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蝉催夏去

时维立秋,纨州城还延续着仲夏的风光,毫无秋日的萧瑟之感,午后阳光直射下的表面光滑的梧桐树叶反射着光辉,随风摇曳时犹如波光粼粼的水面,亮闪闪得有些刺眼。红玉阁院落靠北的矮墙边栽着几株枝干稀疏的石榴树,叶子却生长得葱郁茂盛,撑得整棵树圆润可爱,绿影晃动间,石榴花娇艳欲滴开得正灿烂,只消风轻轻一吹,高处枝头的几朵石榴花就要探到矮墙外面去。孟阖独倚在一楼的栏杆处望着连成一片,颜色红火得似要将整棵树燃烧起来的石榴花发呆,心想着:不知这石榴树会不会结果呢?

炎热的午后很是消磨人,太阳照得人脑袋昏昏沉沉的,孟阖打了个哈欠,终于坐不住要回屋小憩,却听到从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命令:“孟阖,院子里的蝉吵得厉害,绿云姐姐休息不好,你快去拿网把蝉抓下来。”

孟阖回头望去,来人果然是平时就让她不得安生的宋如饴。宋如饴比她早些时候来到红玉阁,一直受红玉阁的头牌歌姬绿云教养,在绿云身边学习侍奉着,二人感情笃深,许是担心孟阖插足她与绿云的姐妹情谊,自孟阖初到此处已有三个月有余,即便孟阖性格温顺、事事赔笑,她也对孟阖多有苛责,所幸多日相处下来,孟阖知道她本性不坏,平日对自己也有默默照拂,只是在绿云对妹妹们的宠爱之事上爱使些性子,自己索性也不再一味低眉顺眼、逆来顺受,与她嬉笑拌嘴也不失为一种打发闲暇时光的好办法。

“是你被蝉吵得休息不好,还是姐姐休息的不好?”孟阖有些笑着,有些挑衅地问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能打着姐姐的名义使唤你不成?”如饴佯装恼怒。

孟阖知道,绿云每日早起吊嗓子练歌练琴,还要帮衬朱妈妈打理红雨阁已经很是辛苦,休息的时候屋内檀香一点,总是入睡快,也睡得沉,几声轻轻地蝉鸣才不会让她无法安稳入眠,她透过纱窗望屋内看看,屋内的香炉上方已飘起几缕轻烟,传来悠悠的香气,床榻上的人儿手持团扇也渐拍渐弱。

孟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个头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小女孩,道:“那你跟我一块去。”

如饴还未来得及作出诧异的表情便不由分说地被孟阖拉着手跑出回廊,穿过院内被太阳晒得散发着焦热气味的空地,直直跑到院内硕大的垂须榕树的荫蔽之下。

“你……你怎么抓啊!”如饴抬头看看这棵树干一人抱不下的榕树,头顶传来阵阵蝉鸣,却因为树叶繁茂幽深,枝干交错复杂,垂须千条万缕看不见任何蝉的踪迹,点点穿过榕树缝隙的日光晃得她眼疼。

不远处的马厩里,正给两只马儿刷毛的小厮叫宾儿,年纪比孟阖和宋如饴还小,还未懂事就被带到了红玉阁,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包括他自己,甚至宾儿这个名字是不是从亲生父母那儿来的,是不是“宾客”的“宾”都不知道,但是个性却是很讨喜的。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小跑到榕树下,寻着她们的目光也往树顶看,问:“两位姐姐在这做什么呢?”

