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虽然看过简介,可若真使用不熟悉的故事,就会变成一场冒险,她得劝劝这孩子。
“奶奶也喜欢!”倔强的小姑娘,据理力争,“而且,这个故事十分十分适合他们!真的!”
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我对这个故事,不太熟。”难得耐心,源自无法说出口的没把握,她缓了口气,“我觉得……”
“不熟可以上网看,都有!”向贝儿脱口而出,却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太难了,办不到吗?”
这孩子,还算给面子的,没有问她“你是不是骗我”诸如此类的话。水烟感得小小地欣慰。
“还是,看我是小孩骗我玩……”想到这个理由,比办不到更伤她的心。向贝儿委屈得红了眼眶。
“我从来不骗小孩!”这比说她穷更侮辱人,水烟当然不能同意,“没有我办不到的!”只是,需要挑选一个更合适的,她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国家的故事,有自己熟悉的没。
“《美女与野兽》?”
“不行。”
“骗人。”
“就这个!”
悄无声息地叹气,报纸再次落在她的头顶。
欲哭无泪是水烟内心的真实写照:“按你的来,再加两百。”坐地起价,这笔钱是抚慰受创的自尊。
得偿所愿的向贝儿拿起手机就转账:“没问题!我扫你?”生怕她后悔。
“你扫我。”手指冰凉地点开二维码,她好想携款潜逃,一顿,“欸?你不怕我拿钱跑路吗?”
“不怕,”向贝儿熟练地扫码支付,低着头,“这个大楼是我爷爷的。”
约定好这个周六见面,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水烟生无可恋地看着《美女与野兽》,晚饭都吃不下。
把罪魁祸首塞尔请出门后,司谭在她身旁的毛毯上坐下,淡淡地说了一句:“会有问题。”不是疑问句,是一定有问题。
正看到书中的贝儿家破产,一家人去了乡下种田,“原本只是可控的小瑕疵。”本不放在眼里的东西,现在,她需要重新考虑。反悔是来不及了,钱都收了,“你该拦着我。”
“符合你一贯的风格。”拦着?她从不与他商量。
她无助地抓住他的手:“我感到恐慌。”
任由着她,“别找借口。”他们认识也不是第一天。
“怎么办?”她需要安慰。
他唯有实话相告,“你该庆幸没有契约,祝福你。”
……她想静静。
“还剩一晚,努力吧。”怜悯地望了她最后一眼,司谭倒上沙发,酣然入睡。
明天,真是令人期待的周六。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呸。向贝儿连忙甩去这个荒唐的念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今天是约定好的日子,从早上等到太阳落山,就在她终于认清自己被人骗了这个事实后,他们出现在她的房间?!
水烟在床沿坐下,捂上她的嘴:“嘘,被发现就完了。”尤其是院子里,那两条精神抖擞的德国牧羊犬,鼻子太灵敏。
已经快绝望了,希望又像魔术师帽子里的兔子,意外地惊喜!凭空出现!
见向贝儿乖巧地配合,水烟便放开了她,问道:“有照片吗?”
“爷爷奶奶的?”向贝儿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也不敢开灯,翻了翻相册,“有。”
粉白色的龙沙宝石花墙下,一对老年夫妇手挽着手,对着镜头微笑。水烟眯起眼,凑近些:“放大点。”焦距远,脸看不清。
照片被放大后,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向看着窗外的司谭。
“第一次看到的人,都跟你一样。”她的表情跟那些人一样,向贝儿不禁有些后悔,情绪低落,“只是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会不一样。”
水烟没有答话,此刻关注的重点不在小女孩的话上,而是另一件事,“这个是你爷爷?”她指向照片。
“嗯。”向贝儿感到难过,“我知道爷爷他……”
水烟截过话头,语气略微沉重:“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模样的?”
黑暗中她的表情凝重,向贝儿有点害怕,缩起了脖子:“听妈妈说,在爸爸出生前,爷爷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这个国家有句古话,屋漏偏逢连夜雨。世上最麻烦透顶的事,为什么都喜欢赶在一块出现?“宝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水烟拿出自己的手机,“钱现在就还你,这活我接不了。”
“为什么?!”向贝儿一着急,直接扯开了嗓门,“你这是毁约!”
手机还攥在手里,水烟忙不迭地去捂她的嘴:“天哪!你是要把全家都给吵醒嘛?!”
坚硬的塑料壳撞到了向贝儿的门牙,嘴巴一瘪,眼看马上就要哭出来。
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一个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贝儿,睡了吗?”
糟了!向贝儿装不下去了,不用水烟瞪她,嘴巴紧紧闭上,利索地爬上床。
“贝儿?”
“还没睡!”
