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是国公府的长媳操持的, 那最初发请帖的国公夫人只露了个面便走了。
宴席摆在湖心亭中,四面都能瞧见那连天的碧叶,这凌国公府的荷池, 也算是这宁京中权贵人家说得上来的景致, 楚月在这湖心亭中瞧着, 便不由想到了云京贺府里的池子, 布局虽是精巧不过的, 可这花瞧着还真是没有南边的开的好。
从头至尾闭口不言,楚月坐在自己的桌边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吃饭,只想熬完这些时辰就回楚府, 却不想宴至一半的时候,对面那个不知是什么侯府的嫡女忽然道:“这凌国公府的荷池一年才开一回, 咱们这般静坐未免辜负了这美景, 不如玩点花样?”
花样?楚月闻言, 眉梢不由得微挑,果然这宴没这么好过去。
“什么花样儿?”马上的, 就有一旁的贵女接了话。
坐在上首的凌国公府长媳林氏笑道,“就你的花样儿多,说说吧,又想做什么?”
“早就听闻左大人家的姐姐琴技一绝,今儿个好不容易叫咱们聚在一起, 不如趁着这良辰美景, 请左家的姐姐给咱们露一手吧。”那贵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比楚月娆还要小, 扬着天真的笑容看着另一边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贵女, 眸光期待。
楚月抬眼往那个左家姑娘那里瞟了一眼,那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方才楚月娆拉着她介绍过,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左家姑娘的手腕上貌似有伤。
“妹妹谬赞了,不过是懂些皮毛罢了。”
“左家姐姐过谦了,婉儿在府中是便常常听娘亲提起姐姐赞姐姐的琴技一流犹如仙籁,今日婉儿好不容易见着姐姐,自然是要好好见识一番,还望姐姐莫要推辞,就遂了妹妹的愿吧。”
“我……”
左家小姐方要开口,那侯府的贵女却抢先开口,笑道:“听闻姐姐曾在御前前抚过琴,莫不是姐姐看不起妹妹?”
虽是满面的戏笑神情,可这话中的意思却……
“妹妹说的哪里话,既然妹妹想听,那么姐姐就献丑了,只是这琴……”
果然,左家的姑娘立即开口应了。
那唤婉儿的贵女抬眸看向林氏,道:“婉儿知道这国公府中便有一架好琴……”
“你这丫头,真是鬼精鬼精的,”林氏的眸中微嗔,然后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我的琴拿来。”
“是。”
丫鬟领命出了湖心亭,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抱来一架琴。
楚月抬眸自那婉儿和林氏的面上划过,再在那左家姑娘的面上停了一下,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来凌国公府之前翎白曾给过一个资料,今儿个来这府里的贵女家中大多都是朝相国府靠拢的,只有这礼部尚书与相国府并无甚来往。
琴声响起,如一道山间清流滑落心间,是一种清冽爽快的感觉,楚月又抬头瞧了一眼那左家姑娘只见那姑娘柔美的面容上神色淡淡,不能说有多投入,却也并不见异色。
一曲弹毕,喝彩声起,楚月并不懂琴也觉那琴是弹得极好的。
周围是七嘴八舌的夸赞之声,正巧有丫鬟捧着菜品上来,楚月也没注意再瞧那左家姑娘。
“快尝尝,这道百珍鱼配上玉露酒是最好的了,还得要趁热吃。”
菜品叫一桌桌地端上,上首的林氏道。
“都说凌国公府不仅荷花好,还有这玉露酒也是极好的,婉儿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这鱼定是刚从码头送来的,听说这京中除了皇宫与相国府,就属凌国公府的鱼是最新鲜的。”说话的是光禄大夫家的嫡孙女。
楚月尝了一口,果然味道鲜美,这鱼看似不过清蒸的模样,实则那蒸鱼所用的汤怕是有极多的门道在里头,,百珍鱼的百珍,应该指的就是那蒸鱼的汤。
“来来来,快喝玉露酒。”那婉儿迫不及待道,丫鬟也早已给每桌都上了酒壶酒盏。
“滢姐姐,这玉露酒乃是取清晨荷叶上的露水酿造而成,虽味道甘美,但后劲儿可大着,最多只能喝五杯。”一直坐在身旁未语的楚月娆低声对楚月提醒道。
楚月的眸光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笑道:“谢妹妹提点。”
眸光不着痕迹紧紧地盯在倒酒的丫鬟手上,每张小桌只有一壶酒,自然坐在她身旁的楚月娆也是和同她喝得同一壶酒。
酒水清澄,楚月擎起酒杯,凑到鼻尖一闻,并无异样,眼角扫见其他桌的贵女都已陆续饮下,便也不好再停留,一口饮下。
有了起头,接下来,便成了各个贵女展示才艺的时候,有跳舞的,有画画的,有吹箫的,有作诗的,总之你捧我一句,我赞你一句,你来我往之间,不论是献艺还是献丑统统上了一轮,就连楚月娆都没有幸免,叫几个贵女半捧半推地作了一首诗,一圈下来,到底是轮到了楚月头上。
“早就听说楚家二爷走失多年的女儿找回来了,听月娆说是个仙女儿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都说楚大人的学问是朝中最好的,想必他的女儿定也是才艺绝佳。”
什么叫做捧的高才方便摔?
