来的一个公司的部门经理。
林经理早已知道了他们此行的原因,汽车一路风驰电掣,直接驶向苏州市人民医院。他对斯晚说,安排的是医院最好的医生。斯晚忙谢了她,他又和褚天珣说,出事的不止向书铭和多多,还有另外几人,液化汽爆炸,附近几幢老宅都陷入了一片火海,这件事都惊动了媒体和政府。
苏州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她的背后却是冷汗涔涔。
快到医院的时候,林经理打了个电话,他们一下车,有个医生模样的人就迎了过来。
“烧伤科的李医生,我发小,有什么事就可以找他帮忙。”林经理忙着介绍。
斯晚立即就问多多和父亲的病情,李医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说带他们去见主治医生,由主治医生来告诉他们会比较好。
她一听脸都煞白了,看对方的表情,她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虽然出机场时褚天珣给她披了一件厚厚的羽绒衣,手足却一片冰凉,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倒似立都立不稳了,上台阶的时候一个趔翘,一旁的褚天珣忙稳稳地抓住了她,掌中的冰凉让他没有放开,一直紧握着直进入了电梯。
主治医生带他们先去看了她父亲,狭长的走廊,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搅着她的五脏六肺,翻江倒海般的疼,一团人影却奔过来抱着她,她神思恍惚,凝神一看,却是涕泪交加的艾婶。
“斯晚,怎么办呵,我真对不起你们,我怎知,用了几十年的煤气灶,它就会……这样‘砰’的一声爆炸啊,老天爷,可怎么办啊……”
她心中已是悲痛万分,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
父亲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全身上下包满了纱布,主治医生说伤口已做了初步处理,因为镇痛剂的作用,所以还在昏睡。她只能隔着玻璃看着浑身都被纱巾裹着的父亲,心如刀绞。
“我儿子呢?我要去看多多。”
“向小姐。”主治医生轻咳一声,轻轻说道,“爆炸引发了火灾,你儿子因肺部吸入了大量的浓烟,送来的时候就已昏迷不醒,非常抱歉,我们尽全力抢救了,但是抢救无效。”
斯晚呆呆地看着他,心在急速地下坠,一分一分滑向更深的深渊,脑袋嗡嗡作响,只能怔怔望着医生一张一翕的嘴唇,却全然听不见在说什么。
“我要见多多,我要见多多。”她突然生出一种狠力,推开褚天珣的手,直直朝前面的病房跑去。
“多多,多多,妈妈在这儿,多多……”她踉跄着,大力推开一扇扇的病房门,一看不是多多,又迅速走开。病房里的人都被惊住了,抬头看这个容色凄惶、满脸是泪的女人,整条走廊上都回响着她肝肠寸断的呼唤。
褚天珣拽住她,眼中满是怜惜。
她去掐他的手:“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见多多,多多,妈妈来了……”
他只是把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臂弯里,无论她如何拳打脚踢地想挣扎出,他一点都没松手。
他回过头对一直陪着他们的李医生说:“带我们去停尸房。”
冰冷的停尸房,像是另外一个安静的世界。
工作人员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悄悄地退出去了。
多多布满伤痕的小脸已被擦拭干净,此刻安详宁静,长长的睫毛合着,像小小一双翅,如同在做着一个甜甜的好梦。
她轻轻的走到他身边,如同以前的早晨,她早起了,洗漱完毕,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查看小宝贝有没有醒来。
她慢慢地跪下去,多多,你不要吓我,是妈妈不好,妈妈现在回来了,你快点醒过来。
多多安详地睡着,她伸手去捏他秀气的鼻翼,“多多,多多!”仍是沉沉而睡。她的手轻轻地去触孩子的脸,冰冷的感觉从指尖渗透到血管,又迅速弥漫到全身,她的世界铺天盖地黑了下来。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笑的时候,刚给他喂完了牛奶,喝饱了的多多瞪着乌溜溜的大眼望着她,她用唇去亲吻他的小手,孩子望着她,咧开嘴冲着她笑了。很多个夜晚,她朦胧地醒来,孩子软软的小手搭在她颈边,轻轻浅浅地打着微酣。“妈妈……你快来呀,妈妈……”奶声奶气的童音犹在耳畔……
她木木地守在这屋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像是一月一年、一生一世都过完了似的,她想起那一天,虚弱的斯羽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如一张白纸,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她竭力想对自己微笑:“晚晚,这个孩子也许本就不该到这个世上来……我只能托付给你了……你抱过来,让我亲亲他……”多多却在自己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四周一片冰冷,寒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侵上来,她却觉得有一种麻木的快意。
褚天珣轻轻去握她的手,却引来她剧烈的反抗:“走开。”他唯恐她伤到自己,只能静静地立在旁边。
夏橘走了进来,她和褚天珣迅速交换了下眼神,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却对彼此的身份都已心知肚明。
“斯晚。”她搂过她的肩,竭力忍住要浮出的泪,“你要振作起来,伯父还等着你照顾。”
她才恍如初醒,如惊惧的小鹿:“对,我不能倒下,我要撑住,我要撑住……”复又低下头,喃喃自语,“多多,这里很冷是不是,妈妈带你回家,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午夜时分,她在混沌中睁开眼,四处静悄悄的,黑暗吞噬了周围的世界,她在暗夜中努力睁大着双眼,太阳穴突突直跳,无意识地吟出了声。
“啪”昏黄的床头灯亮起,有个焦灼的声音响起:“醒了?”
她的目光虚虚地从褚天珣脸上掠过,没有任何焦点。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我让医生给你打了点安定。”他掖掖她的被角,声音沙哑,“这是医院附近的酒店,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去看伯父……多多的后事,夏橘他们已去办了。”
她望着他,药效再次袭来,她听见自己轻飘飘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四周复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