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什么声音,而后越来越吵闹,韩如诩终于睡不着了,用力抹了抹脸坐直起来。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战之中,周围全是挥舞着各式兵器厮杀的士兵,血肉横飞,俨然是人间地狱。一分神,迎面刺来两支金锏,直逼咽喉要害。
“铿!”左侧忽然横出一把长刀,稳稳地架住了一双金锏,韩如诩斜眼一看,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使长刀救他的人,居、居然是卫檀衣?
这家伙会使这么大块头的兵器,还会骑马打仗?假的吧。
“韩大人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吗?”怀疑着,那“卫檀衣”居然开口问,语调和平日说话相差无几,难道是真的?
“卫檀衣”骑一匹青鬃大马,手里银白的长刀抡得风声浒浒,不断斩杀靠近来的敌人。这场景,简直不可能是真的,那家伙总是习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甚至很少大声说话,谁会相信那种人上了战场是这样一副天煞星的样子!
“这种时候发呆的话,会送命的,”“卫檀衣”冷冷地斜了一眼过来,“这可不是做梦,而是真正的战争。”
又一个凶神恶煞的敌人挥着铜锤冲了过来,韩如诩来不及多想,惯性地去拔腰间的佩刀。入手的兵器手感有些异样,却没有时间细看,只全神贯注于这保命的对决。
刀起刀落,不知有多少人倒下,终于停止杀戮后,韩如诩发现四周静谧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地上堆满厚厚的尸体,手中的兵器沉重得几乎举不起来。环顾四野,只有迎着夕阳的方向还有一骑孤立,看那长刀也知道是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韩如诩拨马上前,“我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这是谁和谁的战争?”
“卫檀衣”并不回头,夕阳的光辉吞噬了他的轮廓,背影显得倍加瘦弱。
“韩大人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吗?”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韩如诩沉默了半晌,点头:“有。”
那背影转了过来:“是什么?”
“京城,”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简略,他又补充,“我并不是将军,所以边疆不需要我守卫,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京城,城里的百姓,还有皇上。”
“卫檀衣”逆光,韩如诩却觉得自己看到他脸上有奇怪的笑容,尚不及琢磨,长刀已经指向自己鼻尖。
手持长刀的人昂首挺胸坐在马背上,语气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那么,这就是你和我的战争。”
咦?韩如诩诧异,那刀尖却毫不留情地向前挺来,慌得他赶忙向后仰去,同时举手去挡。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过我的?”
“你违约了,那么……”
后面的话韩如诩再是努力也听不清,只觉的眼前的景色和人都像是被一双手大力地揉成了一团,完全混沌了。
***
“起初只是两团白光在半空中飘,等到靠近安大人府上,白光就变得有这么大!嗖地窜进了院子里,等它们出来的时候,后面拖了好长一串灰色的东西,然后就朝着北边去啦。”
“对对对我也有看见,一个白色的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出城去了,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我打更从学士府门外过,也看见好多灰色的东西涌出院墙来,吓得我赶忙往回跑呀,路上还摔了一跤,回去被媳妇儿笑了一场。”
“诶,你们说,会不会是神明下凡除妖来了?”
“那些闹鬼的事也没再发生了,或许真有神明护佑啊。”
“京城这些年实在不太平,到处闹归闹贼,大家都小心为好啊。”
“是啊,要在过去,还能请个道士回家驱邪……”
“嘘!你不要命啦,敢说这些!”
“大家散了吧,省得惹出什么事儿来。”
“散了吧散了吧。”
***
空从败了。
大宛大将简龙朝率领大军势如破竹,将空从军队杀得溃不成军,就连主将原染也被其斩于马下,死状惨烈。
幽龙州被收回,国君自刎,群臣投降,空从国自此从北方版图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带着这份空前的胜利,简龙朝班师回朝,受到全城百姓夹道欢迎,皇帝特别封他英杰将军,以示他年少有为与众不同,更许诺将最疼爱的公主许婚与他。
与无限风光相反,简龙朝终日愁眉不展。他知道自己胜之不武,一生只会有这一次辉煌。
原染被杀后跌落下马,头盔也甩到一旁,熟悉的失去生气的脸像一记毒箭射进他毫不做防的心里。
——空从王室上至君王下至嫔妃,无人不荒淫,朝中亦是结党营私,宰相一手遮天。这样的王朝迟早要灭亡。
他当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旁观者一般的话语?自己拼死奋战保护的是这样一群人,他在内心深处该有多苦涩。
正是因为这么想吧,他才会乔装成隐居的高人,接近自己,指点自己,让空从灭亡。
可……在大军返回后,相国府的门槛简直要被踩坏了,远近亲戚,大小官员,还有失势的皇子,全都蜂拥而至,争相送上厚礼拉拢简龙朝。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闭门不见客。
简龙朝并没有大志向,说的为国为民,全是空话,他不想做官,也不想成亲,就愿意逍遥一辈子,挥霍一辈子。加上没有找到真正的当阳剑,他也不可能做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可以说原染从头到尾都看错了他——对此,他偶尔也稍微感到抱歉。
断剑被他扔在了战场的某个角落,他再也不想见到它。
***
清醒过来时,自己仍旧伏在掬月斋的茶案上,卫檀衣在逗鹦鹉淬思在嗑瓜子。
“唔,我睡了多久?”一活动,才感觉后颈酸痛,韩如诩皱起眉伸手去揉。
淬思笑盈盈地摇了摇食指:“整整一天,明大人来过,叫不醒韩大人就又离开了。”
人人都在忙着查案,自己却呼呼大睡了一整天,真是罪过。韩如诩立刻抓过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凉水,拿上佩刀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奔出门去。
待他走远,淬思才笑着道:“居然一点儿也没发现,他可真是迟钝得好笑了。”
“不知道不是更好?”卫檀衣笑着反问,“当阳剑有了新的寄主,一个原染,再加上肆虐满城的沙场英灵,昨晚着实是个大丰收。”
“丰收!丰收!”鹦鹉嚷嚷着,趁他不备,叼着他手里那根羽毛飞到了多宝格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