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的少女坦言自己是已死之人,换做常人早就害怕得两腿发软,舒纡却不然,他觉得那姑娘突然出现,只是为了帮自己捡起灯台,并且又懂岐黄之术,或许是上天可怜他,要这姑娘来修德好转世生个好人家也未可知。
村子紧邻着馒头山,舒纡扛着铁锹一路走去,不少人都奇怪地往他,不明白这个季节他这是做什么去。
走到出了村子,就看见那少女背靠着皂角树,正在等他。
“上哪儿去找草药?”舒纡不怕她,不过也没法完全信她。
少女微微一笑:“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上山去,少女弯着腰在前面走,找到合适的药材就停下来叫他挖,爬了小半座山头,居然还真挖出些像模像样的东西。
舒纡越挖越高兴,好像看见了母亲康复后的样子,都忘了疲惫,一直到肚子也饿得咕噜噜叫,才猛然发现已经正午了。
“你、你累不累,我们坐下歇歇吧。”自己一个男子汉都累得够呛,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自己也真忍心一直没让她休息。
少女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我不累。你饿了吧,再往前走一段路,我闻到蜂蜜的味道了。”
舒纡大惊:“蜂蜜?不不不别去招惹蜜蜂,被蛰一下可疼了。”
少女不予理会,继续朝前走,他只好跟上,嘴里仍说:“我小时候贪吃捅过蜂窝,要不是跑得快,就给蛰死了。”
不多时,前方的树上果然挂着一个榴莲般大小的蜂巢,少女抬手拦住他:“你在这里别动。”然后自己径直朝蜂巢走去,舒纡想拦她,却发现捞了个空,少女的身形虚无,根本拉不住。
“别去啊!我不饿,真的!”舒纡仍没有意识到没有肉身的鬼不怕蜜蜂,急得跳脚。
少女走到树下,抬手就把蜂巢给摘了下来,蜜蜂顿时倾巢而出,嗡嗡在她周围飞来飞去,就是蛰不到人。这蜂巢算相当大了,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不敢碰它,也不知过了多少年长得这么大,蜜蜂数量更是可观,舒纡看着少女几乎被淹没在蜂群中,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蜜蜂们只好散去,旧巢失守,那就只有抓紧时间另外修建。少女捧着蜂巢回到舒纡的身边,递给他。
“谢谢……”就算不会被蛰到,姑娘家怎能在蜜蜂群中如此泰然,难道不会下意识扔下蜂巢逃走么?舒纡为她的勇气感动,好像对待一件圣洁之物般接过了蜂巢。
喝了蜂蜜身体又有了力气,少女又指引他挖了许多别的药材,这才又带他下山去。
“这些拿到城里去卖了,到药铺买桂枝、生地黄、麻仁、麦冬……你只要提到这几味药材人家就知道需要抓多少,如果问你需不需要参就告诉他不必。”回到村头,少女仔细替他把药材分好,交代清楚哪些洗净放着哪些送去卖了,舒纡都一一记在心中。
临分别,舒纡又问:“好姑娘,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不然我想在心里感谢你,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好。”
少女浅浅一笑:“如璧。”
“如璧就是你的名字?”
“不,我只是随便想到的,活着的时候的名字早就忘了。”
舒纡听她语气清淡,却没来由地感到心头一凛,不禁问:“你……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没了的?”
如璧沉默着低下了头,面上没什么变化,舒纡正忐忑是不是自己不该这么问,就听她回答:“我不记得了,不过似乎……是被人杀死了。”
***
黄昏,舍人端着空药碗小步退出了房间,随手将余晖也关在了门外。
就在他转身离开后不久,一抹紫色的衣衫闪现在回廊拐角处。
尽管知道不应该,淬思还是偷偷潜入了皇宫,由于不熟悉,她在好几次迷路到不知所以然的地方去,还差点撞进贴了驱鬼符的房间,折腾了一番才终于摸对门路,找到了东宫所在。
这个时间该用膳的用膳,该做活的做活,是个主子不叫仆人不忙的时间,尤其是人若生病,这个时候该是一天中最乏的,通常都在打盹,没功夫做别的。淬思正是挑中这样的时机,想要再见一见宋旌。
对于太子宋旌的事,她已经耳熟能详,这个人天赋异禀聪慧过人,既非长又非嫡却能稳坐东宫,不是不厉害的。不过就卫檀衣私下提起此人时候的神情,淬思也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精明得过了头的太子。
“他和我一样,又和我不一样,我能理解他的执念,不过却不敢苟同,更不会和他同流合污。”有一次她问起,卫檀衣就这么暧昧地回答。
当时淬思并不知道他的身世和他来京城的目的,还对“与太子合作是同流合污”这一想法深感费解,不过在听了他的过去之后,反过来就非常赞同他的话了。
房门从外面虚掩,淬思小心地推开了门,尽量让那动静听上去像是风。
闪身进门时,房间里静得能听到病榻上的人不顺畅的呼吸声。淬思不确定他是不是能看得见自己,于是蹑手蹑脚躲在了死角,隔着薄纱看过去。
无人在场的情况下也这么怏怏,看来宋旌这回是真病了,淬思想起卫檀衣自言自语时候说他也许只是装病,又在盘算着要算计谁了,决定回去把真相说清楚。
金黄色的薄纱挡住了视线,让她无法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人究竟病情如何,不过那并不是她来这儿的首要目的。她之所以冒着被皇宫内可能隐藏着的巫师发现的危险闯进来,无非是想要确认一件事。
那晚宋旌应邀到掬月斋聆听淡蕊夫人的弹唱,途经中庭时与她隔泉水打了个照面,熟悉的感觉让她几乎就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玉辞公子,她找了几百年也不曾放弃的玉辞公子!
当时的黑暗致使对面的容颜不甚清晰,但那有什么关系,肉体早就不是从前的模样,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和从前一样的气息袭来,好像要像她无数次设想过的那样将她包围。然而宋旌并没有对她的出现报以惊讶,也没有在意她投过去的视线。
得知姬玉辞的大哥就是卫檀衣那提起来就令人哭笑不得的师父那日,她因为无法承受那样的情绪波动而再次陷入昏迷,在朦胧中曾经感到姬玉辞的气息逼近,近得几乎触手可及,她因此醒了过来,却没能见着人。
如今再想,那时候宋旌或许就在店里。
淬思反复感受着里间那人,那确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灵魂,病弱几乎将他刻骨的寂寞与悲愤托到了超越肉体的程度,清晰可辨,除了姬玉辞,谁还会有这么沉的恨,这么深的怨。
“玉辞公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但你却没有认出我。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