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玩的,全都是当初去康宁城的路上,柏小妍和小五一起兴致勃勃地买过的。虽然孔才人及一些时常出入主屋的宫人也不幸地染上了天花,但每每见到这些东西,柏小妍还是开心的。更开心的是,三皇子已经平安度过了最危险的期间,脓疱疹都开始逐渐干缩起来,有几个已经结成了厚痂。
这一日,柏小妍正将药端给孔才人,不了孔才人端过药碗后,一把握住了柏小妍的手。
柏小妍皱起了眉,不悦地看着自己被碰触到的手腕,顺着孔才人的手看去,她那纤细的胳膊上已经起了疱疹,一块块密密麻麻的水泡,让已经在三皇子身上见过一次的柏小妍抖了抖。
“孔才人,松手。”柏小妍语气极为不好地说道,她是医者,会医治任何一个染了天花的人,可不代表她也会容忍这些病人故意将天花传给她。
“你不要误会,尹姑娘,我拉住你,是希望你能听我说一些话。”孔才人的身子虚弱极了,自从她知道自己染上天花后,就知道时日无多了。不是担心柏小妍不救她,而是就有这么一个预感,预感到她的死期将近。
“你说。”柏小妍没好气地说着,等孔才人松开手后,忙从一旁拿过一坛烈酒浇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对于柏小妍这样的动作,孔才人早就生不起气来了,自她染了天花后,除了柏小妍,就再没有一个侍婢愿意靠近她。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曾经是有多身在福中不知福,能成为才人,原先她还是感恩的,可后来,她竟然也变得不知足了。
或许她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听信了皇后的话,让她的孩子穿了那一件来历不明的衣服。若不是昨夜听见诗情和画意的悄悄话,说皇上在怀疑皇后娘娘,她是怎么也不会想起那日,皇后看见畅儿穿上了那件衣服后,那意味深长的笑。
“尹姑娘,畅儿虽然自由体弱,但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就得了天花。我这几日躺在床上想了良多,这才想起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皇后,是皇后啊!”孔才人说着,激动地咳嗽了起来,“那、那柜子里有件衣服,是皇后娘娘赐给畅儿的,畅儿的衣物也好,吃食也罢,向来有转让人料理,唯一例外,就是那件衣服啊!”
“你是说,是皇后娘娘害的三皇子?”柏小妍虽然有猜测过,这件事情就是皇后为了打击她和出去三皇子而设计的,可没想到孔才人居然也有想明白的一天,更没想到的是,皇后居然会那般大意,没有将衣服销毁。只不过她还不能确定,那件衣服上是不是还有着能致人染上天花的东西。
不过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这件衣服定不可能成为扳倒皇后的主要罪证,但绝对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后的所作所为,不仅是草菅人命,更是犯下了七出之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已经休弃了。
而皇后,又怎么能让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若不是柏小妍还想再看一眼这个让她知道生命诚可贵的地方,她都不知道,那么多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一场火里了。
“你不会以为,他们真的还能回到皇宫吧。”周太医看着柏小妍震惊的样子,嘲讽着说道,“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哪怕不想让他们回宫,也不该这么杀了他们,是吧?”
画意早就已经替柏小妍放下了车帘,可那翻涌的火苗还是印在了柏小妍的脑子里,久久不散。听见周太医的问话,柏小妍还没回过神就点了点头,这些宫人只不过是因为在华纯宫做事罢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染上天花,但是就这么……
柏小妍的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她有多伟大,只是要就会一条人命不容易,可是杀一个人却是这般容易。若是她就是那些侍婢中的一个,是不是也就这样,只能认命,没有任何理由地死去?