如饴回答:“捉知了呢,诶,宾儿,你去拿个网来,我知道,你肯定有。”

“有,我这就去拿。”

孟阖嘱咐道:“再拿跟竹竿来。”

“你拿竹竿有什么用?难道要把知了敲晕吗?”如饴不解道。

“你可真是个活在大城市里的大小姐,你没瞧见过乡下的农户用竹竿和面筋粘知了的吗?”言罢,便去厨房偷了些面粉,掺了水揉巴揉巴和在一起,如饴的脸上沾了面粉,用手指抹一抹,舌尖轻轻舔,砸吧砸吧嘴品尝了会儿:“甜甜的。”最后又用水清洗面团,待水洗清了面筋也就做好了。

回到榕树下,只见宾儿手里拿着家伙候着了。榕树还是太高了些,宾儿便背着网爬到树上去,孟阖和如饴在底下将竹竿的一头裹上面筋从底下给他递上去,宾儿年纪小,身量小却十分灵活,眼睛也明亮,匍匐在树枝上的知了一动不动,通体乌黑,但只要它透明的翅膀一动一准能被宾儿发现,再用那竹竿轻轻一粘便再也逃不掉了。

榕树下两个仰着头观望的小姑娘们觉得新鲜极了,宾儿每每得逞,将知了放入网内收收网口,两人都要兴奋一阵。

待宾儿累得一头汗从树上爬下来,只见他腰间系着的网里密密麻麻地扒拉着几十只黑乎乎的蝉了,个头都还不小呢。如饴见状倒害怕起来了,这些黑乎乎的大虫子伴随某种频率颤动着身体,六只细足紧紧挂住网眼,小小的一张网将几十只汇聚在一起,发着震耳欲聋、让人烦躁的声音,她不敢细看。

孟阖见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害怕虫子啊,好了,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软肋,以后你再故意找我不痛快我就抓些小虫子到你床上去!”

“啊!你敢!你竟不怕这些吗?”

“不怕,从前随我阿娘流浪时,那些蛇虫鼠蚁都是我邻居呢。你可真要小心些。”孟阖眯起眼睛,煞有其事地警告胆小的如饴。

宾儿拎起网兜,问道:“抓到这些蝉之后,怎么办呢?”

如饴嫌弃道:“把它们放到讨厌的人家的树上去,让它们去吵别人。”引得孟阖和宾儿发笑。

“不如我给你们做道红烧知了尝尝。” 孟阖道。

但眼见小憩的时间要过了,又要到在台上排演节目的时间,据说今晚又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朱妈妈叮嘱如饴和孟阖要上台为绿云作陪衬,务必要好好表现。三人便商定着,把这装满知了的网兜搁置在树杈上,待歌舞结束再取下来做个宵夜。

红玉阁在正中央辟了块空地搭成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不设栏杆而是以色彩相近不同品种的季节花卉予以界明,以供客人饮酒品菜的桌椅以舞台为中心环绕放置,酒席之间多摆放鲜花绿植或是瓷瓶怪石装饰,二楼设雅间,多为有财富的客人所用,常客甚至会承租一间为自己专属,三楼是卖身的姑娘们的屋子,起居面客,自不必言说。

当然红玉阁里还有和绿云、如饴与孟阖一样不卖身的姑娘,她们要么有一技之长,要么过分美丽,除了为客人歌舞奏乐时需要陪酒卖笑,等待着某一天被有缘人选中而离开这里,大多数时候她们钻研乐器、舞蹈,甚至诗词歌赋,与一般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她们的作用在于为红玉阁赚足名气,客人们因此慕名而来为她们一掷千金,最后在她们卖艺生涯的结尾为红玉阁赚到最后一份赎金,那赎金的额度往往非常人可企及。这是艺伎们在红玉阁的最好的结局。

舞台上,绿云衣着淡色齐胸襦裙,透过半透明的对襟衫衣可以隐隐看见她的瓷肌,纤弱的肩膀随着抚琴的手臂动作轻轻颤动,随意挽起的发髻蓬松慵懒,耳边松散的几缕发丝拂面,舞台下,孟阖随只能瞧见她的背影,却也能在安抚人心的琴声里了解到她清丽气质下天然去雕饰的美,不知不觉竟有些看出神了。

如饴用手肘碰了碰她,问:“你可知,今日朱妈妈说的贵重的客人是何许人?”

她摇摇头:“不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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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你刚来红玉阁那日,往你脸上泼酒的男人?”如饴反问道,“他从前可是花街柳巷的常客,可前些日子整个纨州城都不见他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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