楚月抬眼看向那个将自己夸得自己都不好意思的贵女,楚月记得她,那是楚月娆第一个带她引荐的贵女,是襄国公府的长房嫡女,听说乃是簪樱之家。
楚月想了想,貌似她应当并没有惹过她。
“滢姐姐是二叔的女儿,自然是绝不输任何人。”楚月娆接口道,转过头来看着楚月,天真的双眸中瞧不出任何异样的颜色,“滢姐姐,你说对不对?”
楚月勾唇浅笑,鹅黄色的衣衫配饰简单,在这衣香鬓影中是极素雅到让人忽略的装扮。
瞧出来了,这不是她得罪了谁,是有人想玩她了。
“哦,既是如此,还请月滢姐姐小露一手,也好让姐妹们涨涨见识。”那襄国公府的长房嫡女道,虽是笑容婉约得体,却也挡不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幸灾乐祸。
“听家父说楚大人当年乃京中名儒,琴棋书画无一不绝,此地除了棋,琴书画都已备齐,不知月滢姐姐是要哪一样?”
浅笑淡淡,楚月抬眸直直看向那襄国公府的长房嫡女,明眸如夜平静深沉,却仿佛暗藏着一种锋锐,直逼得人不敢相视。
“不会。”楚月道。
不是守愚藏拙,是真的不会,唯一的“书”,虽然楚月会写字,但着实一般,便也没有露的必要了。
“呃……”
短暂的稍一愣神,大约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简约直接的回答,然后结合早已传得人尽皆知的身世,便是轻蔑与鄙夷。
“滢姐姐……”楚月娆抓着楚月的袖子,面上又是惊讶又是歉意。
滚犊子!楚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神色淡定地坐在原位。
“楚大人才名满京城,真是不想月滢姐姐竟然……”那襄国公府的长房嫡女说道最后仿佛是突然察觉了失礼一般,用手掩了下唇,不再言语。
“好了,这菜品都凉了,为了这些菜品我可是费了几日的周折,你们可不许辜负了我的心意。”林氏笑着开口将场打圆,继续宴会。
“滢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楚月娆拉着楚月的袖子低声道歉。
“没关系。”
楚月笑了笑,继续低头吃她的菜,心中却不免有些郁卒,想她楚月一路走来都是才高八斗文武双全的人物,何时受过人的这般鄙薄,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怀着不大平顺的心情熬完宴席,在混了一小会便有一二贵女开始告辞,有人起了头,楚月自也是想走的,但楚月娆和其他贵女缠在了一块儿不知说些什么。
楚月推说身子不舒服跟林氏告了辞,让身边的丫鬟同楚月娆去说了一声,自己则先往府外而去。
“方才那叫婉儿的是哪家的女儿?”
引路的丫鬟走在前面,楚月低声问身旁的陶嬷嬷道。
“回小姐的话,是阳侯府的。”陶嬷嬷淡淡道,抬眼却瞧见楚月的脸色有些发红,不禁道:“小姐很热?”
“有点。”楚月觉着头上有些昏涨,虽说后劲儿大,可席上那些贵女至少都喝了三四杯的玉露酒,她虽是想节制,却叫楚月娆弄得喝了两杯,以前她喝酒都催动内力加速血液循环来防止醉酒,这会儿怕是酒意要上头。
凌国公府的后园是典型的南方园林,假山,曲径,一步一景,可那一条条叫假山花石隔开围绕的小径着实有些绕人。
走了几步,楚月觉着头上愈发昏涨,心中倏然升起一种不大好的感觉,踉跄了一下,抬手扶住了陶嬷嬷的手臂。
“小姐!”陶嬷嬷一惊,自是马上停下扶住楚月。
不过是瞬间,楚月耳边听见脚步声,眼角瞥见了前头那引路的丫鬟匆匆逃离的脚步。
“站住……”
若是从前,恐怕楚月弹指间便能将人制服,如今却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却连话都难讲。
“小姐,你怎么了?”陶嬷嬷的眉心皱起,楚月可以见得她面上那真实的慌乱。
“快走。”原地绝不能久留,楚月拉着陶嬷嬷便往前去。
转角处,也许是假山的旮旯处倏然转出一个身影拦在路上,嗓音低沉中透着一种阴骘,“楚小姐。”
楚月抬头看去,只见竟是梁王赫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