“我进来了。”
感谢门外之人所受的教育,才给了他们逃跑的时间。只是当她一脚跨过窗台,看着三楼高的距离,和那两条盯着窗口怒目圆睁地牧羊犬,司谭却把她拽了回来?!
卧室的灯亮了。
“你们是谁?!”男人的身躯一怔,紧接着看向床上,“贝儿!”
几乎是一瞬间,向浩辰跑到了女儿身边,拿起电话——
“别报警!”
“是我。”
嗯?似乎她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可脑后这抽风的回答又是怎么回事?司谭越过她,暴露在灯光下。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声惊呼:“司谭?!”
她懂了,熟人。
向贝儿的卧室挺宽敞,摆了四尺半的床、三门衣橱、两门书架、还有书桌椅,和一个五彩小帐篷,刚好留出中间的位置,给两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话重逢。
“我都有白头发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你以前就是少白头。”
“你还说你不是人,我到现在都不敢对别人说。”
“我说过,我不是人。”
照这个聊天方式和速度,到天亮都聊不到重点。连向贝儿都无聊得抱着被子,脑袋一歪开始打瞌睡了。
终于,他还是问了:“你怎么会来我家?”向浩辰看了看女儿。
司谭也不绕弯,直接了当:“是你女儿找到我们的。”
从震惊到激动,纠结地挣扎,最后眼底泛起泪花——不难看出向浩辰心里的波动,以及,他至少知道司谭不是人,这个事实。
并未花多久,向浩辰就弄明白了向贝儿的目的,神色复杂地低下了头。
又是沉默?
哦,不!她实在没心情欣赏第三遍这个房间了,“两位,差不多该结束了,”水烟果断决定,“我们走了,不用送了,拜拜。”拽过司谭,就往窗户走。
“等等,我想知道,为什么不可以试试?”
“试试?!”仿佛听到了令人吃惊的回答,水烟意外地回头。
向浩辰犹疑了一下:“如果是你,我想……试试,或许?”他看的是司谭。
“抱歉,我无权干涉她的决定。”
好大一顶帽子!啪嗒扣在她的脑袋上。水烟想着,难道要为了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如果安全能够保证。”
谁都不知道向浩辰的心底,有一个埋藏了近四十年的秘密。
司谭看着她:“你做决定。”
求她一句,会死嘛?!水烟白了他一眼,“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不会危及任何人的性命。”不是对向浩辰,而是对他,“但是,你知道,这种情形,我无法预知结果。”
上扬的嘴角,该死的迷人,“听你的。”
混蛋的选择。
但是,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好,”她迈着轻盈地步伐来到向浩辰面前:“看在那个男人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不过你要跟我定下契约。”
“什么契约?”
司谭一愣:“巫婆?”
嘴角勾起,浅金色浮上眼底,“换取答案的代价。”
向浩辰浑身一震。
蹑手蹑脚小心谨慎,他们这是在干嘛?挺直了腰杆,她大步下楼——“又怎么了?”不耐烦地扭头,楼梯的拐角处,司谭拉住了她的胳膊。从方才开始,他就变得古古怪怪的。
“我,和你一起去。”
“废话。”他们哪次是分开行动的?原来是怕她不带他啊!水烟理所当然地认为,“快点,别浪费时间。”她那昂贵的熏香只用了三滴,算算差不多六个小时的分量。
订下契约后,向浩辰先回了房间。水烟在向贝儿的房间点燃了熏香,十分钟后,这家人很快会进入深层睡眠。而他们要做,就是赶在那对老夫妇做梦前,设下相同的梦境。
向贝儿选了《美女与野兽》,她花了一晚上才把故事背得滚瓜烂熟,还扯掉了一把头发。这笔账,算在了向浩辰身上。对于将得到的回报,她非常地期待。
向家是三层的复式结构,老夫妇的卧室在二楼右手边。
大大方方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中式风格的布置,水烟不由赞叹:“你的朋友可真有钱。”不仅羡慕,简直是□□地嫉妒。
“你为什么不问?”司谭的声音闷闷的。
“问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吗?”她一面朝床的位置走去,一面回答,“你想说就说呗。”
他却觉得:“你似乎并不感兴趣。”
“说实话,我的确没兴趣。”对她来说,如果纸上的铅字能销毁,谁还愿意再被时刻提起?可悲催地自1812年起,至今还在流传。而且,“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不是吗?”
反正一句话,她就是没兴趣。他该高兴吗?或许吧。
花梨木大床近在眼前,他们下意识地,不约而同闭上了嘴,放轻脚步。
蚕丝薄被下,一对老夫妇背对背睡着。即使已经看过照片,水烟和司谭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被火灾无情毁去的面容,狰狞、恐怖,满是疮疤。