“尹姑娘,皇宫不愿收留他们,是怕他们染上了天花,同样的,他们的家人也害怕。再者,这些宫人会入宫,多半是因为家中穷苦,养不活他们,有些甚至还指望着用他们在宫中的月钱来养活家里。”周太医笑着说道,眼神冰凉的很,“尹姑娘的出身好,大概是难以理解穷苦人家的日子的。”
“周太医,你……”柏小妍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她是真的不知道穷苦人家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在她听祖母说到曾见人易子而食时,恶心地大半年没有吃过肉。
“你知不知道关于天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除了我们这几人,其他人的吃食中早就下了致人昏迷的药粉,所以放心吧,这一把火下去,他们不会有一丁点的难受的。”周太医眯起了眼睛,似乎能透过重重阻隔,看见那些安然睡着的宫人们。
听着周太医的话,柏小妍的眼神在马车内扫视了一圈,她、抱着三皇子的诗情、画意、周太医,只他们五人。这里面,三皇子是陶安泰的骨肉,她尚算与陶安泰有些感情,而诗情和画意是他的侍婢,周太医则是能扳倒皇后的人证。只是保住了他想保住的人,和必须活下来的人啊,就连潘才人和张才人,也葬身在了这一场大火之中,这个时候,柏小妍忍不住长长地叹一口气,所以说,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你所争夺的,可能根本就不曾属于你,你拼死拼活,可能到头来却只换来一死。
“姑姑——”马车一个颠簸,正沉沉睡着的三皇子醒了过来,一张小脸上坑坑洼洼的,那揉着眼睛的小手上亦是,再没有初见时那招人疼宠的可爱模样,反而让人觉得丑陋不已。
柏小妍又是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张开了双臂要人抱的三皇子,原本柏小妍以为,就连她的话都听不懂的三皇子,也一定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错了,在告诉三皇子孔才人死了的消息后,三皇子不哭不闹,只是从此认定了柏小妍,再不要别人靠近。
就好像现在,一醒过来,就死命地在诗情怀中挣扎着,一定要柏小妍抱住他才罢休。
在柏小妍看来,她对三皇子的态度可一向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想要寻个安慰,怎么也不可能寻到她身上来,可偏偏三皇子就只愿意和她靠近,这让诗情和画意都看傻了眼。这横看竖看,尹姑娘的身上都没有一丁半点慈母的感觉吧!“周太医,你说小女难以理解穷苦人家的日子,那小女也问问你,在你当初答应皇后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会害死这么多的人!”柏小妍抱着三皇子没有几两肉的小身子,这一趟鬼门关走下来,这孩子也算是大伤元气了,这般想着,心里就愈发的愤懑。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而母亲的死还和他大有关系,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内疚不已。不过先不说长大,就说眼下,皇后本就想着要害死三皇子,顺道也害死她,可现在她们二人都没有死,后宫黑暗,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地长大。
“尹姑娘怎么不想想,若不是你,皇后有为何要用这般决然的手段!”面对柏小妍的职责,周太医却是选择了逃避,这让柏小妍更加瞧不起了。
“希望到了皇上面前,周太医你也能这般坚持。”柏小妍说完,就不再说话了,而是收回心思,认真地逗着三皇子,哄他睡觉。这几天里,柏小妍已经习惯了。可以哄得三皇子安睡的曲子是信口拈来,不仅如此,还学会了怎么和像三皇子这般年纪的孩子对话,收获不可谓不大。
至于今后的生活,柏小妍想着,这后宫里没有子嗣的后妃多的是,哪怕三皇子如今面容不好,也总比膝下无子来的强吧。
宫门层层打开,柏小妍掀开帘子瞧着,前一次,还是在罗子元称帝的时候。
那时,罗子元率着所有的后妃,在大殿前等着她,还说要与她披一衣月光,染一身花香。
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过罗子元了,柏小妍感叹着,白驹过隙、白驹过隙,这日子似乎真的是过的太快了些。放下了帘子,柏小妍告诉自己。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
下了马车后,柏小妍伸手将三皇子抱了下来,而后牵起他的手,一步步地走着台阶。哪怕三皇子嚷着走不动要抱,柏小妍也只是摇头告诉他,“是男子汉的话,畅儿就要自己走上去哦!”
并不是柏小妍不想抱,而是这是三皇子病愈后第一次回来,一定要将他的精神面貌展现出来,告诉所有恨不得他死的人,他现在好的很。
果不其然,等走进大殿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盯在三皇子的身上,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三皇子的脸……”
“哎,就算是熬过了天花,以这样貌,也决不能成为我大周朝的太子!”
“听说孔才人染上了天花去了,看来啊,三皇子的命硬,不该再让他在皇宫住下去了!”
群臣纷议的声音传进柏小妍的耳中,让她握着三皇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看来这些时日似乎是发生了一些对三皇子来说,不太好的事情。这太子二字让柏小妍尤为留意,她是有听说过,皇室会将熬过天花的皇子立为太子一说,因为这证明这皇子是真的有福之人,脸天花都能熬过。
可这样的皇子,若不是母族显赫,就是皇上宠爱,三皇子可是一点都没沾上呢,怎么突然就有人说起了,而且还不是好听的话。
柏小妍抬起头看了眼坐在陶安泰右下侧的皇后,思索着该不会是一招不成,又施一招吧,这不会“又”是她放出去的传言吧!“小女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儿给父皇请安。”三皇子跟着柏小妍跪下,虽然走路走的不稳,但跪姿却笔挺的很,柏小妍看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这应该是没少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